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未散,,偌大的瑞國公府一片沉寂,,主院芝蘭院里,只有鮮艷肥碩的鯉魚肆意攪動著池水,,不怕吵醒尚未蘇醒的主子們,。
可惜它們到底沒能得意太久。
“啪——”
一聲響動驚擾了魚群,,隨即,,魚兒爭相躲進了翠綠的荷葉之下。
不遠處的正堂內(nèi),,一位少女拍案而起,,全然不知自己已經(jīng)成為鯉魚眼中的羅剎。
“都大半個時辰了,!要等你繼續(xù)等,!我既來了,便已算是辭行了,!”
她甩著廣袖欲走,,一旁安靜吃茶的少女連忙從黑檀月牙凳上起身,因為著急,,連茶盞都未來得及放下,。
“長姐,時辰尚早,再等等,?!彼穆曇舯揪洼p柔,此時又刻意放低了許多,,“莫要落人口實,。”
那一臉怒意的少女想了想冷哼一聲,,轉(zhuǎn)身就近隨意坐到了高椅上,。
在她轉(zhuǎn)身的瞬間,一只素手將茶盞一傾,,茶水盡數(shù)流進花盆,,那正是老夫人最喜愛的石斛蘭。
年幼的少女端著空茶盞坐定,,又為自己倒了一盞,,渾不在意半個時辰前上的茶早已涼透。
這兩位少女白衣縞素,,但穿在她們身上卻全然不同,。
一身素白,將年長的這位反襯得更加雍容銳利,,卻將年幼的這位襯托得淡雅出塵,,輔以淺淡的哀容,更是讓人心生愛憐,。
須臾,,一位滿面溝壑的老媼緩步而來,那雙垂墜的三角眼一掃,,見年長的少女正坐在長輩才能坐的黃花梨燈掛椅上,,眉間的皺紋立時深了寸許。
“老夫人身體不適,,大娘子和三娘子請回,,車馬隨護已在府外等候,娘子們莫誤了時辰,?!?p> 老媼聲音刻薄,屈身行禮也敷衍得很,。大娘子脾性素來火爆,,當即起身,欲懲戒這倚老賣老的賊婦,。
“多謝薛媽媽,,那便告辭了,。”三娘子迅速站到兩人之間,,纖細的指尖輕輕扯住了大娘子的袖擺,,“勞煩媽媽轉(zhuǎn)告老夫人保重身體,靜昭未能侍疾身前,,自當抄經(jīng)吃齋為老夫人祈福,。”
對于三娘子的乖順,,薛媽媽十分受用,,些微和善了面色,送兩位娘子出了芝蘭院,。
院門外,岑靜昭從荷包里取出一枚如意金錁子,,淡笑著遞給薛媽媽,。
沒有人不喜歡錢,在府中地位超然的薛媽媽亦不例外,,她坦然接過,,只當是三娘子的示好,卻不知這是三娘子公平的補償,。
她哪里知道,,自己會在幾日之后,因未照看好那盆嬌貴的石斛蘭,,而被老夫人罰月錢三月,,且極屈辱地挨了十個手板。
這都是往日她作為掌事媽媽懲戒別人的手段,,此番可謂顏面盡失,。
———
一路上大娘子都壓著火氣,轉(zhuǎn)頭見三妹臉上還掛著那副憂心神郁的樣子,,頓時更是火大,。
“岑靜昭!你苦著一張臉給誰看,?你倒是孝順,,一大早跑來辭行,還給人抄經(jīng)吃齋,!人家拿你當孫兒嗎,?連見都不愿意見你!”
岑靜昭定定看了長姐片刻,,終究沒把心頭真正的憂慮說出來,。
她擔憂的不是不能在老夫人面前表露孝心,而是這位長姐岑靜時。
瑞國公府有四位娘子,,岑靜時和岑靜昭是一母血親,,她年長岑靜昭六歲,今年十九,,已出嫁三年,。可她此番回娘家并非省親,,而是想要和離,。
為此,母親和老夫人都被氣病了,。
母親的病自然是真的,,老夫人的病卻真假未知,或許真是年紀大了受不得氣,,或許只是找個由頭搓磨她們母女三人,,這些年岑靜昭已經(jīng)摸清了老夫人的招數(shù)。
雖然岑靜時未曾明說,,但根據(jù)岑靜昭前幾日暗中探到的消息,,長姐應(yīng)當是發(fā)現(xiàn)了大姐夫偷養(yǎng)外室,故而才大發(fā)雷霆回了娘家,。
依照長姐的脾性定會和離,,今后必要歸家??扇羲€是這個性子,,且不說老夫人會如何整治她,就連幾位嬸母和嫂嫂恐怕都容不下她,,畢竟這位岑大娘子從小到大可沒少得罪人,。
到時,長姐該如何自處,?長房又該如何立足,?
更讓岑靜昭憂心的是,到時候老夫人會因岑靜時更加不喜歡她,,她要如何接近芝蘭院,?不接近芝蘭院,她又如何拿到這國公府的陰私把柄,?
“大姐姐,、三姐姐,聽說你們要離府了,,我來送送你們,?!?p> 一道婉轉(zhuǎn)妙音打斷了岑靜昭的憂思。
岑靜昭定睛看去,,只見一位少女裊娜而來,,她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長姐,不經(jīng)意夸道:“四妹妹這一身倒是嬌嫩,?!?p> 岑靜時慵懶地掀起眼皮,只見那少女穿著藕粉色襦裙,,外搭金紗披帛,,把原本姿容有些寡淡的少女襯托地嬌媚可愛。
果然,,岑靜昭看到了長姐眼中的怒意,。
四娘子剛走到兩人面前,剛要行禮,,卻倏然挨了一巴掌,,那張玉白小臉登時紅了大片,整個人也愣住了,。
岑靜時身姿高挑,此刻高昂著頸項,,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
“岑靜如,我母親是你嫡母,,我外祖父病逝,,你也理應(yīng)守孝,今日你穿得這般花枝招展,,實為不孝,!我替父親母親教訓(xùn)你,你可有怨,?”
岑靜時有理有據(jù),,縱然下手狠辣,岑靜如卻無從辯解,,哪怕鬧到長輩面前,,她也討不到半點好處,于是她捂著臉,,俯身咬牙認錯,。
“靜如知錯,多謝長姐教導(dǎo),?!?p> 岑靜時不搭腔,,就讓她這么屈膝行禮,直到岑靜如的雙腿開始微微打顫才冷聲開口,。
“四娘子言行無狀,,孝思有匱,孝期內(nèi)每日抄《孝經(jīng)》十遍,。金娥,,我不在府里的這段時日,你替我好好教導(dǎo)四娘子,,免得旁人說我們長房的人沒有規(guī)矩,。”
“是,,大娘子,。”
金娥領(lǐng)命,,當即同兩個婢女帶走了面如土色的岑靜如,。
金娥剛滿二十歲,但終日一臉整肅,、不茍言笑,,活脫脫把她的年紀拔高了五歲。
她是外祖母府上的家生子,,而外祖母正是今上的姑母,,肅嘉大長公主。她從小受的是皇室規(guī)訓(xùn),,長大后雖被送給了母親,,但奴籍仍在公主府,算是半個宮里人,。
故此,,國公府里無人敢小看她,就連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薛媽媽,,都要給她三分薄面,。
讓金娥來教導(dǎo)岑靜如,旁人非但不會說岑靜時欺侮庶妹,,還會說她疼惜庶妹,,連大長公主的人都舍得勞動。
岑靜昭在一旁玩味地看著,,突然發(fā)現(xiàn)長姐似乎比出閣前伶俐了許多,。如此看來,長姐的婚事定不順遂,。
只有備受寵愛的人,,才能萬事隨心,、無需計較,正如兒時的岑靜時,。
“長姐如此罰四妹妹,,不怕王姨娘同父親告狀?”
“我有何可怕,?她們母女惺惺作態(tài)的做派我最是膩煩,!反正我馬上走了,父親就是想罰也抓不到我,!”
岑靜時甩了甩發(fā)麻的手掌,,想起岑靜如那做作的模樣,只恨沒再用力一些,。
“當我不知她如此妖冶打扮是為了什么嗎,?我偏不讓她如愿!世家勛貴都喂不飽她們母女的胃口,,現(xiàn)在居然想攀附皇親,,簡直癡人說夢!”
想到此刻府外等著的人,,岑靜昭若有所思地附和,。
“是啊,!翊王殿下如日中天,,圣上想必早有打算,翊王妃不會姓岑,?!?p> 岑靜時雖不喜岑靜昭這個幺妹,,但還是認同地點了點頭,。然而,她驟然想到什么,,定睛打量著岑靜昭,。
“聽說這次圣上派禁軍送我們南下濟州,是翊王殿下的提議,?他前幾日來府里拜訪母親,,還單獨同你說了話?我可警告你,,且不說岑家有家規(guī),,不同皇室聯(lián)姻,翊王如今位同太子,,身份敏感,,你不要起多余的心思,,小心引火燒身?!?p> 岑靜昭想起前幾日翊王來府上同自己說的話,,覺得還是不要告訴長姐為好,于是乖乖點頭,。
“母親是翊王殿下的表姑母,,外祖父仙逝,翊王殿下前來吊唁慰藉是常理,。長姐放心,,靜昭心中有數(shù),不會逾矩,?!?p> 得了保證,岑靜時不再糾結(jié),,徑自回了佑南院,,岑靜昭則走了另一條路,回了自己的雋華院,。
佑南院是母親的院子,,岑靜時出嫁前都住在那里。
而雋華院原本是佑南院的東跨院,,岑靜昭從小便被安置于此,。后來,母親以她年歲漸長為由,,將兩個院子隔開了,,她便成了全府上下唯一一個還未成年便已有獨立院落的孩子。
那一年,,她不過五歲,。
在老夫人面前,她尚且需要扮演孝子,,每日晨昏定省,,但在母親面前,她什么都做不了,,母親不愿見她,,她便識趣地不往前湊,因此除去年節(jié),,她很少踏足佑南院,。
———
巳正時分,姐妹二人乘小轎出了府門,。
岑靜昭甫一下轎,,一雙遒勁有力的手立刻伸了過來,。
“表妹慢些,我扶你上馬車,?!?p> 抬眼看去,果然是翊王洛啟,,岑靜昭微蹙眉心,,不著痕跡地避開了那只手。
大丫鬟初喜極有眼色,,當即擠過來扶住自家娘子,。
她雖低著頭,但岑靜昭還是看到了她微微翹起的唇角,,遂輕輕掐了一下她扶過來的手臂,。初喜吃痛,立刻收斂了神色,。
洛啟本該失落的,,但難得看到表妹褪去淡漠老成的外殼,露出少女該有的靈動,,又不禁欣慰,。
“禁軍等閑不得離開都城,故而此番只有二十人隨行,,委屈表姐和表妹了,。”
岑靜時懶得寒暄,,應(yīng)了一聲便進了馬車,。岑靜昭亦準備告辭,洛啟卻抬手止住了她的動作,。
他向不遠處的少年招了招手,,岑靜昭跟著看過去。
那少年身著玄鐵輕甲,,本應(yīng)威風(fēng)凜凜,,但他卻豪不威風(fēng)地拿著根狗尾巴草逗弄身前的大黑馬,,見這邊有人招呼,,便像一陣風(fēng)一樣跑了過來。
離得近了,,岑靜昭和少年漸漸看清了彼此的模樣,,臉上皆是從困惑到震驚,又從震驚到嫌惡,。
“是你,?”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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伩十二
1.月牙凳:又稱腰凳,唐代始創(chuàng),。坐面呈凹陷月牙形,,凳腿多有雕花裝飾,整體精巧華麗,,是唐代家具風(fēng)格的代表,。 2.燈掛椅:只有椅背沒有扶手。雖然椅子在明代才得到最大化的普及演變,,出現(xiàn)了梳背椅,、官帽椅等各種樣式的椅子,但燈掛椅在五代時期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雛形,,只是當時沒有被命名(“燈掛”是因為椅背形態(tài)像宋代的一種油燈),,中國真正意義上有靠背的高腳椅子在唐代才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