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番外1)風(fēng)吹梨花,,潔白無瑕
我自小便是一個不受寵的公主,。也因此,,我旁觀了皇宮中的許多故事,。
許多年后,,我都在想,如果他們當(dāng)初年少不倔強,,結(jié)局會不會不同呢,。
誰又知道呢,我不過是他們的配角,,漫長一生的配角,。
宮人說,我出生在一個尋常的嚴冬深夜,,體弱聲微,。生母來不及看我一眼便撒手離世,她是位沒有品級的雜役宮女,,據(jù)說生前性子和順,,據(jù)說尸身被同鄉(xiāng)的一位御前近侍悄悄埋在雜役房前我最喜歡的梨花樹下。
那是赤鳳帝姬降世前三天,。
七歲前,,我被養(yǎng)在宮中最大的雜役房,沒有人教我說話,,但從他們的目光里,,我學(xué)會的第一個詞叫作溫暖。
雜役房的人事變動很快,,卻不約而同地隱藏著我的存在,。白日里,他們一個個去上工,,我便坐在隱蔽的角落,,幫他們簡單修補衣衫,或是做些女工,,偶爾抬頭望一望窗外的梨花樹,,看白色的花開,看綠色的果熟,。
傍晚,,眾人陸續(xù)回來,將剩下的口糧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石匣里,。疲倦的他們很少交談,,稍作清潔后,總會有人抱一抱我,,摸一摸我的頭,,目光慈祥。我只是笑,,并不發(fā)出聲音,。
年幼的生活,很靜很靜,無風(fēng)無瀾,。
直到赤鳳帝姬發(fā)現(xiàn)了我,。
世人皆道我們姐妹二人情深義重,卻不知曉最初之時,,不過是我對她不得不為之的依附,,也許從那時起,一生的糾葛便有了端倪,。
夜深了,,眾人睡了。我卻惦記樹上的梨子熟了,,明日定會有宮人來摘取,。我看中了兩只最大最圓的,咬上一口肯定很甜,。我想把它送給張御侍,,丁嬤嬤每個月帶我去梅林見一次張御侍。明天,,就是約好的日子,。
我的心一向很靜,那一天卻跳得格外快,。在我剛剛爬上樹時,,一個聲音差點嚇得我掉下來。
“你就是梨花仙童嗎,?”稚氣中帶著上位者的嬌蠻,。
我急忙將臉用袖子掩住,又好奇地打量著她,,我還未見過同齡的孩子。
“仙童姊姊,,仙童姊姊,,賜我仙梨吧!母后病了,,父皇說需要一枚仙果,。”她的聲音有些焦急,,在樹下仰著臉,。
我不由得想往枝葉繁茂處躲,不料碰落了一個澄黃的梨子,,正跌在樹下女娃張開的手掌上,。
她笑著道謝,一手握緊梨子,一手拉著火紅的裙擺飛快地跑出了我的視野,。
我偷偷笑她的傻氣,,特意挑了最大最黃的梨子,藏在荷包里,。
第二日,,是個極好的天氣,風(fēng)和日麗,,涼風(fēng)習(xí)習(xí),。
丁嬤嬤將我送到梅林后,就離開了,。我坐在假山上等張御侍時,,又見到了昨夜奇怪的女娃。
“太子哥哥,,母后吃了仙童姊姊的仙梨后,,身子果然大好了!”她蹦蹦跳跳地跑到樹下,,我看見她火紅的斗篷真是艷麗極了,。
她口中的太子是位看上去溫和沉穩(wěn)的少年,他無奈而寵溺地笑著拍拍女娃的頭,,“靜些,,莫把你的仙童姊姊嚇跑了!”
并不相信有所謂仙童的太子,,一抬頭便望見了假山上的我,。
趕忙縮回了頭,我暗暗松了一口氣,。
原來,,這就是大胤太子。
彼時,,我還來不及看到太子轉(zhuǎn)瞬冷卻的目光,,但終其一生,我會記得,,他是第一位改變我的命運,,教給我宮廷生存法則的人。
在太子溫柔耐心的哄勸下,,小女娃火紅的身影終于離開了大梨樹,,在梅林里穿梭,留下一串串歡快的笑聲,。
直到黃昏時分,,我才見到了一臉慘白的張御侍,,和他一同跪在我面前的是丁嬤嬤和雜役房眾人。
是太子,。
不笑的太子,,威儀肅然。
“爾等何等居心,,私自匿藏皇嗣,,皆不顧念家中九族?”
我第一次看到,,溫柔抱我的眾人們眼神惶恐絕望,,把頭磕的哐哐作響,一定很疼,。
張御侍悲涼的眼神制止了我去拉扯他們的動作,,我筆直地站在太子身后。
他曾經(jīng)預(yù)算過這一幕,,教過我如何應(yīng)對,,卻沒告訴我如何忍住眼淚不落下。
“是奴,?!睆堄滔バ兄撂幽_下,語氣微微顫抖,,“奴自入宮前便與公主生母李宮人有嫌隙,,李宮人癡憨,臨盆之際才知曉自己承了皇恩雨露,,方生下公主就撒手人寰,。奴心有怨恨,鬼迷心竅想要報復(fù),,于是謊稱這是奴家兄遺女,,預(yù)備登記在冊為宮人,脅迫雜役房眾人不許泄露,。此事皆奴一人所為,,眾人均不知公主真實身份,望太子爺明察,!”
“哦?”太子退了一步,,閑閑問道,“逝者已逝,全無憑證,。如你所言,,若說有嫌隙怨恨,,何必養(yǎng)大她?這謊,,說的可不高明?。 ?p>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涼意四起,。
張御侍重重地磕了個響頭,赴死般憤然道,,“李宮人曾因貪戀宮中榮華富貴,,毀棄與家兄婚約,致使老母活活氣死,,家中欠債累累,,逼得奴賣入宮中凈身為侍來還債。親倫前途盡毀她手,,教奴如何不恨她入骨,!”
那仇恨的目光逼得我生生退了幾步,遍體生寒,,卻又覺得那仇恨的掩飾下,,有更多我看不懂的情緒。
丁嬤嬤聞言,,狠狠地撞了張御侍一下,。他的頭擦到假山棱角上,鮮紅的紅染污了慘白的臉,。
“回太子爺,,前不久,奴婢親眼見著這豬狗不如的東西從梨樹下挖了一具骸骨,,用盆子燒成灰燼,。想來必是公主生母李宮人,這黑了心肝爛了腸肺的狗東西,,得恨到什么程度才將好好的人給挫骨揚灰,。”丁嬤嬤抹著眼淚,,恨恨地說,,“只可憐了公主,被這可惡的東西蒙了眼睛,?!?p> 太子一言不發(fā),我似乎聽到張御侍的冷笑聲,,更清楚聽到眾人如何眾口鑠金地揭露張御侍的“脅迫”,。
天黑下來的那一刻,,最后一縷天光沒有了。太子身后的宮人點亮了手中燈,,望著那泛著寒氣的燈籠,,我感到了害怕。
“你怎么說,?”太子的聲音從黑暗中幽幽地飄來,。
“我……我不知道……”在丁嬤嬤和眾人此起彼伏的磕頭聲中,我小聲回道,。
太子的輕笑也是冷冷的,,帶著上位者慣有的不屑和熟練。
“本宮若是允你赦免一人,,你要將恩典賜給誰,?”他盯著我的眼睛問。
這個問題若是答錯——
張御侍曾說,,宮中并不缺所謂的公主,,尤其是自以為是不識時務(wù)的公主。他們要的,,是聽話順從的公主,。
我強迫自己搖了搖頭,復(fù)又低頭,,“一切聽您的,。”
有宮人低泣出聲,,丁嬤嬤還在狠狠表忠心,,張御侍微不可見地望了我一眼,又下定決心對太子說,,“聽聞太子爺在查太湖石一事,,奴恰好有線索獻上?!?p> “你想要什么,?”太子并不十分在意。
“奴斗膽,,殿下剛才的恩典,,能否給了丁嬤嬤。她是宜太妃宮中的老人,,對奴有恩,,雖然她瞧不上奴,怨恨奴,,但奴視其為母,,惟望殿下網(wǎng)開一面?!蔽揖o緊盯著張御侍,,他卻不看我一眼。
太子并未猶豫很久,,手一揮,,有人帶走了張御侍和丁嬤嬤。
從此,,雜役房換了新的一批人,。我熟悉的溫暖,皆散于晚風(fēng),。
“梨花仙童,,不如帶上仙梨,去拜見父王母后吧,!”太子的笑溫和卻沒有溫度,。
我低聲應(yīng)下,摘了兩只又大又圓,,看上去好看,,吃起來一定不甜的大胖梨。從假山繞行時,,一腳將一個灰色香包踢到石縫里,。
回東宮的路上,太子不經(jīng)意地說道,,“聽說,,宮女們年滿二十五便可自愿出宮?!?p> 鑾駕很穩(wěn),,我的心跳的卻格外地快,手心冰冷,,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他的身畔,。
“不過,我的妹妹小赤鳳太過喜歡梨花仙童了,,聽聞夢里都在尋她,。”太子溫柔的笑了,,這份相似的溫柔讓我想到生死未卜的雜役房眾人,。
“我也喜歡她?!蔽遗ψ屪约旱男θ菘雌饋硖鹨恍?。
“赤鳳是大胤最尊貴的公主,。”太子的笑微微收斂了些,。
我微微低下頭,,模仿著他的笑,“赤鳳公主會喜歡我的,?!?p> 太子滿意了。
風(fēng)吹梨花,,沿路落了滿地,,瞧著潔白無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