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平時同文姝看魚種花畫畫,,鐘岄以為日子便就這般閑散地過去,。
鄭氏看著鐘岄自小長大,,又知她被退親的事,,從未提過鐘岄回家的事,。
倒是常歡有時會提醒她文逸鄉(xiāng)試已經(jīng)結(jié)束,不便再找借口遲不歸家,,是時候該回去了,。
鐘岄一想起家里的事便頭疼,一直躲著這個話頭,。
但是她躲不過,,催她回去的倒不是文家,而是鐘家,。
鐘家來人了——岳氏的大姑娘鐘嶠,,來文府接鐘岄回去。
“這段日子二妹妹在這里叨擾文伯母了,?!币灰u墨綠色長衫配玄色長裙,梳著婦人發(fā)髻的鐘嶠微笑著向鄭氏行了一個標(biāo)準的萬福禮,,連臉上的笑都讓人挑不出錯處,,像極了她娘,鐘岄那高門大戶出身的大伯母,。
“鐘大姑娘這是哪里的話,,岄姐兒在這里陪著姝姐兒督促逸哥兒那孩子鄉(xiāng)試,逸哥兒中舉也沾了岄姐兒的光,?!编嵤现皇桥c鐘岄娘親楚氏是金蘭之交,與鐘家大房本就不熟,,只對著鐘嶠禮貌回笑道,。
鐘岄進門便瞧見了鐘嶠,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和文姝一同上前行禮:“大姐姐妝安,。”
“姝妹妹又標(biāo)致了,?!辩妽仁菧厝岬卮蛄苛宋逆环?p> 文姝亦是與鐘嶠不熟,,乖巧福身后便候到了鄭氏一旁,。
“二妹妹可算出來了?!辩妽鹕砝$妼榈氖?,擺出了姐妹情深的樣子。
“家中甚是想念二妹妹,,如今文小郎君已然中舉,,二妹妹打算什么時候回家去呢?”
鐘岄嘴角微微抽了抽,干笑了兩聲含糊應(yīng)著:“快了快了,?!?p> 兩人當(dāng)著文家人的面寒暄兩句,鐘嶠拉起鐘岄的手,,借口兩姐妹說些體己話,,便和鄭氏借了文家后院說話。
“大姐姐不妨直說,,這次親自來接我是要做什么呢,?”鐘岄見四下無人,向鐘嶠笑了笑,,“可是大伯母又有什么要示下的,?”
“你這孩子?!辩妽u了搖頭嘆息道,,“之前母親是看你被尤家退了婚,一時氣急才訓(xùn)斥了你兩句,?!?p> “敢問尤家退婚是妹妹做錯了什么嗎?”鐘岄不禁反問道,。
“二妹妹沒有錯,,”鐘嶠挽住了鐘岄的手臂,柔柔笑道,,“所以大姐姐給妹妹說了門極好的婚事,,特來相告啊?!?p> 看著鐘嶠的模樣,,鐘岄不由想起了岳氏。
岳氏嫁給鐘家大爺后,,讓其去置辦田地,,做起了糧食生意,生意越做越大,,翻蓋了鐘家宅子,,廣招奴仆,鐵了心的要讓鐘家躋身武定城乃至鄲州的貴門,,
她還出錢為大房與二房捐了官,,讓一般人不敢再看不起鐘家。
而鐘嶠作為鐘家大房嫡女,,從小便被岳氏當(dāng)作高門貴女來培養(yǎng),岳氏在她身上極舍得花錢,教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雖然長相沒有岳氏那般典雅端莊,,卻也是平人以上的姿色。
鐘嶠高嫁連帶著岳氏也風(fēng)光了一把,,更加愿意對家里鐘岄這些小輩頤指氣使,。
而鐘岄向來是鐘家小輩中有主見的,最為岳氏不喜,,所以兩人常有些無傷大雅的口角矛盾,。這次的爭吵亦是如此。
鐘岄回過神來,,看著面前笑得同岳氏一模一樣的鐘嶠,,蹙眉狐疑道:“大姐姐給我說媒?”
“也不是別人,,你也見過的,。”鐘嶠抿唇一笑,,“是你大姐夫家庶出的二弟弟,,瞿家二郎?!?p> “就是那個臉上有塊胎記,,總也不愛說話,一點不合心意便像小孩子一樣急得哭著找親娘的瞿二郎,?”一番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讓鐘岄渾身一震,,難以相信這便是鐘嶠口中的好親事。
“大姐姐,,怎么說我也是和你有著血緣的妹妹,,你怎能這般不地道?”
鐘嶠聽罷心虛地笑了笑:“雖然二叔這個人有些問題,,但是拋開他這個人不管,,只要你嫁過去便是瞿家二房的正妻主母?!?p> “況且,,瞿家只有兩個兒子,等公爹和婆母百年之后……”鐘嶠頓了頓,,言中之意不言而喻,。
“你現(xiàn)在年紀也不小了,當(dāng)初因為你與尤家的娃娃親才把你留到這么大,,尤家不厚道咱們又能怎么辦,?你若現(xiàn)在不嫁人,,恐怕就再難說上好的婚事了,那家里后面的妹妹們該怎么辦,?”
“這事是我和母親商量好的,。我們也同二嬸母也說過了,二嬸母也是愿意的,,打算回去就幫二妹妹定親,。二妹妹好好考慮考慮吧?!?p> 鐘嶠自以為給鐘岄說了樁幾輩子難修的好婚事,,拍了拍鐘岄的肩:“我等你一日,明日咱們便回武定,?!?p> 二
鐘嶠走后,鐘岄心愈煩,,便讓常歡燒了酒,,借著酒勁把瞿家的事一股腦和文姝說了。
“尤家剛退婚,,他們這么快就想讓你嫁人,?”文姝不忿道,“更何況那瞿家二郎你我又不是沒見過,。雖說我們不應(yīng)在意什么庶出的,,可也總不能拿個成天偎著他娘的軟蛋打發(fā)你吧?”
鐘岄不言語,,只斜靠在八巧美人椅上,,雙目放空。
“瞿家二郎不能嫁,?!蔽逆$妼榈氖郑抗鈭远?,“管他什么瞿氏名門,,潑天富貴,你嫁過去也只有受氣的份兒,?!?p> “鐘家不似你家這般和睦,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鐘家是誰掌家,?!辩妼槿嗔巳喟l(fā)酸的眼睛,苦笑了一聲,,“莫非你有辦法,?”
文姝蹙著秀氣的柳葉眉,,許久后下定決心一般拉住鐘岄的手:“要不,讓我娘給你家下聘吧,?!?p> 見鐘岄神色震驚,剛要開口,,文姝連忙堵住她的話頭:“我知道這是昏招。但是,,能躲一時算一時,,說不準你明天出門就相著了個更好的,人家也看得上你,,我們也省事兒了,。”
看著為自己絞盡腦汁想辦法,,不惜將文逸都搭上的文姝,,鐘岄胸中流過了些暖意,溫著她涼透了的心,。
但是她還是抿唇婉拒了文姝的好意:“事情還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我再想想辦法,你等我消息,?!?p> 文姝神色為難,卻也點頭應(yīng)下,,輕輕拍了拍鐘岄的后背:“總有辦法的,。”
“要是真到了最后的地步,,大不了我?guī)е闾踊樗懔?。?p> 兩個姑娘相視一笑,,氣氛也松快了些,。
最后一夜,鐘岄與文姝一邊喝著酒一邊說著話,,直到天微微亮,,文姝撐不住睡去了。
鐘岄卻無甚困意,,裹了件衫子出了門,。
明月還未西沉,熹微的晨光早已撒在地上,。院中花花草草依舊,,掛著晶瑩的露珠,。
出了文姝的院子,穿過長廊,,鐘岄也不明白自己想要走到哪里,,只是想再看看,再看看自己歡喜了兩個多月的閑散時光,,自己什么時候才能永遠過上這般日子呢,?
她也不知道。
“岄姐姐,?”一聲溫和將鐘岄拉回了現(xiàn)實,。
鐘岄定睛看去,卻見沈沨正拿著一卷書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有些詫異地盯著自己,,墨發(fā)未束,,一襲青衫松松垮垮披在肩上,很是有讀書人獨有的單薄與筋骨,。
“是沈小相公啊,,這么早便起來讀書了?!辩妼槌读藗€笑,。
“岄姐姐怎么起得這么早?”沈沨放下書,,系好了衣裳,,行了一個書生禮。
“睡不著,?!辩妼閲@了口氣,借著酒勁在沈沨面前也不拘規(guī)矩起來,,“還有幾個時辰便要回家了,。”
“聽逸哥兒說,,岄姐姐家里給定了親事,?”沈沨淡淡問道。
“是啊,?!辩妼榭嘈σ宦暎翱尚??自己的婚事我卻是最后一個知道的,。真的是半分主都做不了?!?p> 沈沨抿唇?jīng)]有應(yīng)聲,。
“沈沨,。”鐘岄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向前走了兩步,,“你在成山說要任我罰的。雖然那時你救了我,,我卻也想無理取鬧一回,。”
“要不你趕在瞿家之前跟我們家提親吧,?!辩妼榘腴_玩笑道,但臉頰如霞鮮紅欲滴,,眼神也帶著些決絕與堅毅。
“鐘家如今是我大伯母掌家,,凡是子輩的事她總要橫插一腳,,我自小便不喜歡被她安排,她亦不喜我忤逆她的抉擇,,如今更是勢如水火,。”
“我不愿聽從安排嫁到瞿家,,更不可能嫁給文逸,,所幸在這件事上你也吃不了多大的虧。我也不奢求能跟你舉案齊眉,,只求你能護我這一次,,來日我鐘岄結(jié)草銜環(huán)也會報答你?!?p> “這次算我求你,。我會找到讓自己安身立命的法子,等你以后找到心悅或合適的女子,,我自會下堂求去,,必不會誤了你的仕途?!?p> 鐘岄每說一句便向沈沨走進一步,,話說完了也走到了沈沨身邊,略帶酒香的熱氣噴吐在沈沨的頸邊,,如炬般的眼神灼痛了他的心,。
三
鐘岄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院,也全然忘了自己遇見了誰說了什么話,,只隱隱約約記得看見了沈沨,。
一時想不出緣由,,只當(dāng)是自己喝多了酒做的夢罷了。
鐘嶠的馬車走得快,,不出一日便回到了武定城,。
回到了闊別兩個多月的鐘府,鐘岄有些恍惚,。
剛回府,,鐘嶠便拉著她同岳氏請安去了。
松竹蘭菊,、小池流水,,岳大娘子的院中頗有些附庸風(fēng)雅的意思。
兩人趕到時,,岳氏正倚在廊下看花,。
“岄姐兒回來了?!痹朗衔⑽⒁恍?,“在文家住得可習(xí)慣?”
見岳氏面色平和,,想必是消了氣,,鐘岄松了口氣,微微福身:“大伯母安好,,勞大伯母掛心,。”
“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同你娘為你敲定了門婚事,,下月初八定親。你也老大不小了,,算是家里年長的姑娘,,家里自會為你好好辦一場?!?p> “那便,,多謝大伯母了?!甭犜朗贤耆涣艋匦嗟氐恼Z氣,,鐘岄袖中的手心微微出汗。
回到房中,,鐘岄趴在黑漆雕花黃梨木桌上,,拽著常歡的袖子:“這可怎么辦啊。”
常歡心疼地輕撫自家姑娘的背,,卻也沒有辦法,。
“二姐姐!”一聲稚嫩的孩童聲音傳來,,惹得鐘岄眉頭一蹙,,不用看也知道,是她那向來和大房親厚得很的親弟弟,,鐘家唯一的男丁,,鐘楠。
“做什么,?”鐘岄心情不算好,,沒好氣道。
“二姐姐這次回來有沒有給阿楠帶好吃的好玩的,?”鐘楠手中舉著一只精巧的天工球,,一看便知是鄲州機巧閣的時興玩意兒,“這是大姐姐帶給我的,,二姐姐有沒有帶別的,?”
“帶個屁,我走時讓你溫習(xí)的書可看了,?”鐘岄不喜歡鐘嶠的原因之一,就是鐘嶠總是很寵鐘楠,,無底線的寵,,要什么買什么。
鐘楠一聽讀書,,瞬間心虛起來:“祖母說我現(xiàn)在習(xí)書還尚早,,等大些再努力也無妨?!?p> “這次鄉(xiāng)試,,你知道文二郎考了多少名嗎?你都十歲了,,還尚早,?”鐘岄氣不打一處來,“你是不是又討打,?”
鐘楠嘴一撇就要哭,。
“哭?”鐘岄冷笑一聲,,“哭一聲,,加抄書一遍,我數(shù)著,你哭吧,?!?p> “你剛回來,同你弟弟置什么氣,?他本來就跟你不如嶠姐兒親厚,,你還不多疼疼他?!背线M了門,,將鐘楠摟在懷里,皺眉嗔道,。
被自家親娘的軟性子噎住,,鐘岄心中不由委屈起來,可十年來多說無益,,半晌只道:“我只想問娘,,瞿家這門親事,娘真的同意,?”
楚氏有些心虛,,沒有看鐘岄,只道:“我覺得你大伯母說得在理,?!?p> 短短一句話,激得她心頭有些發(fā)酸,,不再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