七月的荊州,樹木蔥郁,,雨水連綿,。
年方十三四歲的姬姒,坐在一輛驢車上,,出現(xiàn)在青山縣的一個偏遠村落處,。
姬姒年紀雖幼,卻生得甚是美貌,,而且她天庭開闊,,挺秀的瓊鼻直沖印堂,一頭秀發(fā)烏鴉鴉的,,更在普遍都是黃臉黑牙的地方,,她一口整齊雪白的牙齒晃晃的耀人眼,一看就是個出身良好的嬌嬌女,。只是,,相比起江南大部份她這個年齡的女子來說,她卻是生得高挑了點,,而且那兩條直入雙鬢的眉,,那眼皮內雙的鳳眼,更襯得她的這種尚顯稚嫩青澀的美貌驕縱了些,。
姬姒是荊縣人氏,,一年前,她的父親剛剛過逝,,不久后母親也過逝了,家里還有一個幼弟,不過那幼弟并不是親生的,。真說起來,,現(xiàn)在偌大的姬氏一族,只剩她一人了,。
是的,,是偌大的姬氏一族,姬,,乃黃帝之姓,,同時也是統(tǒng)治了中原大地八百年的周王室的姓氏??梢哉f,,在先秦時期,姬乃天下第一姓,。
姬姒伸出頭來,,她朝著堤岸下大片大片的良田,以及座落在樹林中隱隱可見的村落看了會,,漸漸的雙眼發(fā)直,,眉峰微蹙,很久都沒有動一下,。
那漢子詫異地喚道:“女郎,?女郎?你怎么啦,?”
姬姒還在定定地打量著那村落,,突然的,她雙手抱頭,,**出聲,。
見狀,兩個漢子和驢車上的馭者同時擔憂地叫道:“女郎,?女郎,?”
姬姒猛地晃了晃頭,啞聲道:“我沒事,?!?p> 馭車的老者在前方擔憂地說道:“女郎,這一個月里你總總頭痛,,叫你卜卦你又不愿,,尋醫(yī)罷這附近又沒有出名的大夫……”
不等他嘮叨完,姬姒便清聲打斷道,,她說:“黎叔,,我沒事的,。”她端直著腰背坐好,,臉色雖是蒼白,,眉眼中卻恢復了平靜,姬姒說道:“我只是這陣子老出現(xiàn)幻覺,,休息不太好罷了,。”
姬姒提到“幻覺”時,,臉色有點異樣,。同時,她又轉頭看向堤岸下的良田,。
前方這個位于堤岸下的村落里,,有記在她名下的良田一百畝。而這一百畝良田,,是姬姒最重要的財產,。
青山縣她還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她以前也不曾看到過,,可就是剛才那一眼,,她的眼前竟然出現(xiàn)了幻覺?;糜X中,,滾滾而來的污濁洪水撲天蓋地而來,它們沖開眼前這片堤岸后,,轟隆隆地輾壓過去,,覆滅了眼前這個炊煙裊裊,樹林蔥郁的村落,。
可是,,等她再一眨眼間,那異象又通通消失了,。
這不是姬姒第一次出現(xiàn)幻覺,,這一個月里,類似的幻覺已出現(xiàn)了第四回了,。第一次,,是她看到一個新認識的人后,馬上便知道了那個人的姓名來歷,,第二次,,她在官道上,偶爾聽到有人彈琴,,竟是判斷出那人所用的古琴名,,以及那一刻鐘的彈奏里,,共犯了幾次指法錯誤等等,可事實上,,她不過十三四歲,,才剛剛接觸琴道。
至于第三次,,則更是離譜,在逆旅夜宿時,,聽到幾個士人在那里高談闊論,,整整一個時辰,他們所說的第一句,,都出自何經何典,,下一句是什么內容,上一句又是什么內容,,她都是一清二楚!
而現(xiàn)在,,她竟是看到了洪水濤天!
想到自己前三回所見的幻覺都得到了驗證,,姬姒的臉色難看起來,。
這時,黎叔的聲音傳了來,,“女郎,,前方有道了,我們進村么,?”
姬姒抿了抿唇,,她朝前方眺望了一會,朝著堤岸一指,,說道:“時辰還早,,沿堤逛逛罷?!?p> “好嘞,!”兩個護衛(wèi)響亮的應答聲中,驢蹄達達,,車輛繼續(xù)向前駛去,。
彼時,太陽剛剛由中天轉往西邊,,這七八月的天氣里,,太陽的力道是很大的,它白灼灼地掛在天上,,照得大地一片悶熱,。
而在這種悶熱中,,東邊的方向,又是一陣悶雷傳來,。三十來歲的護衛(wèi)瘐沉朝東邊看了一眼,,嚷道:“又打雷了!一連半個月天天炸雷響個不停,,也不知那地方被雨水淹成什么樣了,。”
另一個身材瘦小,,三角臉型,,一臉精明相的孫浮說道:“五天前咱們遇到的那伙商販不是說過嗎,這陣子啊,,七八個縣都是雨下個不停,,他們那里的龍王廟,香火可比往年旺多了,?!?p> 兩個護衛(wèi)在那里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而他們的眼角,,時不時朝自個女郎瞟上一眼,,見到姬姒臉色蒼白如紙的樣子,兩人憂心起來,。
又走了一會,,黎叔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恚斑?,好多人呢,,這些鄉(xiāng)民在干什么?”他站在馭車上昂著頭瞅了起來,。
姬姒三人也順著黎叔的目光,,朝著前方看去。
只是一眼,,孫浮便叫道:“這些人在修土龍呢,。我看看……”他掂起腳眺了兩眼,馬上說道:“啊,,那幾根樹后有一個土地廟,,還是個新建的。是了,,定然是土地廟地勢過低,,鄉(xiāng)民們擔心雨水一來淹了神像,惹怒了土地爺,,在忙著建土龍擋水呢,?!?p> 姬姒也認真看去。
離他們一二里遠的西側處,,有一小片樹林,,也有一個新蓋不久的土地廟,三百五六十個村民正肩挑手提的,,挑著一擔擔泥土往土地廟后面的山澗填著,。
自東漢以降,二百余年間,,戰(zhàn)爭四起,,皇朝換了一個又一個。這世間的事就是這樣,,不是陽壓倒了陰,便是陰蓋住了陽,,像如今這時代,,死的人太多,既沒有堂堂正正,,懾服萬眾的朝庭龍氣壓服鬼魅,,病苦交加,生活窘迫的生民也沒有充足的自身生機陽氣來鎮(zhèn)住災戾,,所以疾病常有而神魂不安者眾多,,使得時人都信鬼神。而荊州一地的鄉(xiāng)民,,更是出了名的喜建“淫祀”,,佞信妖鬼。如這土地廟,,便是民間常建的淫祀之一,。
就在這時,對面駛來了由六輛華貴的牛車,。
望著那浩浩蕩蕩的架式,,黎叔連忙驅著驢車避到了一旁。
那牛車越來越近,,只是看了一眼,,孫浮便迅速地低下頭,他側過臉看著另一側,,驚喜而激動地小聲說道:“女郎,,那是世族呢!”
姬姒嗯了一聲,,她和三個仆人一樣,,都低下頭態(tài)度恭敬地避著,。
不一會功夫,那六輛牛車組成的隊伍駛過來了,。
還隔得老遠,,姬姒便聽到了牛車隊伍中傳來的歡聲笑語,隱隱中,,有一個少年郎說道:“聽說盧子由就住在那羅水村,,我還以為那是何等山峰奇秀之所,沒有想到,,它會如此普通,。”
這少年的聲音一落,,幾個笑聲應合而來,,這時,一個聲音傳來,,“十三郎,,那咱們也進羅水村吧?!?p> 這些人說說笑笑之際,,轉眼便近來了。
看到他們靠近,,黎叔等人的表情越發(fā)顯得恭敬卑微,,特別是站在姬姒旁邊的孫浮,幾乎是半個身子都佝僂了,,那發(fā)自靈魂深處的對上位者的討好諂媚,,無法掩抑的流露出來。
緩緩駛來的牛車中人,,也有目光漫不經心地瞟過了姬姒,。
一個輕笑聲傳了來,“咦,,這個小姑倒是生得骨秀神清,。”
說話的是一個中年人,,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下,,他旁邊的一個青年人馬上接口笑道:“這等寒族之女,十九叔要是看中了,,盡可取了來,。”
姬姒的唇猛然抿緊。
那中年人哈哈一笑,,說道:“也不算多稀罕,,莫要節(jié)外生枝了?!?p> 中年人丟下這句話后,,那些鎖在姬姒身上的目光便淡了去。很快的,,牛車的隊伍便走了開來,,在姬姒等人的目光中,進入了堤壩下的羅水村,。
望著他們進入羅水村,,姬姒微抿的唇一抽,不由揉搓起眉心來,。剛才,,她的眼前卻是又出現(xiàn)了幻覺,卻是覆滅了整個羅水村的滔滔濁洪中,,多了十幾具漂浮的錦衣尸首,。
真是的,這些人也不過順口欺了她兩句……
姬姒蹙了一會眉,,猛然站了起來,她朝著那土地廟,,那山澗處張望了一會,,轉頭看向來時的堤岸,再順著堤岸眺向那雷電交加的東方,。
姬姒指著東邊,,認真說道:“浮叔,如果東邊發(fā)洪水,,然后淹到咱們這里來了,,你說它是會沖跨這片堤壩還是順利進入這片山澗?”
黎叔率先笑道:“女郎,,你又在瞎操心了,。青山縣可沒有下雨,怕什么洪水,?”他指著那支浩浩蕩蕩的牛車隊伍,,又說道:“那些大人物可是什么都懂,什么高人都有,,他們都不怕,,女郎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孫浮更是格外恭敬地說道:“老黎說得極是,剛才過去的可是世族,!這些高貴的世族,,他們什么書,什么世面沒有見過,?他們都沒有感覺到不妥,,女郎你又有什么好煩惱的?”
在孫浮說到世族時,,姬姒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不過轉眼,她臉上的高傲變成了苦楚,。暗中吐出一口氣,,姬姒按下心事,目光堅定地看著三人,。
孫浮只好順著她的手,,認認真真看去。瘐沉在一側接了口,,“自然是進入山澗,,土地廟所在的那一片明顯地勢偏低,地方又大,,還有個山澗可以泄洪呢,。”轉眼他又說道:“不過呢,,等這些村民把山澗都填了,,再依慣例壘起個二丈來高的土龍,那就說不定了,?!?p> 姬姒點了點頭。
剛才的幻覺,,實在太清楚太真實了,,她只要一走神,便能看到那浮尸成堆,,茅屋飄浮,,烏鴉遍野的慘狀。它們是那么真實,,真實得她仿佛還能聞到浮尸上散發(fā)的臭味,!
姬姒又轉頭看向村落,剛才出現(xiàn)幻覺時,,她仿佛聽到,,有一個聲音在說,正是這一次洪災淹沒了她名下的一百畝良田,使得她元氣大傷,,并引發(fā)了一連串的事故,,令得她一生都沒有翻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