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上)
第四十三章: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高澄急急闖入內(nèi)寢,走近榻邊,,一眼便看到榻上的元仲華果然正睜著眼睛瞧著他,。元仲華面色蒼白,極其虛弱無力的樣子,,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是眼睛一直瞧著高澄。
高澄看著元仲華,,在榻邊緩緩坐下來,。他的手臂微微動了動,似乎是想伸出手去尋找元仲華無力地垂在被子外面的手,。這一細(xì)微的動作瞞不了人,,阿孌等都看得清楚。但是,,一向恣意任性的世子卻克制住了,,并沒有真的去拉住世子妃的手。
“世子的話……我都聽明白了……”就在高澄欲言又止的時候,,元仲華卻聲音顫抖地先開了口,,仍然珠淚瑩瑩地看著高澄。
“殿下何必思慮太深……”高澄聲音低緩,,似乎猶疑,,旁人聽語氣倒像是他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事似的。阿孌等人心中也暗暗訝異,。世子的本性知難而上,,知錯偏不改,就是在父親大丞相高歡面前也不服軟,,從來沒有這樣對誰愧悔過,。
“世子想要休妻另娶……自然是因我的錯處在先……但憑世子決斷,我并無怨言,。”誰知道元仲華聲音低弱地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話音未落,,高澄猛然站起身來,一雙綠寶石般的眼睛里冷光四射,。原來她還是在和他賭氣,,并沒有想著自己的錯處在哪里。她難道真的聽不出來,,并非真是他要休妻另娶,?他只是要她一心一意對他,,而她是他的嫡妃,本就該如此,,難道這樣她都不愿意嗎,?
元仲華不解地看著高澄。她真心不明白他究竟想要什么,。她甘愿不做這個世子妃,,任憑被他休棄而任他另娶,這樣還不夠嗎,?他為什么要生氣,?
“殿下說的極是,我只要一元氏宗室女子為妃,,并不難求娶,,多謝殿下成全?!备叱蔚恼Z氣里也極是賭氣的樣子,,說完便轉(zhuǎn)身向外面走去。
阿孌暗中瞧著世子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不見,,心里暗自嘆息,覺得大勢已去,,恐怕世子妃馮翊公主元仲華此后真的是地位難保了,。
天氣日漸炎熱。大丞相府平靜了許多,,但是宮中卻越來越不安靜,。
據(jù)黃門侍郎崔季舒的連日密報讓侍中高澄心里疑問重重。從長安調(diào)任到洛陽都中的閣內(nèi)大都督于謹(jǐn),,高澄從來都對他不甚放心,。于謹(jǐn)剛調(diào)任都中時,因為受皇帝看重,,常侍于帝之左右,,彼時高澄總想探知這一君一臣之間有什么密議。
可是現(xiàn)在奇怪的是皇帝元修好道術(shù),、近女色之心日盛一日,,避居于禁中,無形之間也逐漸與群臣斷了往來,。就連斛斯椿,、元毗等人也比從前疏遠(yuǎn)了。奇怪之處就在于,于謹(jǐn)?shù)购王勾?、元毗等人行止親密起來,。即便在宮內(nèi),也總能探到他們相攜密議之事,,這讓高澄對于謹(jǐn)更多了幾分警惕之心,。也無意之中就不知不覺把心思都放在于謹(jǐn)身上了。
因為于謹(jǐn)實在不是一般的身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于謹(jǐn)代表的就是宇文泰,就是關(guān)中,,直接關(guān)系到大魏將來安否,,高氏將來安否,這不是一般的小事,。如果照此猜測,,很有可能就是宇文泰把持的關(guān)中和一部分朝堂之臣達(dá)成了某種共識??墒沁@種共識又會是什么呢,?
既便天熱,既便宮中不安靜,,皇后高常君還是能心如止水地安于在椒房殿里抄寫《大般涅槃經(jīng)》,。若云極輕地從簾幕后轉(zhuǎn)入,心里在想,,似乎有很長一段時間了,,皇后只抄這一部經(jīng)書。
“何事,?”皇后高常君緩緩問了這一句,,并不抬頭,仍在心中默誦經(jīng)文,,下筆寫在紙上,。
若云一身汗意盡去,只覺得里面清冷無暑氣,,就連皇后的聲音也冷若金石,。一邊回道,“殿下,,今日世子,、侍中高澄入宮時與閣內(nèi)大都督于謹(jǐn)誤撞于太極殿東側(cè)的洗煩池邊,其間多有不快,。皇后殿下是否讓人去瞧瞧,?”若云試探著問道,。
高常君沒說話,,放下筆。心里暗想,,洗煩池在太極殿和清暑殿之間,,雖然距離太極殿不遠(yuǎn),但平時不管前朝,、后宮,,去的人極少,況其山石,、樹木環(huán)繞,,想誤撞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怎么今日這么巧就讓弟弟高澄和于謹(jǐn)遇到一起了呢,?
站起身來不看若云,,走到殿內(nèi)一角,極專注地看著供在幾案上的一叢幽蘭,,淡淡問道,,“主上知道了嗎?”纖纖素手有意無意地劃過幾案,。
若云回道,,“主上一定知道。王思政將軍也在宮中,,宿衛(wèi)軍也并未有所動,。”
“暗中瞧瞧,,且別言語,,有變速回?!备叱>龢O簡地吩咐完便又走回去坐下拿起筆來,,顯然是打算不聞不問了。
若云也不敢再探聽皇后的心思,,只領(lǐng)命出去了,。
于謹(jǐn),今日特別穿了一身白衣,。平日里他是極穩(wěn)重的人,,只穿朝服。今日這一變倒讓人覺得他豐神俊朗,,格外不同,。連平時見貫了于謹(jǐn)其人的寺宦宮人們也不由得紛紛忘了規(guī)矩,側(cè)目而視。
其實于謹(jǐn)狀貌實在平常,,平日又極為有尺度,,沒有半點讓人入目的出眾之處。只是今日在洗煩池邊與侍中斛斯椿高談闊論方顯出腹有學(xué)識,。談笑間風(fēng)度翩翩,,行止優(yōu)雅,倒讓人刮目相看了,。
高澄其實是假作不知,,似乎是無意中路過而誤撞上了這個場面。他緊盯著池邊樹蔭下的兩個人慢慢走過來,。與斛斯椿和于謹(jǐn)比起來,,他倒是神情緊張??此撇痪o不慢,,實際心里一跟弦早就繃緊了。
斛斯椿是背向洗煩池邊,,因此先看到高澄,。他沒說話,只給于謹(jǐn)以眼神暗示,。他自己站在原地未動,,靜觀其變。高澄并不是天子,,不需要他主動迎上去而恭禮參拜,。
于謹(jǐn)?shù)昧缩勾坏氖疽獾故菢O大方地轉(zhuǎn)過身來??吹绞歉叱?,笑吟吟喚了一聲,“高侍中,,今日為何來晚了,?”這明顯是嘲笑高澄上一次清晨闖入禁苑想抓把柄,最后卻一無所獲,。
“不比大都督,,清閑得很哪。有空在這兒和斛侍中閑話,?!备叱尾粍勇暽刈呓耍挂膊灰娝鷼?,似是無意地瞟了一眼斛斯椿,,又淡淡道,,“斛侍中才學(xué)過人,待別人也一向不肯遷就,,倒是和大都督談笑甚歡,,我心甚異之?!?p> “侍中一向待人以白眼,唯有待大都督青眼有加,,奇事,,奇事?!备诟叱紊磉叺拇藜臼嬉残Φ?。崔季舒雖然整日里呼高澄為“郎主”,而甘愿自降身份,。實際上無論是以他黃門侍郎的官職,,還是博陵崔氏的門第,他都完全有資格在這里和斛斯椿,、于謹(jǐn)平起平坐,。
這時斛斯椿走上幾步,微微一笑,,指著洗煩池邊的山石向高澄道,,“吾與大都督以此為談坐閑話幾句,此時已至一番,,正要散去,。不過想來高侍中對此也并無興趣?!?p> 斛斯椿的語氣里有一種掩不住的不屑,。不過他也總算是跟高澄打了個招呼,并且也表明,,和于謹(jǐn)不過是清談數(shù)語,,不涉朝政,無非是興之所致而已,。斛斯椿和高氏一向不是一黨,,他心里如明鏡一般地知道,既便是自己想改弦更張投奔高氏,,高氏也不會傾心接納,,所以早就有自籌其路之心,也就用不著對高澄逢迎了,。
“高侍中沒興趣,,叔正倒有興趣,,斛侍中不妨說說,讓叔正也忝為談助,?!贝藜臼嫘σ饕鞯氐馈?p> 斛斯椿一向看不上崔季舒,,這時冷著臉瞟了他一眼,,沒說話。
可是高澄也饒有意味地盯著他,。
這時忽聽一聲利刃破空之聲,,倒把這邊聚精會神的三個人嚇了一跳。
高澄遁聲一瞧,,見一邊的于謹(jǐn)忽然將腰間佩劍拔了出來,。
于謹(jǐn)雖然利刃在手,但是卻顯得坦蕩,、儒雅,,向著高澄微笑道,“既然高侍中有興趣,,我也不妨直言,。我等確是議論朝政,盛贊大丞相秉國之功,。言談間也對高侍中有所微辭,,汝初度入朝輔政,只是不知道能及大丞相否,?”說著于謹(jǐn)竟然舉劍起舞,,向高澄步步逼近。
雖然是寬袍大袖手舞足蹈,,但是劍鋒所指照樣冷氣森森,。
斛斯椿在一旁冷眼旁觀。
崔季舒身不由己地退后了幾步,。
高澄鎮(zhèn)定自若地看著于謹(jǐn),。于謹(jǐn)剛才說的話雖然對他不恭敬,但是并無可挑惕之處,。而且,,從表面上來說,于謹(jǐn)確實也沒有對他必須恭敬的理由,。
待于謹(jǐn)已近身,,看似一劍襲來時,高澄忽然拔出腰間佩劍相呼應(yīng),。斛斯椿和崔季舒只覺得眼前銀光一閃,。就連于謹(jǐn)也暗自驚訝他出手快如閃電,,忙趁轉(zhuǎn)身而舞之機將劍撤回。
高澄也與之對舞,。他穿黑衣,,也一樣是寬袍大袖,佩劍來去如風(fēng),,勢如雷霆,,再配上他舞姿翩翩,真是一副絕美的場景,。高澄也微笑道,,“大都督與我才相識,倒如此關(guān)心我,,難道是黑獺兄有所叮囑?”
這樣話里有話于謹(jǐn)如何會聽不出來,,卻笑道,,“侍中既然如此猜測,想必我分辯也無益,。若真是如此,,侍中又當(dāng)如何?”這簡直就是公開挑釁,,但是說得半真半假,,而且又根本沒有肯定承認(rèn),真是一點嫌疑不留,,卻足以挑起高澄的怒意,。
這時兩個人的劍都向?qū)Ψ街竵怼W匀徊皇莵硭髅?,但是劍鋒相抵,,高澄和于謹(jǐn)也執(zhí)劍相對。高澄并沒有發(fā)怒,,卻大笑道,,“可見黑獺兄身在長安,心在洛陽,,真不假也,。”高澄收了笑,,手上使力,,逼近于謹(jǐn),又道,,“大都督不妨告訴黑獺兄,,子惠必不讓他失望,。”說著,,猛然撤劍,,轉(zhuǎn)身而去。
崔季舒小跑著跟上來,,“郎主,,于謹(jǐn)話里有話?!彼贿呎f一邊看著世子高澄的表情,。
“盯著于謹(jǐn),靜觀其變,,宇文泰絕不能把手從關(guān)中伸到洛陽來,。”高澄一邊大步走一邊說,。心里在想,,也許當(dāng)初放宇文泰回關(guān)中就是個錯誤。誰能想到他這么快就統(tǒng)領(lǐng)關(guān)中插手洛陽了,??磥憩F(xiàn)在最可慮的倒不是皇帝元修,而是遠(yuǎn)在關(guān)中的宇文泰,。
此時,,稍遠(yuǎn)處樹叢中觀看良久的兩個人也都匆匆而去,分別潛行至椒房殿和苑中云壇殿,。
皇后高常君也穿了素色白衣,,頭上只簪了一朵粉紅色的芙蓉花。她冷眼瞧著圍在自己身邊替她整理衣裳的幾個宮人若有所思,,神情看起來不急不躁,。直到宮人們理好衣裳高常君才揮了揮手示意退下,然后緩緩吩咐若云,,“今日天氣悶熱,,怕是有大雷雨,不如趁現(xiàn)在去洗煩池邊靜靜心,?!闭f著便向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