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英堂是芝蘭院的正堂,,雖然古樸淡雅,,但比平常的堂屋大了好幾倍,,置身于其中不自覺就有種靜穆的壓抑之感。
因此,,除去年節(jié)族親相聚問安,,這里很少被使用。
此時(shí),,岑家人都不知道,,這間霜英堂日后將會人來人往,見證岑家的變遷,。
岑孑石坐在上首,,身邊坐著錢老夫人,兩人臉上的表情都不好看,。
下首表情同樣不好看的還有長房夫婦,,岑肆和辰錦郡主。
三房夫婦岑律和林氏則是一臉掩飾不住的驚訝,。
而在其他明顯看熱鬧的人中,,王姨娘和岑靜如的表情則是隱隱的興奮,因?yàn)獒o昭終于栽了大跟頭,!
一個女子,,居然摻合到了軍國大事里,,簡直是太猖狂了!這次被皇帝知道了,,看她以后在仕焦貴女中該如何立足,!
老夫人好不容易找到機(jī)會踩郡主一腳,自然不肯輕易放過,,厲聲開口,。
“老大媳婦,三丫頭自幼不服管教,,都是因?yàn)槟氵@個做母親的不在身邊教導(dǎo),。如今她闖下大禍,你難辭其咎,。從今日起,,你每日去祠堂靜思兩個時(shí)辰,好好想想該如何教養(yǎng)女兒,?!?p> 郡主雖然也覺得幺女此事逾矩,但豈會讓婆母拿捏,?
“養(yǎng)不教父之過,,老夫人要罰,不如連夫君一同罰,?!笨ぶ骼溲劭粗梁退砗笳局耐跻棠铮胺蚓龔奈唇甜B(yǎng)過昭兒,,所以昭兒才會變成今日這般樣子,,老夫人不如問問夫君,他這些年都在忙什么,?難道是朝事繁忙,,無暇顧家嗎?”
她故意停頓,,隨即又笑道:“不對,,看我這記性!夫君明明已有五六年未升遷了,,想必是在忙旁的事了,。”
想當(dāng)年,,辰錦郡主也頗具林下之風(fēng),,才貌雙全、從容得體,,否則也不會讓岑肆一見傾心,。
然而,,被深宅大院困了半生,她脫口而出的再不是鳳采鸞章,,只有滿腹傷人傷己的怨念,。
岑家百年世家,代代出賢能,,岑孑石雖然只是從三品御史大夫,,但那是因?yàn)樗眉ち饔峦耍缭谙鹊鄯馑麨閲?,許他岑家世襲罔替時(shí),,他就拒絕了升遷。
可岑肆不同,,他年過五旬,,卻還只是正四品下尚書右丞,尚書省的三等官吏,。即便出門在外人人都尊他一聲“世子”,可背地里誰人不說瑞國公府一代不如一代,?
世子尚且如此,,其他兩個兄弟更是不成氣候。
仕途不得志是岑肆最在意的事,,而他的妻子卻直戳進(jìn)他的傷口,。他登時(shí)大怒,拍案而起,,帶翻了高幾上的茶盞,。
“放肆!無知婦人,,給我回自己的院子里,!休得在此胡鬧!”
郡主冷笑一聲起身,,似乎早在等這一句,。
“既然夫君讓我走,那我就不留了,,免得有人說我不識禮數(shù),。諸位好坐,我告辭了,?!?p> 她冷眼環(huán)視四周,正顏厲色補(bǔ)充道:“不過我提醒諸位,。既然陛下給昭兒賜了賞,,就證明陛下心中有了決斷,。我勸諸位不要揣度上意,小心自作聰明,,曲解了陛下的意思,,到時(shí)候倒霉的不知道是昭兒,還是……”
她戛然而止,,意有所指地看向了老夫人,,隨即笑著離開了。
老夫人被那一眼看得一陣心驚,,半晌才終于回神,,大怒道:“反了反了!真是反了,!這是什么混賬話,?真以為自己是什么皇親國戚——”
“夫人,慎言,!”
岑孑石當(dāng)即打斷了妻子越來越放肆的話,。老夫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心中愈加憤恨,,若非被氣急了,,她也不至于胡言亂語。
這時(shí),,一直在旁邊看戲的二爺岑肄突然發(fā)聲,。
“長嫂說得也沒錯。大哥在尚書省日理萬機(jī),,自然無瑕顧及內(nèi)院,。”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個兒子,,“難不成大哥是覺得女兒就不必教誨了嗎,?這可不對啊,!不過大哥你別說,,這養(yǎng)兒子確實(shí)辛苦。就比如……”
他刻意頓了頓,,又笑道:“算了算了,,不提也罷,反正大哥不會理解這種辛苦的,?!?p> 若說在國事上,岑肆最苦悶的就是官路不暢,,那么在家事上,,他最苦悶的就是無子,。
今日接連被妻子和二弟譏諷,岑肆怒極反笑,。他對付不了妻子,,難道還對付不了這個心比天高卻愚蠢無能的二弟?
“我自然是忙的,。想必二弟這個馬官做得倒是輕松,,畢竟畜生好管,人心難辨,?!?p> 岑肄現(xiàn)任太仆寺丞,掌管皇家車馬,。
其實(shí)很多人想進(jìn)太仆寺,,因?yàn)槟抢镉退悖珜τ卺迊碚f就不算體面了,,他雖不襲爵,,但好歹也是瑞國公府的人,去管車馬實(shí)在有失身份,??伤牟怀晌洳痪停M(jìn)太仆寺也全靠父親的面子,。
然而,岑肆卻堅(jiān)信自己并不比大哥差,,只因?yàn)樽约和砩藥啄?,就要事事屈居其后。大哥有爵位,,也有體面的官位,,甚至還破了岑家家規(guī)娶了皇親。
這些年,,他的怨憤愈發(fā)深重,,時(shí)不時(shí)就要出言諷刺大哥幾句。
人生艱難,,別人不痛快了,,就是自己最大的痛快。
眼看兩個兒子越說越離譜,,瑞國公直接摔了手邊的茶盞,,大喝道:“逆子!聽聽你們說的都是什么話,?一家人不相互扶持也就罷了,,居然還互相拆臺,?是怕岑家散得不夠快嗎?”
“咳咳——”
他氣得咳嗽兩聲,,緩了口氣繼續(xù)罵道:“我今日叫你們來,,不是讓你們給三丫頭定罪!陛下都未定罪,,你們哪來的臉越過陛下去定罪,?是嫌命太長嗎?我是讓你們謹(jǐn)言慎行,,不要在這種時(shí)候被抓到把柄,!”
說罷,他厭惡地一揮手,,趕眾人退下,,一屋子人就沒有一個讓他省心的!
小輩們紛紛離去,,老夫人親自扶著岑孑石回了房間,。
她仍舊不放心,擔(dān)憂地問:“我們真的就這么放任三丫頭在外頭胡鬧嗎,?要不要把人叫回來好好關(guān)上一陣子,?”
“糊涂!”岑孑石原本已經(jīng)平息的怒火再次被點(diǎn)燃,,“陛下顯然是要用她做筏子,,陛下要利用她,你卻要罰她,,你的主意比陛下還大,?”
他吼完實(shí)在沒了力氣,長嘆一聲后放緩了語氣,。
“我知道你不喜歡三丫頭,,我也覺得她心思太重,不好親近,,但這件事其實(shí)她辦得不錯,。可惜了,!若是個男子,,岑家或許有救了……”
想到自己那三個糟心的兒子,岑孑石頹然閉上了雙眼,,仿佛這樣就看不見岑家的根基正在花團(tuán)錦簇下迅速頹敗,。
岑孑石疲憊極了,想躺下休息片刻,但是誰都沒有想到,,他這一躺,,就再也起不來了。
———
濟(jì)州的亂局很快平定,,如今只等待朝廷指令,。
被派往南疆時(shí),徐十五心中激昂,,一心想深入南疆,,早日除掉南越禍患,但此時(shí)乍然得閑,,他卻無心鉆研探訪南越局勢,。
酒樓里,梅六山見徐十五悶悶不樂,,以為他在擔(dān)心皇帝責(zé)罰,。
“徐兄弟,不至于??!”他給徐十五倒了碗酒,“這次怎么說我們也是功大于過,,就算不給我們表功,,也不至于被罰?!?p> 徐十五想說自己擔(dān)心的不是這個,,但話到嘴邊卻止住了。
他不能說自己這幾日郁郁寡歡是聽說岑靜昭病得厲害,。雖然初喜傳來消息說她身體無礙,,但未見到人,他始終放不下心,。
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滿腦子都是那晚,,他在蚌谷陷入絕境之際,岑靜昭策馬而來的身影,。
他悶頭喝光了陶碗里的酒,,可肚子里的話始終壓不下去,糾結(jié)半晌,,他還是問出了縈繞在他腦中許久的問題,。
“梅大哥,你有時(shí)時(shí)惦念一個人嗎?”
說完,,徐十五的臉燙得愈發(fā)厲害,,他只怪這酒太烈!
想了想,,他又刻意補(bǔ)上一句,,“雖然那人雖然脾氣不算和善,但為人仗義,,還多次相助于你,。這樣的人,你會時(shí)常想起嗎,?”
梅六山放下酒碗,,認(rèn)真思索片刻。
“有??!怎么沒有?禁軍里多的是這種過命的交情,!就這次一起南下的老何,,那曾經(jīng)可替我挨了兩刀!在仕焦的時(shí)候,,我每月都要去他家住上幾晚,,喝個痛快!時(shí)間長不見,,那叫一個想?。『髞砦覀兏纱嘟Y(jié)拜了,!我們以命換命,,那可比親兄弟還親!”
徐十五恍然大悟,,雙眼放光,。
沒錯!他和岑靜昭就是這種生死之交,,他救過她,,她也救過他,他們之間就是比血親還要親的關(guān)系,!那他思念她,,豈非再正常不過?
他心中釋然,,又興奮地要了兩壇酒,,今日得梅六山解惑,他一定要好好感謝一番!
———
濟(jì)州的天在悄無聲息之間變了,,但百姓還是過著自己的日子,,只要吃飽穿暖、不受盤剝,,他們不會在意掌權(quán)者是誰,。
胡刺史先被誅殺后被治罪這樣的大事,也只被大家議論了三五日,,半個月后,,街市上再也聽不到這個人的消息了。
岑靜昭被解了禁令,,終于可以出門了,。不過這次她低調(diào)了許多,換上了尋常人家女子穿的衣裳,,又戴著兩層紗的幕籬才出門,。
徐十五依照初喜傳來的消息,提早一刻鐘來到茶肆雅間,。他原本沒想早來的,,但不知怎么,腳步越走越快,。
他想著反正時(shí)間還早,,便自己動手開始泡茶。
往日都是喝岑靜昭的茶,,還因此時(shí)常被她譏諷,,今日他也露一手,讓她看看自己的本事,。
岑靜昭進(jìn)來時(shí),,看到的就是徐十五挺括的身軀蜷在小巧的茶桌前,一雙大手顫巍巍地將茶勺探入茶罐深處取茶,。
別的不說,,單說他這沒輕沒重的動作,估計(jì)這一罐茶葉都?xì)Я?。茶葉破損,,失了美感,也就失去了喝茶的一大半樂趣,。
“徐將軍,,還是我來吧,!”岑靜昭不忍茶葉被糟蹋,,連忙出聲制止了徐十五更大的動作。
走進(jìn)雅間后,,她才發(fā)現(xiàn)這已經(jīng)是徐十五毀掉的第三壺茶了。
徐十五見到岑靜昭心里高興,,沒注意到她微微抿起的嘴角,,獻(xiàn)寶似的展示自己的成果。
“你看,,這都是我泡的茶,,這是花茶,這是翠峰,,這是毛尖,。你嘗嘗!”
岑靜昭坐下,,無言片刻,,她默默拿起了茶罐,自己開始泡茶,,完全沒有賣徐將軍面子的意思,。
徐十五悻悻地收起了自己的茶,他就知道,,這位小娘子規(guī)矩大得很,,怎么會喝自己這個粗人泡的茶?
他覺得委屈極了,,剛準(zhǔn)備把辛辛苦苦泡的茶倒掉,,就聽岑靜昭緩緩出聲。
“將軍脾氣不小,,我未曾說過不喝,。只是禮尚往來,將軍既然為我泡了茶,,我自然也要為將軍泡上一壺,。”
岑靜昭動作利落,,說話間已經(jīng)將泡好的翠峰送到了徐十五的面前,。
徐十五簡直受寵若驚,連忙就端起來品了一口,。不知是不是錯覺,,岑三娘子泡的茶似乎比他泡好喝許多。
其實(shí)并不是徐十五的錯覺,,岑靜昭低頭喝茶前,,見徐十五泡的那盞翠峰微微發(fā)黃,就知道他是用了滾水,,茶葉都被燙黃了,。
只是為了照顧徐將軍的面子,,她硬是皺著眉頭將那盞茶喝光了。
徐十五被哄高興了,,整個人都像茶湯里的茶葉一樣舒展開來,。
他笑看著岑靜昭,突然看見她雪白的脖子上還未痊愈的赤紅的刀痕,。這是那晚她舍命搭救他時(shí),,不幸留下的傷疤。
嘴里驟然發(fā)苦,,他暗自埋怨今日的茶葉劣質(zhì),,卻又咕咚一口喝光了茶盞里的茶湯。但他還是覺得不過癮,,只想大口喝酒,,澆滅心里酸脹又悸動的感覺。
突然,,他想到那日在酒館和梅六山說的話,。
“對了!岑三娘子,,我有事同你說,。”
他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岑靜昭,,目光灼熱得讓她臉頰發(fā)燙,。
岑靜昭素來敏銳,無論對旁人還是對自己,,她總能一針見血,、鞭辟入里。當(dāng)她不顧一切趕去蚌谷時(shí),,她就知道自己對徐十五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不同的情愫,。
或許是初次見面他就救了她一命,或許是他同她相處時(shí)桀驁卻赤誠,,也或許是他對她的信任和保護(hù),。
總之,當(dāng)她意識到這些時(shí),,這個人已經(jīng)強(qiáng)勢地占據(jù)了她的所思所想,。
這段時(shí)日,她本可以在外祖母的縱容之下來找他,,卻總是心生羞怯,。她總算體會到書中所言之寤寐思服、輾轉(zhuǎn)反側(cè),。
如今被徐十五這般注視,,她心頭撞鹿,,既擔(dān)心徐十五莽撞地說出什么,又擔(dān)心他所說并非自己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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伩十二
1.尚書右丞:正四品下,掌錢谷等事,。上從尚書仆射,,下領(lǐng)兵部、刑部,、工部,。 2.尚書省:總攬政務(wù),,佐理萬機(jī),,下轄六部。 3.太仆寺丞:從六品上,,掌車馬之務(wù),。 ——— 梅六山:沒有我,這個家得散,。 岑靜昭:有了你,,這個家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