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岑靜昭沒有選擇馬上就能贏下棋局的黑子,而是選擇了幾乎死路一條的白子,,大長公主饒有興致地看向面前的小丫頭,。
“我以為你想快些贏下我,,好快些從我這里套話,。你不像是會輕易認(rèn)輸?shù)娜??!?p> “都說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但人們往往都把重點放在了探究對手虛實,,我覺得認(rèn)清自己才是最根本的,。如果是雞蛋,在沒有披上一層鎧甲和棉絮之前,,就不該去招惹石頭,。”
岑靜昭果決落子,,“昭兒想知道,,如今南疆可有鎧甲和棉絮?”
大長公主并未回答岑靜昭的問題,,反而道:“輸贏也好,,虛實也罷,都是一時,,你太看重一時,,便容易以管窺天,?!?p> 大長公主落下一子,白子再次被圍堵,,“你太在意,,便失了分寸。今日,,你不該來,。”
的確,,如今流言四起,,和岑靜昭有相似猜測的絕不止一人,謀定才能后動,,她應(yīng)該細(xì)細(xì)思量盤算再做行動,,可她實在憂心南疆局勢,,只好冒著被皇帝猜忌的風(fēng)險進(jìn)宮。
岑靜昭落子,,白子堪堪擋住黑子猛烈的攻勢,。
“昭兒今日冒險進(jìn)宮只為求個明白,待我出宮后,,希望外祖母能允昭兒一諾,。”岑靜昭跪地俯身,,鄭重叩首,,“請外祖母許我去濟(jì)州照顧長姐生產(chǎn)?!?p> 大長公主心神一震,,隨即明白過來,“你是讓我同陛下解釋,,你入宮是因為姐妹情深,?而不是瑞國公府派你來探聽宮闈秘辛?”
岑靜昭抬起頭直視著大長公主,,一字一頓道:“昭兒從未在乎過瑞國公府,,若陛下猜忌岑家,昭兒樂意看這個熱鬧,。昭兒是擔(dān)心外祖母在宮中難做,。無論陛下是否相信我的說辭,長姐在濟(jì)州是事實,,懷有身孕亦是事實,,但岑家并不知曉此事,外祖母卻是知曉的,。岑家會用長姐做借口,,但外祖母不會。該信誰,,陛下自有定奪,。”
大長公主久久無言,,良久才道:“所以,,你今日是故意匆忙進(jìn)宮,既為了探知南疆局勢,,也是為了擺岑家一道,。”
岑靜昭沉默,大長公主卻已經(jīng)從她坦然的目光中知道了真相,。
“真就這么恨岑家嗎,?”
須臾,大長公主問出了心底里的問題,。自她在濟(jì)州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小外孫女,,她就察覺到了小丫頭的心里裝著無限的怨和恨。
她以為小丫頭只是記恨沒有得到父母的疼愛,,所以對她格外寵溺了些,,卻不知她心中的恨,已經(jīng)足以讓她想要摧毀整個岑家,。
“是外祖母對不起你?。 贝箝L公主長嘆一聲,,捏緊了手中的棋子,。
“我當(dāng)初不該勸你母親回岑家,若是當(dāng)時我像你護(hù)著你長姐一樣,,將你們姐妹一起接到濟(jì)州,,你們母女三人便不用受這么多年的罪了……”
“岑家不仁,非外祖母之過,,冤有頭債有主,,岑家欠下的債,應(yīng)該由岑家還,?!?p> “罷了!你既如此坦誠,,我也不瞞你了,,總歸你聰慧過人,就算我不說,,過幾日你自己也會慢慢品出真相,。”
大長公主搖了搖頭,,“濟(jì)州你不用去了,,仗打不起來,,你長姐安全得很,。就算是真的打仗,我的人也能護(hù)她母子周全,?!?p> 岑靜昭敏銳地從只言片語中窺得了大概,“所以,一切都是做戲,?故意給南越看的,?”
“不只,還有朝中蠢蠢欲動,、首鼠兩端之人,。”大長公主頓了頓,,銳利的雙眼突然變得哀戚,,半晌才道:“這也是你外祖父一直想做的事?!?p> 聽外祖母提到外祖父,,岑靜昭的心跳驟然加快,她知道,,她心中一直以來的疑問馬上就要得到解答了,。
“你很聰明,一到我的府邸便察覺到你外祖父的死有疑點,?!贝箝L公主落子,“你能想到,,陛下自然也會想到,。”
“難道外祖父的死和南越有關(guān),?他們想要趁著南疆水患自顧不暇時溜進(jìn)大項,,就得先除掉外祖父?!?p> 岑靜昭脫口而出,,隨即卻又覺得太簡單了,如果真是南越干的,,就算皇帝隱忍不發(fā),,外祖母憑借在南疆的勢力,也能叫南越好看,。
“不對,,您是想讓所有人都這么覺得,這樣陛下才有借口整肅南疆,。所以我作為瑞國公府的人去南疆,,也是計劃的一部分?!?p> 岑靜昭心口悶痛,,有些難以置信,卻還是說出了心中的猜想,“難道,,外祖父是……”
“是,,他是自戕?!?p> 大長公主將手中的棋子丟回棋笥,,為岑靜昭還原了那段無奈又悲絕的真相。
劉刺史一生為國,,雖已致仕,,卻仍受南疆百姓愛戴,這種信任是其他官吏無法企及的,。大長公主府外,,日日都有因家長里短求見劉刺史的百姓。
今夏多雨,,南疆?dāng)?shù)個堤壩皆被沖毀,,劉刺史本就因一身傷病而纏綿病榻,聽到這個消息更是急火攻心,,病情急轉(zhuǎn)直下,。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拖著病弱的身子,,親自到災(zāi)患嚴(yán)重的地方安撫百姓,。
有了劉刺史的保證,百姓竟無一人鬧事,,這讓有些人寢食難安,。
沒過幾日,劉刺史的湯藥里便被人下了毒,。他僥幸沒有喝下,,大概猜到了始末。
當(dāng)夜,,他和妻子密談,,第二日,府中便傳出了噩耗,。
大長公主還記得那晚,,丈夫拉著她的手久久不肯放開。他們都已不再年輕,,交握的兩手爬滿了皺紋,,但這一生,他卻要提前松開她的手了,。
“我這身子無非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若是能用來做些事,再好不過了,。南疆是陛下的心頭患,,只有我死了,他才有借口徹底肅清沉疴,。我被架在高位,,許多事身不由己,胡刺史暗中做的事,,我不能查,,你更不能查,需由朝廷親自來查,。我若是拖著這副身子繼續(xù)茍延殘喘,,不知他還要坑害多少百姓。攘外必先安內(nèi),,只有南疆徹底安靜了,,大項才有機會徹底除掉南越之患?!?p> 劉刺史柔聲哄著妻子,,就像新婚時那樣,充滿愛意和小心翼翼,。
“我這一生沒能讓妻子過上安穩(wěn)日子,,也沒能讓女兒過得幸福美滿,到了最后,,阿湘,,你讓我為家人再做些事吧!陛下雖然手段狠辣,,卻是難得的明君,,我不在了,他只會更加善待你這個姑母,,公主府才能保存實力,。無論是為了家,還是為了國,,你成全我,,好嗎?”
大長公主自第一眼見到自己的夫君,,就被他的才華深深吸引,,從此夫唱婦隨,無論他做什么,,她都支持跟隨,,到了最后,,她也沒能拒絕他。
她親眼看著他喝光了剩下的藥,,靜靜陪他走完了最后一程,。
第二日,她發(fā)落了大部分家仆,,隱秘地暗示了府中混入了歹人,,又向仕焦發(fā)去了劉刺史病逝的消息,等待著朝中來人,,完成劉刺史計劃的最后一部分,。
聽完大長公主的復(fù)述,岑靜昭已將棋子緊握在手心,,只是手心的疼痛不及心痛萬分,。
在她心中,外祖父是庇佑一方的英雄,,可英雄遲暮,,最后卻只落得這樣的下場。
因為他要顧及貪官的身份,,顧及朝廷的顏面,,更要顧及百姓的安危。
他既無法親手懲治貪官,,也無法看百姓受苦,,只能以身作靶,用自己的死來為南疆搏一個生機,。
都說皇帝是明君,,她倒想問問這位明君憑什么?憑什么忠臣不得善終,,奸佞卻能結(jié)黨橫行,?
“憑什么?”
岑靜昭咬牙問出了這句廢話,,她什么都明白,,卻無法接受。
“憑什么,?”大長公主輕笑一聲,,“憑他是天家的駙馬,憑他食百姓的俸祿,,憑他……憑他是個好人……”
靜默片刻,,大長公主又道:“罷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你可以放心了,,南疆的事很快就會有結(jié)果了,,你安心等著便是?!?p> 她想到什么,,眼中突然帶了幾分戲謔。
“現(xiàn)在輪到我問你了,,你急著求問南疆的事,,是因為翊王,,還是因為徐將軍,?”
岑靜昭怔了片刻,有些無奈,,扔掉了手中的棋子,。
“昭兒自認(rèn)和翊王守禮守節(jié),從未逾矩,,不知為何大家都覺得我該同翊王有牽扯,?”
聽岑靜昭如此作答,大長公主便已知曉答案,。
“不喜歡一個人或許可以偽裝,,但喜歡一個人卻是偽裝不了的,就算嘴上不說,,眼睛也會出賣自己,。否則你以為前幾日卓遠(yuǎn)侯府花宴,沈太妃為何會當(dāng)眾提起翊王,?翊王到底是年少?。∷詾樽约翰徽f,,就可以瞞住所有人,,殊不知沈太妃在宮里的眼線,早已經(jīng)把他對你的心思看透了,?!?p> 岑靜昭立刻聽出了話外之意,“所以陛下下了沈太妃的權(quán),,就是因為她做得太放肆,?”
“或許吧!”大長公主想了想,,“也可能是想敲打沈家,,他們家近來頗有些鋒芒畢露?!?p> 見岑靜昭兩只小手又交疊在了一起,,大長公主知道這小丫頭又在思量了,。她有些無奈,人太過聰明也不是什么好事,,恨不得將一句話掰開揉碎細(xì)細(xì)探究,。
“行了!你也別想太多了,。南疆安全,,你長姐在南疆也安全,你在意的人都不會有事,?!?p> 說起長姐,岑靜昭覺得有必要將自己在沈家的發(fā)現(xiàn)同外祖母稟報,。她簡要說了因果,,大長公主神色頗為凝重,畢竟?fàn)可娴搅它h爭就是朝政大事,。
“此事不可輕舉妄動,,你長姐的事我會想辦法讓卓家同意,你就不要牽涉其中了,,免得授人以柄,。”
“是,?!?p> 岑靜昭滿口答應(yīng),大長公主卻知道這個小丫頭性情執(zhí)拗,,認(rèn)定的事是一定要做到的,。
擔(dān)心岑靜昭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大長公主思慮半晌后,,拿出一塊玉佩,。
“你有事便去我府里找人,他們見到玉佩會聽你的話,。這些人總比你的婢女小廝得用,,我也能放心一些?!?p> 岑靜昭突然覺得眼眶微酸,,這樣的縱容和偏愛,是她從未感受過的,。
她起身鄭重福禮,,“昭兒謝過外祖母!”
大長公主揮了揮手,,“行了,,我知道你是有分寸的好孩子,。你只要記得,凡事量力而行,,不要勉強自己,。”
“是,,昭兒受教,。”
兩人都沒心思再下棋,,岑靜昭扶著大長公主在院中走了小半個時辰,,大長公主便讓宮女把人送出宮了。
看時辰,,皇帝該來了,。小丫頭如今正因外祖父的死而震怒,,眼下還是不要讓她見到皇帝為好,。
大長公主留在濟(jì)州的人剛送來南疆的近況,皇帝的人不會比她的人慢,。
不多時,,皇帝的御輦果然到了沐淑宮。
“見過陛下,?!?p> 大長公主正要跪地行禮,皇帝卻大手一揮,,內(nèi)侍總管岳耀杰立刻上前扶住了大長公主,。
“姑母不必多禮?!?p> 兩人先后進(jìn)入正殿,,皇帝一眼便看見了棋盤上的殘局。
他觀察片刻,,突然問道:“不知執(zhí)白者是誰,?”
“今日小外孫女來宮里請安,閑來無事便同她隨意走了幾手,?!?p> “這位岑三娘子倒是有趣,白子明明已經(jīng)四面楚歌,,卻還在奮力掙扎,,而明明搏得了一絲生機,卻不立即迎頭而上,,而是一面繼續(xù)示弱舍棄大半白子,,一面暗暗筑起攻勢,。小小年紀(jì)就籌謀有道、不疾不徐,,瑞國公府果然是人才濟(jì)濟(jì)?。 ?p> 大長公主順著皇帝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都是岑靜昭悄悄筑起的壁壘。
她搖頭失笑,,“老身年紀(jì)大了,竟被小孩子哄騙了,?!?p> 她的笑容很快淡去,隨之而來的是一聲輕嘆,。
小丫頭說什么來著,?人要知己知彼,原來她指的不是自己選擇白子甘愿認(rèn)輸,,而是即便局勢危急,,她也要如蛛布網(wǎng),奮力一搏,。
皇帝收回目光,,審視著大長公主,淡聲問道:“近日翊王傳來密信,,稱南疆局勢將會有一番變化,,姑母身在南疆多年,想來對南疆更為熟悉,,所以朕來聽聽姑母的意見,。”
岳耀杰將密信呈給大長公主,,大長公主看過后不禁連連點頭,。
“好一招驢蒙虎皮,翊王殿下有勇有謀,,當(dāng)真是英雄出少年,。”
皇帝笑了笑,,“的確是英雄出少年,,但卻不是翊王,這主意是徐十五徐小將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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伩十二
徐十五:準(zhǔn)外祖母夸我了,,但又沒完全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