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太陽逐步演化為紅巨星，人類先是蛻變?yōu)檠ň尤?，后來變成一種蟲子,，然后變成厭氧藻類,，直至最后徹底消失?！?p>　　——絕密檔案索引號：2000.0001?

　　一

　　公元2268年,，8月1號，凌晨6點半,。

　　地下城市的灰色穹頂射出千絲萬縷的光，寡白無溫度的光,，那不是陽光,。

　　城市智能大腦已對氣候做出如下配置：秋季，晴好,，光照強度0.7,，溫度21~25攝氏度，濕度54%,，微風,。

　　在距離太平洋西海岸十千米的地淵深處，這里沒有藍天白云,，沒有日月星光,，沒有草原，沒有遠山,，沒有帶著木葉清香的微風,，沒有清晨玫瑰花瓣上的露水......

　　如果沒有穹頂上的人造太陽光，這里就如同墳墓,。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嵌入右耳耳蝸的通訊器中傳來,，“121031HP225008260038，早上好,?！?p>　　121031HP225008260038，簡稱38號,，她是一個女人,，無名無姓，只有一個編號,，國家資產(chǎn)只需要編號,，而不需要姓名。

　　編號當中的“P”表明她的職業(yè),，作為城市巡警,，她每天的工作是巡視全城，及時發(fā)現(xiàn)非法入侵的地下生物,。

　　十八歲的她,，年輕的身體健美勻稱,，披著及肩的黑發(fā)，皮膚雪白,，白得近乎透明,，臉上一雙漆黑的眸子卻黑得發(fā)亮。

　　此刻她穿著藏青色的聚乙烯四氟緊身衣,，頭戴鈦金多功能護目鏡,，腳踏銀色反重力鞋，懸浮在地下城市的上空,，正通過嵌入護目鏡內(nèi)的智能激光雷達,，對城市空間進行異常飛行物掃描。

　　清晨城市的上空飄蕩著悠揚的薩克斯風《完美世界》,。

　　從空中俯瞰,，用高科技打造的地下城市，屹立在堅固的半球形穹頂之下,，千絲萬縷的白色冷光線,，勾勒出城市生硬機械的線條，性冷淡般簡約的色彩,。

　　摩天大樓聚集在市中心,，玻璃幕墻在人造太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如同一柄柄銳利的刀鋒,。

　　城市朝四面八方延展出去,，逐漸變成漫無邊際、單調(diào)乏味的鴿子籠,。

　　三年以來,，每天的同一時刻，38號如同飛鳥般掠過熟悉的城市,。

　　她臉上帶著微笑,，看著鴿籠的窗簾漸次拉開，窗前映出人們活動的身影,，男人,，女人，坐在陽臺上拉小提琴的青年,，在廚房中準備早餐的女人......

　　也許只有看到人的時候,，她才會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這座城市所蘊含的生命力。

　　通訊器中傳來13號的提示：“特別留意西郊樹林,，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13號，你怎么跟那些機器佬一樣，每天重復同樣的話,，聽得耳朵都長繭了,！地球表面只有沙漠，一望無際的沙漠,，那里沒有生命,，更別說什么地表怪物了，我就問你,，這么多年來,，除了幾只地鼠，你見過什么怪物嗎,？”

　　“38號,，沒見著并不意味著他們不存在?！?p>　　“你還記得那個大笑話嗎？那個21號,，整天嚷嚷著要抓怪物,，要讓那些機器佬見識一下，結(jié)果不但連地表怪物的影子都沒見到,，反而被自己手上的等離子槍打殘了一條腿,，唉，真是可笑,，這也許是我這輩子聽到最好笑的事情,！”

　　38號咯咯地笑著，好像這是唯一能給她帶來快樂的事,。

　　“38號,，你別忙著高興，正是因為這么多年都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我們才會被機器佬指責,，昨天我剛被叫去訓過！”

　　“哼,，那些機器怪物竟然敢指責人類,？”

　　13號忿忿，“說給我們配備了最先進的設(shè)備,，全天候二十四小時巡邏,，這么多年了，還是什么都抓不到,，說人沒用,，完全沒必要存在，還說要用機器人代替巡警,?！?p>　　38號皺眉,，冷哼一聲，“13號,，什么地表怪物,，根本就是子虛烏有，換成機器佬也一樣,，我就不信換成他們能行,！”

　　“那幫機器佬還說，‘按照心電感應(yīng)弦理論,，人類能夠通過第六感感受到同類,，之所以生產(chǎn)大量人類警察，就是希望我們能為共和國的安全作出獨特的貢獻,?！?p>　　38號閉上眼睛，試著運用人類神秘的第六感,，過了片刻,，她輕聲一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根本就沒有地表怪物,，更談不上發(fā)現(xiàn)，讓他們做夢去吧,，也許夢里能碰上,。”

　　13號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沮喪：“唉,，他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而且不是在夢里?！?p>　　“真的,？啥時候的事？真讓機器佬跑到了我們前面去了,？”

　　“就在昨天,。”

　　“在哪里,？”

　　“西郊樹林,！”

　　38號一扭腰，快速地朝著西邊那片濃密的橘紅色桉樹林掠去,。

　　二

　　灰白的人造太陽光灑落,，濃密的木葉擋住了清晨淡淡的日光，濃蔭掩映間，一道魁梧的身影正在鋪滿落葉的林間大步疾行,。

　　每天早上,，當38號巡查到西郊樹林的時候，都會遇到他和他的狗,。

　　她不清楚他是誰,，但每次都會大聲招呼：“早上好！”

　　38號從他頭頂上方掠過時,，他抬頭望向她,，揚著手問好，腳邊那只機械金毛狗,，也抬著一雙烏黑的機械眼盯著她看,。

　　38號看了看那條狗，又看了看那個男人,，男人不見老去,，金毛狗永遠套著那件藍色西裝小馬甲。

　　她心中忽然產(chǎn)生某種恐懼,，自言自語道：“13號,，你有沒有發(fā)覺，我們的生活就像復制黏貼,，我有時在想，我們是不是真正活著,？”

　　通訊器中傳出13號的疑惑：“你希望生活能夠有所改變,？”

　　38號喃喃道：“你知不知道西西弗斯的詛咒？”

　　“那是什么,？”

　　“我撿到一本書,，那是書中的一個故事。西西弗斯每天都要將一塊巨石推上山頂,，由于那巨石太重了,，每每未上山頂就又滾下山去，前功盡棄,，于是他就不斷重復,、永無止境地做這件事?！?p>　　13號無奈喃喃：“可這就是生活,。”

　　通訊器中只剩下一片黯然的沉默,，過了片刻,，13號忽然問：“你的書是在哪里撿到的？”

　　“就在西郊桉樹林中?！?p>　　“那是人類的書,，你要知道，我們只能看機器佬提供的書,?！?p>　　“可我們就是人類?！?p>　　“也許曾經(jīng)是,，但現(xiàn)在……不再是?！?p>　　“不再是,？”

　　“不再是那些原始人，我們是經(jīng)過基因改造的優(yōu)等人,?！?p>　　38號沉默了，她已徐徐降落在桉樹林中,，遙望著毫無生氣的城市：“所有人都像機器一樣生活著,，曾經(jīng)的人創(chuàng)造了輝煌的歷史，而我們呢,？難道只能這樣日復一日,、一眼看到頭地活著？,！”

　　13號不解：“這里沒有人滿為患,，沒有爾虞我詐，沒有饑餓,，沒有戰(zhàn)爭,，每個人都平靜而快樂，這難道不是最令人滿意的生活嗎,？”

　　“這樣的生活跟圈養(yǎng)的豬有什么區(qū)別,？”

　　13號忽然笑了：“豬除了吃了睡，睡了吃,，什么也不干,，我們比豬管用?！?p>　　38號沉默著,，許久，輕聲道：“豬比我們幸福,，至少它們從來都不會感到孤獨,?！?p>　　三

　　這座方圓二百平方公里的地下城市，一共居住著一百萬人口,，當然人類只是其中的百分之十,。

　　8月2號，凌晨6點,。

　　121031HE222208032821從他位于西郊的鴿籠中走出,，沿著路燈映照下的街道大步前行。

　　2821是建筑工程師,，是這座城市的設(shè)計者,，這里幾乎可以算作他的王國。

　　他身高一米八九,，魁梧強壯,，精力充沛，濃眉,，深目,，高鼻，他的皮膚蒼白,，這跟長期見不到陽光有關(guān),。

　　人造太陽尚未升起，秋風中帶著黑夜的寒氣,，空氣中彌漫著桉樹散發(fā)出來的淡淡清香,。

　　每天他都會沿著固定的路線走一個小時，這條路線會穿越西郊那片神秘的桉樹林,。

　　然而他十分清楚,，這片漫無邊際的桉樹林中究竟隱藏著些什么秘密。

　　在他看來,，那些掩映林間的白色建筑完全算不上秘密，各種各樣的科學實驗室,，人類加工廠……作為設(shè)計師,，2821是極少獲準能夠參觀人類加工廠的人之一。

　　今天是他四十六歲生日,，當他走到人類加工廠低矮的柵欄外時,，再次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駐足觀看,。

　　他在回憶,。

　　無論是什么人，只要有了過去,，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時候,，過去瑣碎的生活,，一片片、一段段,，便會如同長河中飄零的殘葉,，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又無聲無息地消逝,。

　　與38號一樣,，2821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沒有妻子兒女,。

　　四十六年來，他的小宇宙只有他自己,。

　　他生物意義上的父親和母親,，僅僅提供了一對生機勃勃的精子和卵子，剩下的工作,，包括受精,，受精卵基因優(yōu)化、孕育,，嬰孩哺育,，知識灌輸,，如同流水線作業(yè),，全部交給了人類加工廠。

　　作為一個擁有優(yōu)秀基因的高智商男性,，他也曾經(jīng)提供過精子,。

　　2821知道，他的孩子在里面成長,。

　　眼前似已看到他可愛的嬰孩,，正悠然漂浮在注滿模擬羊水的透明營養(yǎng)容器中，肉嘟嘟的小家伙在游泳,，在吃飯,，在睡覺，在牙牙學語,。

　　孩子們在睡覺的時候,，腦電波感應(yīng)器同時在灌輸潛意識。

　　“人類是愚蠢的生物,，機器人是完美世界的締造者,。”

　　“人類對待機器人必須從心底里表示尊敬,，禮貌,，順從......”

　　“人類的過去充滿著貪婪,、欲望、欺騙,，背叛,，罪孽，正是由于人類的貪欲,，才會引發(fā)滅絕性的核戰(zhàn)爭,，人類的滅絕是必然的，由機器人引領(lǐng)的世界最合理,，最公平,，最科學，這才是地球文明的未來,?！?p>　　......

　　地下城的人類，到了十五歲就已經(jīng)完成大學教育,。

　　默默凝望著白色小窗口,，許久，2821完全沒有覺察到,，他的眼眸早已濕潤了,。

　　一陣人造風吹得樹葉颯颯作響，把他從回憶中喚醒,，他口中喃喃：“唉,，跟我一樣，你們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p>　　2821曾經(jīng)悄悄調(diào)查過，他的孩子最年長的已經(jīng)二十出頭了,。

　　作為父親,，他竟然不清楚自己的孩子在哪？在做什么,？是否幸福,？

　　這是不是一件既可悲，又可笑的事情,？！

　　這個可怕的想法令他一陣凌亂,，不應(yīng)該,，不能夠……他猛然轉(zhuǎn)身，渾身哆嗦著,，腳步踉蹌地離去,。

　　寡淡的人造太陽光已然亮起,，蒼白冷漠，桉樹高大濃密的樹梢擋住了白光,，樹下的陰影中,，竟有個人動也不動地站在那里，長身直立,，披著黑色斗篷,，斗篷下穿了一件頸部和肩部有綁帶的破舊皮夾克。

　　那人緩緩摘下黑帽兜,，露出一張橄欖色俊朗的臉,。

　　那抹晴朗的橄欖色，在2821心間劃過一道光,，籠罩心間的陰霾散盡,，他知道，那是陽光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