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車內(nèi),,姬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她目光轉(zhuǎn)向一側(cè),,因為這個時代出門的不可預(yù)測性,,每次姬姒一上驢車,首先便會準(zhǔn)備充足的金錢,。這一點,,自從她搜刮了劫盜羅大頭后,,更是明顯,。
二則,,在這個世家豪族盡皆風(fēng)流的時代,,姬姒也學(xué)會了在關(guān)健時候利用自己的強處,。所以,她每次出行,,還會帶上一套樂器,。
有了這兩點,她對自己冒冒然造訪謝瑯那樣的比權(quán)貴還權(quán)貴的大士族,,心里也就有了底氣,。
可讓姬姒沒有想到的是,她進了荊州,,找到枯榮寺時,,一打聽,才知道謝瑯并不在荊州,,而是到了赤壁,。
想了又想,姬姒最后還是決定,,追到赤壁,。
赤壁不遠(yuǎn),姬姒干脆找了一處酒樓休整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不緊不慢地趕過去,。就這樣,,來到赤壁時,太陽已經(jīng)開始西傾,。
站在赤壁之側(cè),,看著那滾滾東去的長江逝水,一時之間,,姬姒如癡如醉,。
赤壁是昔日三國時的決戰(zhàn)之地,到了如今,,這里已建有不少碼頭,,更有來往船只無數(shù)。
現(xiàn)在烈日當(dāng)頭,,赤壁上下正是繁忙時候,,朝著旁邊一眺,孫浮叫道:“快看,,那些都是纖夫,。”
姬姒轉(zhuǎn)頭看去,。
只見右側(cè)的礁石懸崖上,,十幾個只著褻褲的纖夫,一個一個地在身上綁著繩索拖動著船只,,一邊唱著古老滄涼的號子,,一邊攀著懸崖而過。
姬姒很快把目光從這些人身上移開,。
就在這時,,幾輛馬車駛了過來,馬車?yán)?,幾個寬袍廣袖,,高冠博帶的士大夫,似乎提到了“謝瑯”這兩個字,。
當(dāng)下,,姬姒讓黎叔把驢車匆匆靠近,果不其然,,這驢車剛一過去,,她便聽到一個中年人說道:“謝瑯那廝在此地流連數(shù)日了,老夫巴不得他速速離去,!”
這個中年人聲音一落,,另一個馬上大笑,“公望如此迫切地希望謝氏琳瑯離去,,莫不是害怕爾家小姑被他傾倒,?”
眾人的笑聲更大了,。
一個三十來歲的俊逸士人笑道:“這個可真怪不得謝氏琳瑯。他都宿在船上了,,還能迷倒那些女兒,,真真是他亦無奈也?!?p> 這人“他亦無奈”四字一出,,笑聲就更加響亮了。
一側(cè)的姬姒,,留神聽到這里,,不由召來孫浮瘐沉等人,低聲說道:“謝瑯在此地不曾掩飾行蹤,,你們?nèi)ゴ蚵犚幌?,看看他落宿在哪只船上?!?p> 眾護衛(wèi)連忙應(yīng)了,。
當(dāng)護衛(wèi)們離去后,姬姒再度轉(zhuǎn)頭朝著碼頭張望,??粗粗哪抗廪D(zhuǎn)到了眾纖夫身上,。
看到這些人,,她好象有某種記憶正在蘇醒……
姬姒這一等,便是足足等了兩個時辰,。當(dāng)夕陽西沉,,夜幕漸漸籠罩天際時,孫浮他們回來了,。
來到姬姒身邊,孫浮高興地說道:“女郎,,問出來了,。”
姬姒連忙伸頭,,急急問道:“他在哪里,?”
孫浮朝著長江下流處一指,說道:“就在前面不到一里處,,有一個風(fēng)波灘,,那里停著一只畫舫,謝家郎君就在那畫舫里暫住,。女郎,,我們這次真的來得巧,,聽說那謝家郎君明天凌晨就要坐上前往蜀地的客船了?!?p> 姬姒點了點頭,。
見她一雙眼睛老望向那些纖夫,孫浮輕聲說道:“女郎,,這些人衣冠不整的,,你看他們做甚?”
姬姒回過頭來,,她沖孫浮燦爛一笑,,說道:“趁天還沒有黑,大家先用過餐吧,?!?p> 看到她這格外明快的笑容,眾人一怔,,孫浮高興地說道:“女郎,,你是不是想到了接近謝氏郎君的法子了?”眾仆當(dāng)中,,孫浮算是最世故的人,。他深刻的明白,對于謝瑯那樣的貴人來說,,曾經(jīng)的同路之恩,,說不定謝瑯早已忘卻。如今的姬姒,,想要接近他,,還想向那么一個萍水相逢的大貴人求助,那她還真的必須想到一個好法子,。
姬姒笑道:“不管這些,,先用餐吧?!?p> 時間過得飛快,,漸漸的,天邊的殘霞,,完全從天地間消散了,。
不過,今晚卻是月圓之夜,,早早的,,那輪圓滿圓滿的月亮,便掛在澄澈的天空上。
月圓,,對于衣食充足的世人來說,,自然是一種美景,可對于這長江邊的纖夫來說,,卻又意味著奔忙了,。
姬姒一行人來到碼頭時,第一眼感覺到是夜的寂靜,,第二眼看到的,,卻是那一根根插在懸崖上熊熊燃燒的火把,以及那些就著火光,,就著明月,,半裸著身軀,在懸崖上艱難地攀爬著,,一步一步拖著船只前進的纖夫,。
吹著獵獵的夜風(fēng),黎叔感嘆地說道:“這是拿命在博??!”
驢車中,姬姒的聲音傳了來,,“兩位郎君,,我們可以上船了?!?p> 兩個做士人打扮,,卻滿臉滄桑氣的中年人應(yīng)了聲。
于是,,在姬姒地帶領(lǐng)下,,一行人上了租來的畫舫。
這只畫舫不大,,恰好可以容下十幾人,。姬姒和那兩個中年人走到船頭時,恰好河岸邊,,傳來了纖夫們那悲涼雄壯的號子聲,,“兩岸峰巒,嗨喲……絕壁如仞,,嗨喲……鬼神相偌,嗨喲……此身長安,,嗨喲……汗流如漿水,,嗨喲……手攀做猿行,嗨喲……今生雖苦難,,嗨喲……來世衣廩足,,嗨喲……”
夜風(fēng)中,,這一聲聲號子,說不出的嘶啞,。這種把苦難刻在骨子里的滄涼,,混合著風(fēng),混合著夜,,仿佛來自千年以前,,帶著種亙久的滄桑。
姬姒轉(zhuǎn)過頭來,,朝著兩個中年士人嚴(yán)肅地說道:“就是這個號子,,兩位可有底氣?”
一中年士人哈哈一笑,,朗聲說道:“這多簡單的事,,你這小姑可別瞧不起人?!?p> 姬姒一笑,,她命令道:“讓畫舫啟動吧。記得我說的,,緩緩而行,。”
“是,!”在船老大響應(yīng)的應(yīng)諾聲中,,畫舫開始緩緩駛動。
姬姒租的這只畫舫,,就是游蕩于湖泊間,,供達(dá)官貴們們游宴取樂的那種,在燈火映照下,,它外觀華美無比,,可速度那是幾乎沒有的,純是順著風(fēng)在飄移,。而這樣的速度,,恰好與那只饒是黑暗中,也被纖夫們拉動的船只差相仿佛,。
就在那些纖人一遍一遍地祈求著此身長安時,,突然的,姬姒的畫舫里,,傳來了一陣鼓聲,!
這鼓聲,每一下都擊在節(jié)奏上,配合著纖夫們的號子,,渾然天成,!
一時之間,那只大貨船中,,有幾個客人不知不覺中走了出來,,而攀爬在巖石上的纖夫們,則更是多了幾分氣力,!
就在纖夫的號子滄涼而來,,鼓聲“咚咚”沉而有力的為其伴奏時,突然的,,天地間飄來了一陣塤音,。
塤這種樂器,傳到現(xiàn)在已有四五千年,,它既是最古老的樂器之一,,聲音也透著一種特殊的滄桑,那仿佛從遠(yuǎn)古傳來的狩獵祝福之樂,,一下子與纖夫們的號子完全的合了起來,,令得眾纖夫的號子聲更加響亮了。
這一下,,那貨船上的主人客人,,全都走了出來,就著隨著夜風(fēng)獵獵作響的火把光,,一個個朝著畫舫看來,。
這時,琴聲突起,!
這琴聲,,極神秘,極悠遠(yuǎn),,極滄桑,,極動聽!
若說剛才的鼓也罷,,塤也罷,,不過是配合著那號子發(fā)出的伴奏音,那這琴聲一出,,卻令得對面那貨船上的眾人,,再無聲息。
有所謂一曲傳出驚天地,,萬古滄桑在耳邊,!
這里,,每一個人都聽過高士操琴,,可直到這一刻,,他們都發(fā)現(xiàn),原來混合著這夜風(fēng),,這圓月,,這滄桑苦難的號子歌,,琴聲可以變得如此動聽,,如此說不盡道不清的遙遠(yuǎn)神秘!
謝瑯的畫舫安得并不遠(yuǎn),。
幾百步開外的這樂音傳來時,,他正在船頭賞月,當(dāng)然,,他這個從來都是來往皆鴻儒,,這么圓月澄澈的夜晚,他的身邊,,還有幾個高士,,正一起坐在船頭,就著火堆,,一邊吃著這赤壁鼎鼎大名的燒炙黃魚,,一邊吟詩作賦。
這么美麗多情的夜晚,,從不遠(yuǎn)處隨著夜風(fēng)隨著浪濤傳來的樂音,,一下子令得高朋滿坐的畫舫上安靜下來。
眾高士齊刷刷住了嘴,,側(cè)耳傾聽一會,,一高士緊緊抓住身邊人的手臂,激動地連聲叫道:“快,,快劃船,!”
一聲喝令下,幾個船夫劃著畫舫,,朝著那樂音傳來處追去,。
而片刻之后,他們便看到了這震撼的一幕,,聽到這渾然天成,,仿佛發(fā)自天地本身的古老樂音。
貨船,,纖夫,,纖夫滄涼的號子,,沉而有力的鼓聲,滄桑古老的塤樂,,全部融入琴聲中,,匯合成世間最滄桑最神秘的古老之樂。
從來沒有一刻,,讓謝瑯如此震撼,!
這天空是如此澄澈,圓月是如此皎潔,,那在夜風(fēng)間獵獵作響的火焰,,是那么美麗。
幾乎是突然間,,謝瑯淚流滿面,,而他微微一側(cè)頭,看到幾個好友都在掩襟長涕,。
明明是極致的美麗,,明明是極致的樂音,卻因為這景這明月這夜,,生生讓謝瑯感受到了雋遠(yuǎn)的神秘,,亙古的滄桑,以及亙古的寂寞,。
這一刻,,天地如逝水,人如一孤舟,。
琴聲還在滄桑又優(yōu)美地傳來,,不知不覺中,幾個高士已在謝瑯身后披發(fā)跣足而歌,。
又不知過了多久,,纖夫們到達(dá)了終點,號子止息,,那回蕩在天地間,,仿佛能夠永恒的樂音,也漸漸止息,。
就在姬姒雙手放在琴上,,勾起最后一個音符時,那兩個中年士人,,齊刷刷轉(zhuǎn)過頭,,以一種仰慕的目光看向她。
最先清醒過來的是孫浮,,他急走幾步,,湊到姬姒耳邊低聲說道:“女郎,,謝瑯果然來了!”
雙手按在琴弦上,,兀自沉浸在余韻中的姬姒,,這時清醒了過來,她抬起頭,,朝著前方那水波悠蕩,,攪得月光破碎的江面,慢慢露出了一個笑容,。姬姒心下想道:這一支《赤壁歌》的古琴曲,正是謝瑯?biāo)?,在她的記憶中,,這支琴曲后來傳遍了大江南北,被時人慰為一時絕唱……這樣一支曲,,拿來吸引謝瑯本人,,他怎么可能不被吸引?怎么可能不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