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上午客棧內(nèi)最熱鬧的時分,,聽雨軒內(nèi)人聲鼎沸,,二,、三,、四樓入住的客人都在室內(nèi)歇息,一樓最東側(cè)是給客人辦理入住名冊的登記的前臺,,里屋還有供下人們小憩的內(nèi)室,,內(nèi)室外面掛著一道不透光的亞麻粗布的簾子遮擋,燕麥色的布帛上畫著一枝又一枝的蔥綠的竹葉,,畫藝精湛,,竹木栩栩如生,仿佛還在那布帛上迎風舞動枝葉,。寓意也甚好,,竹子品行高潔,一節(jié)節(jié)往上生長,,倒是有著不斷進取的美意,。一樓西側(cè)擺著一些木桌、木椅,,開張第一個月,,每位入住的客人都可獲贈一盤瓜果、兩份茶歇,。若要點其他菜品,,則要額外加錢購買,都由聽雨軒后廚的廚娘做好了,再由客?;镉媯兘o送到一樓用餐區(qū)或者客棧的臥房內(nèi),,供住客們享用。此時的一樓,,還有三五客人吃著瓜子,、糕點,互相攀談著打發(fā)時光,。有的外地的旅人會訴說自己在旅行中的見聞,,有些一路擺攤做生意的小商販會談那長途貿(mào)易中道不盡的辛酸與維持生計的艱難。
每每看到這樣的場景,,毓靈都會覺得,,自己做的這樁生意仿佛也是在給來來往往的為生計而艱難奔波的旅客們提供一個暫時休憩的溫暖的安樂窩。
這些日子,,她時常感覺,,她在給疲憊的旅人們提供一份溫暖與安適的同時,這些人間的美好溫暖的生靈,,這些承載著不同記憶與經(jīng)歷的旅人們,又何嘗不是在慰藉她無處安放的心靈,。由此,,她才體會到這世間的種種珍貴的善意與人性在某一時刻乍然閃現(xiàn)的美好的剪影,那片刻的美好,,或許并不能長久維持,,但或許有那么一刻的閃現(xiàn),也是珍貴的,,是美好又幸運的,。而她,恰好可以做這個時光與空間中收集各個美好的人性碎片的采集人,??v然也見證了各種人性的卑劣、無恥,、自私乃至喪盡天良,,但她仍相信,只有溫暖美好的向上的力量,,才能給世人和給這個世間更多進取的動力,。
縱然,黑暗籠罩世間,,前途茫茫,、荊棘塞途,但是,她仍然相信只有那種溫暖的力量,,只有這股向上的力量,,才是世間唯一有著真正的價值的東西。哪怕遍體鱗傷,,仍然要站起來,,繼續(xù)前行。永遠,,不能被任何東西打倒,,她永遠這么相信著。不論你在這酸甜苦辣的疾苦人間受到了多少傷害,,為何,,不多在世間傳播一點正向的力量呢?
客棧檀木樓梯的兩旁擺滿了清晨新采的紫羅蘭花枝,,用清水從倒放的花枝尾部往下澆灌,,澆上幾次,再插進白瓷制的半米高的花盆里,,以新水喂養(yǎng),,于是這一整天,客棧內(nèi)都縈繞著幽幽的濃郁的紫羅蘭花香,。
趙瀾之走進聽雨軒正門,,也找了張桌子隨意坐了下來。她的客棧內(nèi)雖然略顯簡陋,,但卻充斥著一股金瀾小筑永遠都沒有的溫馨與人氣兒味兒,。這是女子當東家,給這客棧賦予的一種獨特的個人化的氣息與魅力,。他又是一襲湛藍色的錦袍,,袍子上用金線繡著一只幾乎全身隱沒在叢叢花簇中,僅僅露出頭尾的東方蒼龍,。他的身旁跟著一身黑衣的貼身侍從云翳,。
他環(huán)顧整個客棧,卻不見那女子的身影,,只有店內(nèi)的幾個伙計在忙前忙后,。男人的余光驀然掃上了樓梯旁那一捧又一捧的紫羅蘭插花,他眸子瞬間冷卻,,原先他眼中溫暖的光束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冰封千年的寒霜。不知從何去溫暖這束寒意與融化這凄冷的寒霜,?
何以言表,?唯有悠長無言的沉默與寂靜的痛徹心扉回蕩心間,。竟再也沒有一絲多余的力氣,去多置一字,。
只有無力,,無可奈何與長長的嘆息。
但他始終不肯放棄,,他總感覺,,冥冥之中,她終究還是他一人的——心上人,,亦是枕邊人,。
若她忘了,他大可從頭再來,,反正兩千年都等了,,也不急在這須臾之間。哪怕從普通友人做起,,哪怕只是靜靜守候,,哪怕只是……在她需要自己的時候再出現(xiàn)。
有一種愛,,靜靜陪伴,,無言深沉,不求回報,,靜默守候,。只為護心愛之人周全,只為她能靜默,、安寧又歡喜。他便——心甘情愿,,不問得失,。
男人揮手叫來店中掌事文心,溫厚的聲音響起:“你便是聽雨軒的文掌柜,?”
文心頷首點頭,,禮貌微笑:“客官有何吩咐?”
“我與你家東家是舊識,,聽雨軒剛剛開張,,客棧中也是生意繁忙,怎么沒見你家東家的身影,?”
文心只是微笑,,他的身體端正地站著,不置一言,。
云翳拿出滿滿一袋子的金元寶,,放在桌子上。
文心只是心無波瀾地看了一眼,又道:“東家一向心性自由,,灑脫慣了,,她去了哪里,最近在忙什么,,我一個下人委實不知,。”
趙瀾之淡淡地微笑,,眼神里不喜不悲,,看不出任何情緒。
文心心里升起幾絲疑惑,,看著對方淡定自若還在慢慢飲茶的樣子,,反倒有些看不出,來人是敵是友了,。
趙瀾之飲了半杯涼茶,,又用眼神示意云翳,后者又從懷里掏出了一塊碗大的瓊玉放在桌上,,清雅的男子又道,,聲音不疾不徐:“這是上等成色的昆侖山和田玉。文掌柜何不仔細看看再談,?!?p> 突然從門外傳來一陣清脆的女聲,打斷了室內(nèi)的一片寧靜:“文心,!收著,!改天找個技藝精湛的工匠給雕刻一下,擺在店中間當鎮(zhèn)店之寶有何不好,?毓靈在這里,,還要謝謝趙……趙東家的美意了?!?p> 女子剛從城郊采了一大束鮮百合花回來,,還未進自家客棧就見有稀客登門,便只好出聲歡迎,。
她邁著略顯疲憊的步伐跨過門檻,,擦了擦額頭晶瑩的汗珠,難掩一身的奔波,、疲憊,。文心見狀趕忙把花束都接過來,讓手下幾個伙計拿去插花,,擺在二,、三,、四樓的樓梯拐角處。
趙瀾之感受到她隱隱的不悅,。
嬌俏的女子身姿婀娜,,徑直地坐在了趙瀾之那桌的對面椅子上。
她眸光一片清明,,還帶著一絲外人難以察覺的防備與警惕,,女子呵呵一笑,面色溫和道:“趙東家不在金瀾小筑養(yǎng)尊處優(yōu)地待著,,來在下簡陋的寒舍,,不知有何貴干吶?”
語氣溫柔至極,,但他知道,,她這已有送客之意了。
男子溫和一笑,,回望她的如水似的柔和的眼睛,,淡淡道:“沒什么,閑來無事,,來找毓靈娘子喝個茶,,談個心而已?!?p> “若我沒記錯,,我與趙東家也只有一面之緣,何來舊識之言,?更遑論,,您身份尊貴,王孫子弟與平民草芥又有何可談,?”
女子伶牙俐齒,,她心中的不滿已經(jīng)堆積到頂點,言辭之間難免就帶了一點刺兒,。
他并不在意這略顯敵意的冒犯,淡淡喝了一口茶,,嘆氣,。
云翳心里真是又為自家仙尊著急,又替女子捏了一把汗,,這兩個人一個不說明白,,另一個還在不明真相地拱火。青帝這追妻路,,真乃路漫漫其修一望無盡頭也……
毓靈以為他會憤怒,,然后不屑一顧地離開,,一副皇親貴胄的浪蕩子的矜貴做派。
但他沒有,。
男子語氣平淡道:“娘子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是官家的天下,,而我等都是官家的子民。既然如此,,子民之間互相聊天談心,,又有何不可?”
云翳趕緊插話道,,語氣略顯狗腿與急迫:“絕無不妥,。”
被趙瀾之瞪了一眼之后,,云翳趕緊閉嘴,,生怕說漏了什么,耽誤了青帝的追妻進程,,那他可是一百個腦袋也不夠被這主子砍的,。
“娘子你說是不是這么個道理?”
男子眼中滿是溫柔似水的盈盈笑意,。
毓靈卻并不接招:“那現(xiàn)在說完了,,您可以走了嗎?”
他斂起白色的扇子:“告辭,?!?p> 女子也絲毫不讓:“不送?!?p> 她看著男人離開的背影,,恍惚之間總覺得似乎在哪里見過這個背影?;蛟S,,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而已,。既然她記不清了,,想來也必然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那便不去想它,。
毓靈打了個哈欠,,回頂樓的“雨眠閣”繼續(xù)鉆研客棧后續(xù)的經(jīng)營之道了。
出了聽雨軒,,趙瀾之吩咐云翳,,把毓靈近些日子在汴京四城的活動軌跡都打探清楚,,事無巨細,任何細節(jié)都不要放過,。
“另外,,把她身邊的人的底細都翻查一遍,家世不清白的,、心思險佞的都想辦法調(diào)走她身邊,,有冒犯她的直接宰了。找人盯著她客棧的親信文掌柜,,如有異況立刻上報,。還有,查一查,,她不在東城的時候,,都落腳在哪里,最近在忙些什么事情,?!?p> “屬下遵命?!?p> 莫名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總覺得自己的眼皮和額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但他還是壓下了心底的那股不安,,面色如常地回了金瀾小筑,。
又過幾日,毓靈將聽雨軒東西兩側(cè)的商鋪都買了下來,,重新裝修一番,,東邊的開了一家絲綢坊,命名為“錦雀坊”,,西邊的開了一家酒坊,,命名為“仙釀坊”。這兩家新店都掛在聽雨軒客棧的名下,,所有來聽雨軒客棧消費的客人,,但凡連住一個月以上的,送美酒一壇,,一次性連住三月以上的,,送錦緞一匹。日常中,,錦雀坊與仙釀坊則主要招待前來裁衣,、買酒的顧客,。
短短幾日,,來聽雨軒入住的旅人,、商賈人數(shù)倍增,客棧的利潤比往常翻了幾番,,再加上兩個新店的加持,,一時間生意的火爆程度在整個東城都成了惹人眼紅的存在。
在東城的新晉商賈毓靈和西城都虞候白陌漣“十日之約”的最后一日正午,,文心抬著一小箱子的金子,,親自登了西城白府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