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夜間已有寒氣,。一陣涼風拂過,,岑靜昭還來不及收攏衣襟,,同穗已經(jīng)把窗戶關(guān)上了,。
“娘子莫要貪涼,。您未用晚膳,,不如奴婢吩咐廚娘做碗紅棗蓮子羹端上來,?”
“不必了,我沒什么胃口,。你去挑些吃用物件,,給徐將軍帶回來的孩子送過去。順便打聽一下他家里人,,據(jù)說是走散了,,問問看我們能否幫上忙?!?p> “娘子總說自己冷眼于世外,,其實娘子終究是心善的,為了一個萍水相逢的稚子都能如此關(guān)懷,。更何況是親生母女呢,?郡主的心里有您,您也惦記著郡主,,何不各退一步,?”
同穗和金娥一樣,都是郡主從母家?guī)淼南氯?,她雖自小伺候三娘子,,但心里始終裝著大長公主和郡主,只希望郡主和小主子能夠早日解開心結(jié),,于是時常見縫插針地勸上幾句,。
岑靜昭不搭話,輕輕揮手讓人退下了,。
岑靜昭依舊立在窗邊,,眉頭越皺越緊,突然,,她腦海中紛繁的線索連成一線,,她立刻喚來了初喜。
“初喜,,之前你說徐將軍去歲在西疆掃匪有功,,可知他掃的是什么匪?”
岑靜昭的神色其實與平時相差無幾,,但以初喜對她的了解,,還是發(fā)現(xiàn)了她平靜之下隱藏的緊張,甚至是懼怕,。
“據(jù)說……據(jù)說是抓住了一伙鹽販子,。”初喜被岑靜昭的情緒感染,,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小心問道:“娘子,,有什么問題嗎?”
岑靜昭攪著兩只拇指,,不知在想些什么,,靜默須臾,她又問:“據(jù)我所知,,西疆的鹽湖和鹽場是由當?shù)馗?zhèn)守,,怎會輕易被盜?莫不是監(jiān)守自盜,?”
“娘子聰慧,,確是如此。您知道,,西疆七州本就是戰(zhàn)降才歸順大項,,有二心也不奇怪。如今咱們把控著鹽湖,,就是扼著他們的命脈,,他們自然不肯,。府兵又多從當?shù)匕傩照髡?,很容易被有心人鼓動,做出有違法理之事,。不過好在徐將軍神勇,,快刀斬亂麻,既未讓挑事之人得逞,,也按下了其中緣由,,沒讓影響擴大,傷害百姓之間的感情,?!?p> 聞言,岑靜昭陷入沉思,。
今上是一位開疆拓土,、銳意進取的帝王,剛一繼位就以雷霆之勢滅掉了西邊的鄰國格國,,如今的西疆七州大部分都是當年格國的領(lǐng)土,。
戰(zhàn)事平息不過十余年,兩方百姓尚未完全融合,,大小摩擦不斷,,但成規(guī)模的軍民里應外合、監(jiān)守自盜,,還是第一次,。
安靜的房間里,,燭花發(fā)出“噼啪”的低語,宛如晦澀的巫術(shù)咒語,。
初喜莫名有些害怕,,平日里娘子也少言寡語,但絕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如死水一般沉寂,。
“娘子,,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初喜沒有察覺,,自己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無事,你好好用香熏一遍房間,,還有些霉氣,。長姐近日身子不適,我去看看,?!?p> 岑靜昭心中忐忑,但還是盡力安撫初喜,,只是撐著窗牖的指尖已經(jīng)泛白,。
———
“你什么意思?有人要暗害我們,?你怕不是話本看多了吧,?徐十五在西疆的功績與我們?nèi)ツ辖泻胃上担俊?p> 岑靜時斜倚在黃花梨貴妃榻上,,這是從府里帶過來的,。她一臉不屑,閑適地撥弄著指上的玉戒,。
“長姐,,靜昭亦希望是自己杞人憂天,不過西疆之亂事有蹊蹺,,背后之人絕非普通烏合之眾,。外祖父一生駐守南疆,如今溘然長往,,加之南疆水患嚴重,,南疆必然不太平。我們是外祖父血脈,,若有人要趁機掀起風波,,定會從你我二人入手。”
從小到大,,岑靜時第一次聽妹妹同自己說著么多話,,且義正辭約,其氣勢竟與在朝堂縱橫一生的祖父如出一轍,。
“你不要危言聳聽,!”岑靜時強撐著最后一絲微如螢火的氣焰,“就算遇到危險,,母親派了家丁,,圣上也派了禁軍,我們定會安然無恙,?!?p> 岑靜昭有些生氣,可轉(zhuǎn)念一想,,長姐自幼無憂無慮,,所有的危機和不如意都發(fā)生在深宅大院,不能理解也是正常,,遂耐著性子同她解釋,。
“原本的確無事,但我們太過招搖了,,就算別人原本沒打算拿我們做文章,,也未必不會順水推舟、渾水摸魚,。況且長姐細想,,圣上想護送我們南下,,為何不下令直接讓沿途府兵護送,?而是大費周章地讓徐將軍和禁軍同行?他們真的只是保護我們這么簡單嗎,?”
岑靜時有些不服氣,,覺得被比自己小了六歲的小丫頭教育了,失了面子,,卻偏偏沒有反駁之力,,只好梗著天鵝般的脖頸,支撐著最后的驕傲,。
“最好像你說的那樣,,否則你危言聳聽,我定不饒你,!”
說服了長姐,,岑靜昭離開時終于松了口氣。
而岑靜時在房間里一臉擔憂地坐了許久,,遲遲沒有叫守在外間的桂雯進去服侍,,因而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她的冷汗已經(jīng)浸滿了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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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岑靜昭,打探消息還要派初喜同禁軍周旋,,徐十五想知道岑家長房的事只需隨便找個禁軍問問,。
瑞國公府的事并非秘辛,當年甚至還鬧得人盡皆知,,只是徐十五過去從不在意罷了,。
如今他對岑靜昭心存好奇,自然要一探究竟,。
從禁軍說書般栩栩如生的描繪中,,他終于大致了解了這位岑三娘。
岑家有訓,,不與皇室聯(lián)姻,,身為瑞國公府世子的岑肆本不該同肅嘉長公主的女兒有牽扯,但年少慕艾,,岑肆對辰錦郡主一見傾心,,寧可觸犯家規(guī),也要迎娶心上人,。
據(jù)說,,岑肆因此被國公爺打得半死,之后更得了個“仕焦第一癡情種”的諢號,。
最初的幾年里,,兩人也曾琴瑟和鳴,婚后不久便有了第一個孩子岑靜時,。
但自那之后,,郡主的肚子再也沒有了動靜。錢老夫人因此漸漸冷落了郡主,,而郡主心高氣傲,,亦不肯同婆母服軟,兩人就此結(jié)下了梁子,。
岑肆一開始還耐心從中調(diào)和,,小心寬慰妻子,但時間久了,,夫妻的關(guān)系也疏遠了,。
六年后,郡主終于又有了身孕,,全家人都翹首以盼是一個男嬰,,然而,最后岑靜昭出生了,全家的希望破滅了,。
據(jù)說,,郡主月內(nèi)期間,岑肆和錢老夫人沒有來看過母女一眼,。更在岑靜昭滿月宴的第二日,,抬了一位姨娘進門。
而那位姨娘,,已有四個月的身孕,。
郡主一怒之下傷了姨娘,姨娘的胎沒有保住,,和岑家的關(guān)系也徹底破裂,。
郡主心灰意冷,回了濟州老家,,幾年都不肯回來,,全然不顧自己的女兒一個只有六歲,另一個尚在襁褓之中,。
岑靜時是長房的第一個孩子,,自小被精心呵護,母親不在了,,她自然無法接受,,于是她把一切都歸咎在了岑靜昭身上,平日里冷嘲熱諷,,甚至時常打罵,。
或許是覺得不解恨,在岑靜昭五歲時,,她把岑靜昭推進了院中的荷花池,,若非岑靜昭的乳母石媽媽來得及時,岑靜昭早已經(jīng)成了池中游魚的餌料,。
之后,,姐妹倆成了冤家。
而在不久之后,,郡主終于再次有喜,卻在即將生產(chǎn)之際,,在寒冬臘月被幺女岑靜昭推進了那片荷花池,。
從那之后,郡主的身子徹底垮了,,常年靠湯藥吊著,,幾乎不出自己的院子,別說是外人,就連長房的人都很少能見到她,。
人人都說岑靜昭是因為嫉妒未出生的弟弟而推了母親,,但她死不認錯,慢慢地,,她成了謀害生母親弟的惡女,,國公府上下因她的身份敬著她,也因為她的惡行避著她,。
岑靜昭在六歲之后,,就成為了有父母有吃穿的孤兒,孑然一身在富貴窩里長大,。
這些事,,是當事人的畢生之痛,卻只是局外人的飯后談資,,那禁軍說得津津有味,,徐十五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以他對岑靜昭的了解,,她雖不是什么溫和柔順之人,,但也絕不是那種對生母下毒手的奸惡之輩。而且這些事說到底,,明明是岑家行事不端,,生不出男嗣便拿一個小女娘出氣。
今上尚無子嗣,,也未急吼吼地抬人進宮,,而是從宗室里擇選儲君,他岑家的基業(yè)難道比洛姓江山還要任重嗎,?
等他辦完南疆的事回仕焦,,一定要找機會參岑家一本!
他正忿忿然想著奏疏措辭,,突然聽到輕輕的叩門聲,。
夜已深,他習慣性地拿起匕首,,輕聲走過去打開了門,。
隨即,他緊握匕首的手一顫,,來人竟是他剛剛?cè)f千思緒的主角,。
“岑三娘子,你這是,?”
岑靜昭先是被徐十五手中的匕首嚇了一跳,,然后不由分說把人推進房中,,并利落地關(guān)上了門。
———
翌日清晨,,瑞國公府的馬車離開客棧,。
正午時分,車隊經(jīng)過一片密林,,為首的馬突然高聲嘶鳴,,如泣如訴,令人膽寒,。
眾人還未回神時,,一群黑衣人從隱密的樹叢中飛奔而來,直沖向瑞國公府兩位嫡女的馬車,。
禁軍們立刻拔劍,,一時間只見刀光劍影。雖然禁軍訓練有素,,可終究寡不敵眾,,落了下風。
為首的黑衣人接連砍傷兩名禁軍,,沖向了岑大娘子的馬車,,他猛地掀開車簾,手中長刀決絕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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伩十二
府兵:軍府之兵,。依照隋朝軍制,在全國劃分軍府,,在相應地區(qū)征兵,,平日為農(nóng),農(nóng)隙訓練,,戰(zhàn)時為兵,。 ——— 這里稱“錢老夫人”而不是“岑老夫人”,因為在唐代,,女子多冠以自己的姓氏,,而不是夫姓?!洞筇乒侍锓蛉四怪静⑿颉分械摹疤铩本褪亲约旱男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