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餞別
陽春三月,乍暖還寒,,城郊的庶民還瑟縮在單薄破爛的麻衣里,,成群結(jié)隊地聚集在新綠的山腳下哄搶著幾株草根,或是能食的昆蟲,。
皇城內(nèi)俊俏的郎君,、婀娜的娘子卻無懼料峭春寒,迫不及待地?fù)Q上昂貴布料所制的春衫,,戴著簇新的金銀玉飾,,三五成群,在美酒佳肴,、歌舞器樂中陶陶然暢飲,,欣欣然游樂。
楊駱就是在這時踏入了這座承載了數(shù)百年大周國運(yùn)的巍峨皇城,。
從一路所見的民生多艱,、流民遍野,到城內(nèi)的繁華奢靡,,城墻所隔,,似乎是兩個世界。
楊駱有些悵然地呼出一口氣,,皇都并不辜負(fù)他的想象,,甚至有超出他想象的繁華奢靡,但,,這并不能讓他天真地認(rèn)為,,這份繁華奢靡能長久維持下去。
不過,,這和他其實沒太大關(guān)系,,因為他也只是個來此謀求進(jìn)身之階的小世家子弟,,尚還沒資格談?wù)搰\(yùn)如何。
就在楊駱入城的那一刻,,城中央那座延綿不絕的宮殿群落,,卻正在為一場送行宴而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由西域一路在駝峰馬背上跋涉而來的澄澈美酒,,或是傾瀉入喉,或是潑灑出杯,,沒有人會心疼這點(diǎn)酒液,。
能為貴人帶來一時的歡愉,已經(jīng)是這一路奔波而死的駱駝,、駿馬,、甚至是人,最大的福分了,。
等到夜色臨近,,宴席方散,送行宴的主角們被攙扶著踏上了車駕,,在一路依次點(diǎn)亮的燭光中,,遙遙地駛離了鳳棲宮。
“阿娘,,我們真的要去嗎,?這城中遲遲不走的又不只我們一家,更何況阿舅多次挽留,,那……”
護(hù)送公主鳳駕回府的天子近衛(wèi)騎著馬跟在車旁,,隱隱聽到車內(nèi)少女疑惑的問話,,他不由在心里嗤笑,,這城內(nèi)舍不得走的人太多,但這由得了他們嗎,?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倒是在此時提出離開的人,還有幾分眼色,,比如這位剛剛晉升為長公主就知情識趣地選擇離開的,,先帝時最受寵的城陽公主。
果不其然,,城陽公主裴芃既然已經(jīng)決定離開,,就不會因為女兒的幾句話而反悔,她語帶安撫卻難掩堅定地回道:
“我的兒,,你阿舅顧念手足之情,,不舍手足分離,但我們更要體諒你阿舅的不易,這才是親戚間的相處之道,。更何況,,那畢竟是父皇留給我的封地,總歸是我的責(zé)任,?!?p> 少女嘟囔了些什么,車外的人就再也聽不清了,,想也知道,,無非是嫌棄封地偏僻荒涼。
更何況,,這位小郡主也到了待嫁的年歲,,原本因為父族的失勢就有些不美,如今再離了京,,那可真是落魄的鳳凰……
車內(nèi)的人并不知曉車外的人是如何在心中編排她們這對即將遠(yuǎn)離政治中心的母女,,或者說,知道了也不太在意,。
裴芃生育過,,又愛美食美酒,比如今流行的纖瘦女郎們豐腴一些,,要入宮拜別皇弟,,還特特穿了繁復(fù)禮服,又有了酒,,此時覺得熱了,,熱氣蒸騰,酒意未散,,難免有些困倦,。
她和女兒說了幾句話后,就隨手摘下幾支沉重的珠釵步搖,,遞給一旁跪坐的侍女,,然后以手托腮,闔了眼,。
許姝看母親閉目養(yǎng)神,也就不再多問了,,她有個威儀頗重且有權(quán)勢的母親,家里一切的榮耀,,皆來自于此,。
許姝雖然偶爾會覺得受束,,總體還是安心居多,碰到難以理解的事,,只要母親說了,,她也就乖乖照做了,,總不會出錯的。
公主府距離皇宮很近,,不過一刻功夫,,就到了,。
門外已經(jīng)喧嘩了多半日,,有來送餞別禮的,;也有趕在公主離京前特意來投遞名帖,附了詩文,,想覓得一個出仕的機(jī)會,;
更多的,,還是城陽公主僅剩的那些兄弟姐妹——
這些龍子鳳孫們,剛被先帝去世前的清洗嚇得惶恐不安,,卻又打量著幼弟登基根脈不穩(wěn),還想留在京中活動一番,。
此時遍都派人來城陽公主這邊打探消息,,即使快到宵禁的時間了,依然盤踞不散,。
如果是往常,裴芃不介意和這些兄弟姐妹們維護(hù)一下感情,,透露些許不重要的訊息,。
但她已經(jīng)決定離開,,最大的讓步都做出了,,沒必要為了表面功夫而引起年輕帝王的猜忌,,于是對著侍女低語幾分,很快地,,外面的喧囂就漸漸散去了。
裴芃和女兒下了車,,又乘了轎,剛臨近主宅,,就聽到里面?zhèn)鱽泶善髌扑榈穆曇?,以及許磬的怒斥:
“餞別宴,?!餞別的是誰,?嗯?你說,,你來說,餞別的是誰,?”
有人低低的回答著什么,,許磬自然不會聽一個下人的解釋,,甚至覺得只留下人來敷衍他是種恥辱,他有些口不擇言:
“賤人,,裴芃這個……”
裴芃停住了腳步,,臉上神情難辨,,既沒有讓人通傳,,也沒有離開,,只是靜靜地等著同床共枕過的男人說完這句話。
許磬并沒有說完,,或許是有看到裴芃身影的下人偷偷進(jìn)去稟報了,,屋內(nèi)一陣慌亂,,緊接著許磬急匆匆地走了出來,,穿著凌亂的里衣,,脂粉香氣和酒味混合在一起,,構(gòu)成讓人厭煩的糜爛味道。
他神色有些僵硬但是面對妻子,,還是勉強(qiáng)扯起了嘴角,叫出舊時情深意濃時常喚的稱呼:
“芃娘,?!?p> 裴芃是公主之尊,,和她的姐妹們一樣,從來都是被稱呼為某某公主殿下,。只有她娘,,那個早逝的不受寵的妃嬪,,像是普通人家的母親一樣叫她“芃娘”,,并不在意她是不是殿下,。
裴芃深深地看了駙馬一眼,,他還是像十幾年前那么英俊,,渾然不像是剛剛從酒色中清醒、又對著下人發(fā)了通脾氣的無能男人,。
只有這張開合之間散發(fā)著酒氣的嘴,,即使叫著熟悉的稱呼,還是讓她有種陌生感,。
裴芃沒有回應(yīng)他,只是回頭看了女兒一眼,,摸了摸她被夜風(fēng)吹得泛涼的臉頰,,語氣溫柔地說道:
“姝兒,天色不早了,,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p> 許磬這才意識到他還有個女兒,,正想說些什么,,許姝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了,。
許磬沒有多少心力去關(guān)心女兒的想法,,他跟在妻子身后,,飛快地思考著該怎么掩飾剛剛的口不擇言,,又該怎么憑借未能參加餞別宴這件事,爭取些許補(bǔ)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