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海五年前出家了。
他的本家姓林,,名海,,出家后法號叫善明。
林海是家中的獨子,,他的父母均是普通人家,。
起先他的父親林有財是個跑江湖的手藝?yán)桑绽锾魝€擔(dān)子四處游走,,做點小買賣,,倒也勉強可以維持家中生計。
在林海十歲那年,,家中陡生變故,。他的母親感染風(fēng)寒,病情愈加嚴(yán)重,,終于不幸去世,。
而他的父親,則在回家途中被人打死,,尸骨被同鄉(xiāng)的兩個人用草席卷著抬回來,。
林有財死的原因倒也蹊蹺,據(jù)說是惹到了不該惹的人,,被人滅口了,。
總之,,林海從此也就成了孤兒,也沒有什么本家的人可以依靠,,于是決定去找他唯一的親人——他的舅舅,。
他的舅舅早在多年前就出家了,在靈隱寺做和尚,。
幾年前林海的舅舅曾經(jīng)回來過一次,,他當(dāng)時穿著青質(zhì)棉布僧袍,手里握著一串佛珠,,提著幾箱紅黃白紙,。
據(jù)說是寺里給人做法事剩下來的,被林海的舅舅給拎回來了,,后來用去糊了林海家那破爛的窗戶,。
林海的舅舅見到林海后,贊不絕口,,稱他就是一個天生適合做和尚的料子,。
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和尚的,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隨隨便便到寺廟里剃度就可以出家的,。
做和尚,,首先要眉清目秀,面容端莊,。
如果你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出去給人家做法事人家也不會高興的,畢竟,,人人都喜歡長相英俊的人,,無論人還是事,甚至連出喪也不例外,。
有許多職業(yè)喊喪的人,,不僅哭的好,聲音洪亮,,而且長得也不賴,。一個喊喪喊得好的人,十里八鄉(xiāng)有什么白事都會來請他,,一個月賺個五六十兩銀子不在話下,。
而做和尚的第二個條件就是聲音響亮,悅耳,,適合誦經(jīng),。最后一個條件就是身體要好,既不能彎腰駝背,,也不能太過瘦弱,,要筆直魁梧。
雖然第三個條件林海并不能滿足,,主要是他身材太過瘦弱,,不過他才是一個十歲的孩子,想來隨著年紀(jì)增長而會改變,。
林海的舅舅法號覺遠(yuǎn),,在林海家待了半月便匆匆離去。
并囑咐林海好好讀書,,稍大一點后便來接他進(jìn)寺廟做和尚,。轉(zhuǎn)眼幾年過去了,林海家中突遭變故,,無所依靠,,便沿路向著靈隱寺去,想去找他的舅舅覺遠(yuǎn)大師,。
林海收拾了一下家里的東西,,其實也沒有什么東西可以收拾的。
就用了一塊布包起了幾件粗布衣服,,帶著家里僅余的二兩銀子,,然后將家里的大門用一個鐵鎖鎖住,轉(zhuǎn)身就往西邊走去了,。
靈隱寺在林海家的西邊,,這是林海早就知道的,但是具體在哪兒,,則不甚清楚,,只記得好像有二百多里路。
林海一路上花費極少,,餓了只用幾文錢買個饅頭充饑,,渴了便向人討一碗水喝,沿途打聽,,終于尋到了靈隱寺,。
靈隱寺是一家大寺廟,每天前來燒香拜佛的香客絡(luò)繹不絕,,林海跟在那些香客的后邊,,走進(jìn)了寺廟。
跪在佛祖面前,,上了一炷香,,然后向人打聽覺遠(yuǎn)大師,后來被兩個小和尚領(lǐng)到了后院,,見到了他的舅舅——覺遠(yuǎn)大師,。
覺遠(yuǎn)和尚見到林海后,,很是詫異,問他:“你怎么來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林海聽見這話,眼淚一下子淌了下來,,于是訴說了家中的變故,。
聽完以后,覺遠(yuǎn)嘆了一口氣,,低頭說了聲:“阿彌陀佛”,,他那寬大的面龐上兩顆渾濁的眼睛,也逐漸濕潤了,,一顆淚珠從面龐上滑落,。
似擔(dān)心被林海看到,,使勁的吸了吸鼻子,,用衣袖在臉上抹了一把。
都說出家人遠(yuǎn)離紅塵,,不在關(guān)心人世間的羈絆,,然而他們畢竟也是人,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出家人,。
是人就會有情感,就會有喜怒哀樂,,有快樂,,有悲傷,也有痛苦,。
許多出家人,,遭遇各種生活的不幸,剃度出家,,即是對生活的逃避,,也是為了尋求精神上的解脫,然而仍舊在紅塵中爭渡,。
或許那些大德圣僧能夠做到不隨外物而心動,,但顯然覺遠(yuǎn)和尚還沒有修煉到這一境界,雖然他被人稱作“大師”,,但終究不是真正的“大師”,,無法完全滅絕情感。
林海在靈隱寺住了下來,,并且成為了一名和尚,。從此他的生活里便發(fā)生了變化,。
每天早晨五點鐘就起床去敲鐘,然后念經(jīng),,打坐,。下午去打掃庭院,還要挑水,,種菜,,除草等各種雜事,,雖然很忙碌,,但并不很累。
寺院里也有極其輕松的事情,,比如接待香客,,比如與來客談?wù)摻?jīng)文,但顯然還不是林?,F(xiàn)在所能做的事,,他還只是一個小和尚,需要學(xué)習(xí)一切該學(xué)的事物,。
林海在寺里喚作善明,,他還有好多師兄弟,有些很熟悉,,有些則只是見過幾面,,畢竟靈隱寺是個大寺廟,寺里的和尚不下幾百個,,而林海又剛剛?cè)胨聸]多久,,自然不能熟悉所有人。
轉(zhuǎn)眼間林海在寺里已經(jīng)待了五年了,。
這五年間林海學(xué)習(xí)了很多的知識,,學(xué)會了如何做法事,如何超度死人,,如何與人談?wù)摻?jīng)文,,如何算賬,如何擴大佛教的影響力,。
總而言之,,凡是僧人們所會做的事情,他幾乎都會做,。除了他的腦袋比較聰明以外,,與他的努力也分不開關(guān)系。
這五年間,,每日早晨五點鐘起床,,絕不偷懶,,而且做起各種事情來極其認(rèn)真,從不敷衍了事,。
得到了寺廟里一眾僧人的贊揚,,都認(rèn)為他在若干年后會成為寺廟里的主持。
而覺遠(yuǎn)大師為此也感到很是欣慰,,算是可以告慰林海父母的在天之靈了,。
林海如今已成長為一個少年,雖然仍舊瘦弱,,但個子很高,,比起覺遠(yuǎn)法師來還要高半個腦袋。
這一天,,林海隨著幾個上了年紀(jì)的大師父以及十多個年輕弟子出寺做法事,。
那是一個富有的大戶人家,家里的老太爺仙逝后,,家主決定請僧人們來放焰口,。
放焰口是做法事的一種,正規(guī)的是十個人,,一個正座,,一個敲鼓的,另有八個人分別站兩邊,,分別誦經(jīng)超度,。
當(dāng)然了,這是最基本的放焰口,,還有規(guī)模更大一些的,,三十多人的,三百多人的,。
據(jù)說,,梁武皇帝仙逝后,請的放焰口的和尚多達(dá)三十萬余人,,規(guī)模不可謂不浩大,。
這家的主人,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肚子很大,,個子又矮,遠(yuǎn)看像一坨肉,。
不過極其好面子,,講排場,要不然也不會請這么多僧人來做法事。平常人家,,家里要做法事的,,四個人足矣,鮮有這種大場面的,。
林海隨著眾僧人來到這里后,,照例坐在一側(cè)誦經(jīng)。當(dāng)然了,,由于他年紀(jì)小,,進(jìn)寺廟又晚,所以坐在最后邊,。
僧人們誦經(jīng)打坐的位置也是有講究的,,資歷越深厚的,坐的位置也越靠前,。
僧人們一般誦經(jīng)時都是閉著眼睛的,,林海也不例外,。然而當(dāng)他誦了一會經(jīng)后,,總是感覺不對勁。
他睜開眼睛四處張望了幾下,,也沒發(fā)現(xiàn)異常,,就又閉上眼睛誦經(jīng)了。
過了一會兒,,一種不和諧的聲音響起,,像是有人在敲木板,時斷時續(xù)的,。林海心中疑惑,,忍不住睜開眼睛去看。
只見庭院的靈堂之上,,擺著的那張棺材側(cè)邊開了一道細(xì)縫,,一個手指正在上邊不斷的敲打。
敲打了幾下后,,又會停下來,,似乎是在仔細(xì)聆聽,一會兒又開始敲打起來,。
隨著敲打,,那道縫兒越來越寬,終于,,一只修長的胳膊伸了出來,,然后使勁一推,整個棺材都被打開了,。
這家老太爺從里邊緩緩站了起來,。瘦削的身子,,蒼白的面容,灰色的眼珠間或一瞪,,不知道是人還是鬼,。
林海怔怔地看著,也不覺得害怕,,反倒覺得挺有趣,。他仔細(xì)的觀察著這個面容可怖的老太爺,看了一會兒,,心中卻止不住的難過起來,。
“原來人死后的樣子是如此丑陋啊,!”林海心中感嘆道,。
一想到自己死后也會變成這樣,心中不免有些悲傷起來,。
就在林海心中暗自難過時,,那人已經(jīng)走出了棺材,他直挺挺的走了過來,,抓住一個誦經(jīng)的和尚,,朝脖子上猛的咬了一口,鮮血淋淋,,凄慘的叫聲立即響起,。
眾人頓時大叫,慌作一團,。有幾個年輕一點的和尚,,竟然站了起來直接跑掉了。
首座的大師父也是一怔,,隨即反應(yīng)過來,,大叫道:“孽障,膽敢行兇,?!庇谑侨映鲆淮鹬椋欠鹬樵斤w越大,,越飛越亮,,像是一輪太陽,直接懸在那老太爺?shù)念^頂,。
在佛光的照耀下,,老太爺立刻化為了一灘烏黑的血水,不時還有黑氣從血水中冒出,但都被佛光泯滅掉,,仿佛水汽遇上陽光般消融掉了,。
眾人看的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首座大師父已經(jīng)站在那被咬的小和尚面前,,用那佛光照了照,然后抹上了好幾種藥膏,,用布包扎了起來,。
那小和尚此刻也算是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沒有死后,,慶幸而又心有余悸的看了看那灘血水,,眼光里有說不出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