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您向里頭傳個話,，李玉溪深夜前來問訪,。”

　　李玉溪剛下轎就迎來一陣寒風(fēng),，說話間不由得伏在墻上,，一手捂著絹帕咳嗽。

　　麗娘連忙為她順著氣，看到幾個門衛(wèi)驚疑不定,，登時躥了火,，耐著性子道:“此乃李上卿之女，勞煩幾位兄弟趕忙些去遞話,?！?p>　　聽聞“李上卿”，立刻有一個門衛(wèi)跑了進(jìn)去,，只消半刻便回來開門,。

　　一同前來的還有位身著灰紫色插牙背心的婆子，她一邊“天老爺”“天老爺”地斥責(zé)不懂事的門衛(wèi),，一邊熱情地攙扶著李玉溪,，向她連連請罪:

　　“李小姐真是折煞了我們這些該死的奴才了，快些進(jìn)來,，這夜晚的風(fēng)寒,，女子身軀本就嬌弱,，別給吹壞了,。”

　　都是些場面話,，李玉溪順著婆子的話笑道:“是我不懂事,，害得大家在夜里為我奔走。他們平日里沒瞧見過我,，自然是不識得的,。”

　　“哎喲老奴只認(rèn)后面這句話,，您早該多來侯府坐坐啦,！”

　　進(jìn)了大堂，正當(dāng)門的太師椅上坐著一位鬢發(fā)如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以她為中心，兩邊各或坐,、或站著一些衣著華麗的女眷,。

　　李父坐于西側(cè)廳堂的錦緞軟凳上，正捋著胡子大笑:“可不是,，別看老夫只是一介文生,，當(dāng)年蜀地之亂，我可是第一個抄起槍上陣的官員!”

　　他端起一杯茶,，看見自家女兒,，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露出一副驚奇的臉色:“溪兒，你怎么來啦,？”

　　全然沒有李玉溪和麗娘以為的盛怒之色,。

　　倒是侯老太太向李玉溪親切地招了招手:“孩子，過來些讓祖母瞧瞧,?！?p>　　一句“祖母”，已經(jīng)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

　　李玉溪乖順地裊裊婷婷走到她跟前,，垂首盯著裙擺，適時露出一副嬌羞模樣,。

　　“嗯,，好孩子，樣貌生得是真好,，氣韻也淡雅,，就是身子骨弱了點?！?p>　　老太太眼睛亮堂,，很有精氣神兒。她愛憐地?fù)崦倥臑醢l(fā),，嘆了口氣,，“就是這么一個嬌弱女子，生生帶著方域這小子下了山,，他這輩子都欠了你的?！?p>　　說著,，她取下腕上的翡翠鐲子，就要給李玉溪帶上,。

　　“娘,，”旁邊那位美婦人似覺不妥，手里為老君垂肩的動作停住,，忍不住小聲提醒,。

　　“你喊老身作甚?”

　　侯老太太雙眼一橫，突然握著拐杖重重杵地,，語氣激動:“就是你慣的好兒子!成天沒個形,，這么好的姑娘也不早些娶進(jìn)侯家?！?p>　　瞧到這架勢,，李玉溪哪敢接，連連后退，走到李父身后躲著,，只露出一雙靈秀的眸子:

　　“若不是方域,，我早進(jìn)狼肚子里啦。我們誰也不欠誰,，祖母要是疼我,，該讓我去見見他才是?！?p>　　李父掩面,，好似羞惱得一頓捶胸頓足，直呼自己怎么養(yǎng)出這么個不知羞的女兒,。

　　老太太卻拍著大腿,，仰頭哈哈大笑。罷了,，她端起桌上的點心碟子,，咧著嘴示意李玉溪過去:“是老身糊涂啦！來,，拿著這些點心去瞧他吧,。”

　　李玉溪接過碟子,，盡量不去看美婦人不悅的眼神,，跟著兩名帶路的女婢離開了大堂。

　　身后傳來李父和侯老太太陣陣笑聲,。

　　“李姑娘,，就是這里了，您進(jìn)去吧,?！?p>　　清麗的女婢帶著李玉溪經(jīng)過一處泮池和石梁平橋，最終停在一堵厚實的二扇門前,，轉(zhuǎn)身燈籠遞給了她,。

　　李玉溪不由得掃了這門一眼，上下聯(lián)分別為:

　　“喬木千枝思已本,，長江成派溯清源”

　　“光前振起家聲遠(yuǎn),，裕后遺留世澤長”。

　　在燈火的籠罩下,，顯得分外沉寂肅穆——這是侯家祠堂,。

　　李玉溪先敲一下門，隔了幾秒才推門走進(jìn)去,。

　　桌上的燭火閃爍了一瞬,，又立刻恢復(fù)如常,。

　　少年一襲紅衣，清傲地跪在蒲團(tuán)上,。燈火明滅中,，他的長發(fā)垂落，掩住了臉,，讓她看不見他此時的神情,。

　　李玉溪剛踏進(jìn)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她疑心并非是衣袍飛紅,，而是少年的血浸染了整件衣衫,。

　　侯母充滿怨氣的神情突然出現(xiàn)在腦海中，她于是快步走了過去,。

　　少年對提燈靠近的姑娘不作任何理會,，即使只著一身單衣，在冷寂的大殿中也挺直了背骨,。

　　待她靠近些,，燭火中，他額間分明冒著冷汗,，臉色慘白,，襯得那雙櫻唇幾乎像涂了胭脂般紅潤。

　　“抱歉,，我沒想到你會因我受罰,。”

　　他身的血腥味兒都這么刺鼻了,，還穿這么少跪在二月的夜里,，簡直不把自己都命當(dāng)回事。

　　李玉溪將燈輕輕置于桌上,，跪坐到侯方域身旁,，拿出絹帕想擦他額間的汗。

　　她終于知道方才李父為何一副豁達(dá)祥和的模樣了,，看侯方域這強撐的樣子，估計是連家法都用上了,。這般了李父還有什么好說的,，只能喝喝茶聊聊天。

　　“李小姐說笑了,，”

　　少年嗓音嘶啞,，側(cè)身躲過她的觸碰，雙目一瞬不瞬地盯著某處,，里頭亮起柔和的光:“我只是有著自己的執(zhí)著罷了,?！?p>　　李玉溪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幾塊牌匾間放著一支杏花,。粉白花瓣好像難以承受燭火的熱量,，微微卷起了邊兒。

　　如果她沒記錯,，今夜扮演花神娘娘的那位少女手中所持,，正是一支杏花。

　　當(dāng)時麗娘驚喜于這個巧合,，雙眼發(fā)光,，說自家姑娘今年一定能得到花神娘娘的福澤。

　　她的心沉了沉,，淡定地收回手,，還是堅持把話講完:“我當(dāng)時是想留在墻上，可是后來看到那個人牙子……”

　　“李小姐是想說,，您看到人牙子跑了,，于是跟了上去，最后毫發(fā)無損地回了李府是嗎?”

　　侯方域又帶上了他對李玉溪慣用的,、譏誚的笑容,，慢慢閉上了雙目，聲音透著浸骨的涼意:“且不論事實,，反正無論怎樣,，結(jié)果都一樣?！?p>　　李玉溪瞧著他如玉般的側(cè)臉,，有些無力，刻意忽視他語氣中的譏諷:“我來就是回應(yīng)你石橋下的話,。首先,，我承認(rèn)的確是因為你找去了齊玉館，但對香君沒有惡意,，你大可放心,。”

　　“第二,，”

　　李玉溪頓了頓,，見少年仍是雙眼緊閉，俯身把點心碟子推了過去,。

　　瓷碗在地板上劃出一道清脆的聲音,。

　　“先吃些吧,，要是你突然昏過去,，我可就沒那心情再講一遍了?！?p>　　哪知對方神色懨懨，瞧都不瞧碟子一眼:“我吃甜膩的東西犯惡心,?！?p>　　?

　　這點心不是侯老太太讓自己拿來的嗎？她還以為是他愛吃,。

　　“這樣,，”李玉溪臨時調(diào)整策略，從袖口拿出一張宣紙鋪在地上,，從桌上取下燈籠照明,。

　　她叼著筆，抬手綰起半披的長發(fā),，然后在紙上畫了一些格子,，抬眸問他:

　　“我們來下一盤棋如何?我定規(guī)則，贏了你隨便提條件,，反之則我提,。”

　　見少年終于睜開了雙目,，她眨了眨眼,，挑釁道:“聽說侯公子師從楚博士，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不會不敢跟一介閨門女子下盤棋吧,？”

　　侯方域內(nèi)心冷哼，這激將法太拙劣,。

　　李玉溪見他不出聲,，便主動講了五子棋的玩法，并率先在中心處畫了個圈,，然后往后挪挪身子,，示意他來。

　　“我畫圈你畫叉,，現(xiàn)在該你了,。”

　　規(guī)則簡單,，上手更簡單,。侯方域只幾眼就能瞧出棋勢，往往一子便破了李玉溪精心布下的局,。

　　二人畫滿了格子也未能分出個勝負(fù),，于是翻了宣紙的面打算再畫一份棋圖,。

　　哪知背面畫了一個張牙舞爪的烏龜,，呆呆的腦袋上清晰地寫著一個字:侯,。

　　她怎么忘了，今早打算畫個烏龜應(yīng)付麗娘的時候香冬正來送木炭,，于是她隨手把紙揉成一團(tuán)收了起來……

　　趁著少年怔愣,，李玉溪手忙腳亂地將宣紙收進(jìn)了袖中，尷尬一笑:“要不然我們還是各提一個要求?”

　　“不用了,，”

　　閃爍的燭火一滯,，對面少年的聲音突然消失。李玉溪愣了瞬,，下意識抬眼看過去,，還沒看清眼前就晃過去一片腥紅。

　　渾身滾燙的少年栽倒進(jìn)她的懷里,，嘴唇囁喏,，聲音低得她只能努力彎腰湊到他的唇畔:

　　“給我三年，就三年,，之后你想怎樣便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