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持劍在殿門內(nèi)處守著,，殿內(nèi)外室守夜的侍女們皆垂首恭敬佇立。

　　期間,，蒙恬似是聽到了王的笑聲,，不免驚奇,，許久未聽王暢意大笑了。

　　然而他視線掃過一眾宮人,，略施威壓道：“小心你們的耳朵,。”

　　侍女更低垂頭,，縮著肩膀不敢說話,。

　　直至后半夜，嬴政才從內(nèi)室走出,，行至門口卻停住腳步,，問了句：

　　“你們說，夜間可看到什么人沒有,？”

　　一干侍女皆道：“奴婢什么也未瞧見,?！?p>　　嬴政道：“如有違者，殺之,?！?p>　　眾人均稱諾。

　　嬴政拂袖而去,，殿內(nèi)一片死寂,，誰也不敢出聲。

　　*

　　大正殿

　　蒙恬侍嬴政褪去甲衛(wèi)裝飾,，兩人都未說話,。

　　“卿有何不能言？”嬴政好心情地先開了口,。

　　蒙恬將甲飾收好,，才不解道：“臣以為，大王若要見呂氏女,，直接宣召即可,，為何要遮掩后在深夜入其寢？”

　　嬴政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是想說,，寡人此舉非君子所為吧?！?p>　　蒙恬支吾了一下,，到底沒把“臣不敢”三個字說出來，而言：“……臣有罪,?！彼拇_是認(rèn)為王上此舉不妥。

　　嬴政并不怪罪,，他也自認(rèn)行為有失,，但還是這樣做了?；蛟S是一種直覺,，自雨夜中的交鋒，嬴政便察覺這女子隱于世人不可見的那一面,，應(yīng)該更為精彩,。

　　事實也的確如此。而她此等隱瞞應(yīng)是無可奈何,，這世道總是對女人更苛責(zé)些,。

　　“她非一般女子，卿并不知她,?！辟冻鲆荒ㄐ?，“寡人發(fā)現(xiàn)了一件趣事，且與她下一局,?！?p>　　蒙恬見王上這般情況，心中一動,，“大王莫不是真看上呂氏女了,？臣直言，她斷不能為后,，于大王鏟除呂相有礙,，請大王三思?！?p>　　嬴政頓時生出輕微不喜,，神色變得慍怒，“蒙恬可知,，世間并非所有父母都是愛子的,，又何以要求子愛之呢？”

　　這話有暗指趙姬之意,，蒙恬聽得懂,，他跪地賠罪。

　　嬴政神情又恢復(fù)了平靜,，只淡淡說了一聲：“叫人更衣,。”

　　不知不覺到了朝會時辰,。

　　而君王今晚未眠，卻隱隱興奮,，倒顯得精神十足,。

　　玄衣朝服，頭戴冕旒……寺人侍奉左右,。嬴政正是二十,，但已為君七年，居高位,，舉手投足間自帶威儀,，穿上君王服飾冠冕，欲霸天下之勢更甚,。

　　而這些都是在九城面前刻意隱藏起來的,。

　　嬴政覺得有些意思，于是‘隱瞞身份’,，脫去君王之身,，單以’嬴政‘這個人,，與她相交。

　　同時,，這又與他年幼在趙國為質(zhì)受盡凌辱時,，所交之友燕太子丹不同。

　　即非上位者居高臨下的恩典,，也非弱者的抱團(tuán)取暖,。

　　而這又是哪般關(guān)系呢？

　　九城與嬴政,，此刻都不懂,。

　　***

　　九城一下睡到午膳時間。

　　苓姑發(fā)覺姑娘實在睡得太死,，不放心又叫了侍醫(yī),，順帶問侍女昨夜可有發(fā)生何事，然侍女皆搖頭說無,。

　　侍醫(yī)把脈道：“昨日脈象還有些無力,，但現(xiàn)下已平穩(wěn)，姑娘的身體倒是比一般的女子還要強健些……”

　　意思就是吃好睡好身體好,，沒啥毛病別問醫(yī),。

　　九城醒來后陪著華陽太后用膳，聽聞大王親征的消息,，雖有朝臣反對,，但在呂不韋的威壓下，直接無視了,。

　　她便趁機提出離宮為母親祭吊,，華陽阻攔了一番。但九城說恰巧大王也不在宮中,，待祭拜結(jié)束,、大王回宮了，她便也跟著回來,，再拜見大王,，華陽一聽便沒再說什么。

　　午后,，九城就帶苓姑上車,，一路出咸陽宮，卻在宮門口遇到同樣要出宮的李斯,。

　　九城掀開車簾,，叫道：“先生這是下值了？”

　　李斯停下上車的步子,，回頭,，一笑：“是奉命出城辦事,。”

　　九城猜測他應(yīng)是為嬴政親征之事,，便道：“先生不若讓九城送一段,？”

　　李斯轉(zhuǎn)眼已明白她的意思。

　　其實兩人之間存著一層師徒關(guān)系,。九城十二歲時拜李斯為師,，以呂不韋門客為交換條件，李斯答應(yīng)了,。

　　學(xué)習(xí)兩年有余,，李斯入秦，帶著九城的信薦,，一下得到呂不韋重用,，后又得嬴政賞識，現(xiàn)在拜為長史,。

　　街道上兩輛馬車前后緩慢行駛著,。

　　苓姑在前室御手旁坐著，是以后室車內(nèi)僅有九城與李斯兩人,。

　　九城問道：“大王都讓何人隨軍,？”

　　“唯有一個蒙恬。今日早朝,，大王說他思索了一番,，如今并非大舉攻趙的最佳時機，他此次前去,，最大的目的是親探局勢,，畢竟秦國東出之勢一直受阻。因此,，萬不可泄露大王出征之事,。”

　　騙誰呢,？九城呵呵一笑。

　　只打探軍情,、親探局勢,？……嬴政不會對滿朝文武說真話，但對自己麾下之人,，她不信他不說,。

　　“不打算攻城？”九城問,。

　　李斯說得留有余地：“如若有時機,，便會,。”

　　“只攻趙,？”她又問,。

　　“……”李斯當(dāng)下止言。他做過九城的老師,，知道此女聰慧,，聽這話，想必她已清楚大王謀劃動向,，“你是怎么猜到的,？”

　　九城但笑不語，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反而道：“先生幫我一個忙,，我在宮中認(rèn)識了一名甲衛(wèi)，名叫鄭趙,。此次出兵的戰(zhàn)士中,，我要他在?！?p>　　李斯一怔,，有些驚詫，“你想扶持武將,？你可知,，如今王上寵幸蒙氏、王氏一族,，他要出頭很難,。”

　　九城反駁：“但先生想要的那個位置,，現(xiàn)在不也坐著我父親嗎,？就算他被罷黜，也有昌平君,、王綰之流,，先生也不曾退卻啊?！?p>　　聽她一說,，李斯便明白，“他有大才吧,?！?p>　　九城反問道：“學(xué)生的眼光何曾差過？”

　　李斯失笑，算是應(yīng)下了,。

　　“還有一事要告知先生,。”九城緊接著說,，“我父親極大可能會送假官宦入宮,。”

　　“——,！”李斯一瞬間沒控制好神情,，面色相當(dāng)精彩：起初是震驚，又迅速褪去,，瞪得如銅鈴一般大的眼睛中,，驟然炸開抑制不住的喜悅，但畢竟入仕為官者,，逐漸平靜,，只是嘴巴張張合合，也沒講出一句話,。

　　九城頗有興趣地打量他,。

　　這是喜事嗎？這可是一件大喜事??！

　　因為呂不韋走了一步空前絕后的爛棋。但他自己完全沒意識到,。

　　究其根本,，是他太自負(fù)了——認(rèn)為權(quán)傾天下，就能一手遮天,。因此,，假宦官又如何？呂不韋覺得這不過就是送給太后的玩物,，若看不順眼,，就殺掉再選一個。

　　但打狗還看主人呢,。趙姬現(xiàn)在可是有參政之權(quán)的,，他的男寵，指不定有一天會壯大自己的利爪,。

　　好半日,，李斯問道：“這事你如何打算？”

　　九城沉吟片刻,，道：“不若等等,？反正也等了這些年了,?！彼⑽⑻ь^望著車頂,，悠悠一嘆：“有時候，百般算計,，也不如順其自然,。不妨就順勢而為，必要時再推波助瀾,，坐山觀虎斗,。”

　　李斯聽了此言,，暗算著在趙姬處安插幾個人手,。

　　此后二人都各自琢磨，不再多話,。

　　當(dāng)車子停在城門口時,，李斯方停下思緒，正欲下車,，卻突然頓住,，說道：

　　“你不若做了這大秦王后，我以為沒有比你更適合的了,。況且他日一統(tǒng)六國,，你便擁有至高的權(quán)利?！?p>　　九城坐而不動,，笑道：“這事先生的大王不會同意?！?p>　　李斯立刻道：“我能說服大王,。”

　　九城沒有搭話,，只靜靜看了李斯會兒,，眼睛透亮。

　　李斯領(lǐng)悟,，道了聲“告辭”,，便轉(zhuǎn)身打開車門離去。

　　**

　　相府內(nèi)

　　“我就說呂九城那丑惡的嘴臉怎么可能為王后,?！眱?nèi)宅深處，一位美顏婦人拖著病容,，卻笑的癲狂,。她眉眼間有幾分似趙姬，這就是呂氏庶長女的母親，茝姬,。

　　一旁侍候湯藥的婢子析奉承道：“她還沒有咱們大姑娘長得美呢,。”

　　茝姬冷笑,，“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也配和我的阿房爭。現(xiàn)在被攆出宮,，當(dāng)真是可笑,。”

　　當(dāng)年她與趙姬同為呂不韋姬妾,，卻被趙姬算計不能侍奉秦異人,，不然現(xiàn)在做太后的，是她茝姬,。

　　后來她懷有呂不韋子嗣,，想著若生了男孩兒也算一樁美事。奈何天道不公,，她生下了一個女孩兒,，后又被呂不韋薄情扔在趙國數(shù)年，只能仰仗趙姬鼻息而活,！

　　本以為被接回秦國能過上風(fēng)光的日子,，誰知他居然娶了正妻，她依舊為妾,，連帶著她生的女兒也地位卑賤,！現(xiàn)在不過因為呂九城的母親身份尊貴，居然想立這無顏女為王后,！

　　茝姬心中氣恨無法消散,，“我定要讓阿房成為大王嬪妃，以后她若生了公子,，就有封地了,！”她一下激動，從喉嚨里涌出一口血,。

　　婢子析一驚,，連忙給她擦拭。

　　此時一個老婆子領(lǐng)著醫(yī)者進(jìn)來看到這一幕,，眸中幽光閃過,，焦灼地?fù)涞蛊徏砼裕暤溃骸胺蛉四梢獡巫“?，婆子把醫(yī)者找來了,。先生,、先生您快給夫人看看?！?p>　　一位還不到中年的男子拎著藥箱上前診脈,，面色一沉，心嘆：這怕是快到了……

　　茝姬見他神色不妙,，氣息虛浮之下，強撐起一口氣,，道：“我的身子,、一貫是先生調(diào)理的……先生且實話與我說，我這身體到底如何,？”

　　男子收手,，并未急于回復(fù)，而是從藥箱中拿出一個綠色的瓶子,，倒出一顆小小的赤紅色藥丸,，似有猶豫，但還是遞了過去,。

　　茝姬瞧見這藥丸猶如餓狼撲食般搶過,，藥入口即化，同時效果明顯,，她的面色瞬間好上了幾分,，長舒一口氣，道：“先生的藥果真厲害,，只是我這兒都用完了,，還勞煩先生再配一些?！?p>　　這位醫(yī)者跪在地上,，雙目凝視下方，并不看茝姬,，而道：“夫人有疾在心,，務(wù)必要保持心緒舒緩，加以藥輔之,，切不可斷服,，不然病將深?！?p>　　茝姬放下心來,，在藥的功效下回了些力氣，贊道：“先生的藥奇妙,，有先生為我照看身子,，我也能安心,。戴婆，賞先生,?！?p>　　戴婆便是那領(lǐng)醫(yī)者進(jìn)來的老婆子。

　　醫(yī)者拜,，拒道：“無且給夫人看病乃是本分,，夫人不用再多加賞賜，無且,、”他一頓,，閉眼：“無且，受之有愧,?！?p>　　這名醫(yī)者，叫夏無且,。

　　茝姬十分滿意他,，不貪財，且有醫(yī)者行醫(yī)救人的赤忱,。

　　*

　　而待九城回府,，正撞見戴婆領(lǐng)著夏無且走出來。

　　兩廂撞上,，九城先道：“茝姬身體又不適了,？”

　　她已回府半年，時常能碰上進(jìn)府問診的夏無且,。

　　他抬起頭,，在和九城目光交錯的一瞬間，他復(fù)又將頭低下去,，恭敬拜禮,，然后離去。

　　九城又對戴婆說：“呂房在茝姬跟前陪侍嗎,？”

　　“并沒有,。”

　　九城也猜到了,，想了會兒,，別有深意地笑了：“那估計是在哪個士子床上呢，茝姬念女心切,，戴婆還是據(jù)實相告才好,。”

　　戴婆垂首,，低聲道：“諾,?！?p>　　爾后，茝姬處的婢子析捧著沾血污穢衣物要去焚燒時,，卻意外看見明明已出府的夏無且,，居然快步走在隱蔽的僻靜小道上。

　　而在他的前頭引路的,，是嫡姑娘處的苓姑,！

　　婢子析悚然一驚，猛的捂住嘴不敢驚呼出聲,。

　　她跟在茝姬身邊不過五年,，而在她侍奉之時，夏無且便是茝姬慣用的唯一醫(yī)者,。聽說他原是呂相的門客，因醫(yī)術(shù)不錯,，被呂相指命診治茝姬,，因此茝姬對他是萬般信任。

　　待看不到兩人的蹤影,，婢子析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卻又快速爬起來,。

　　她心“嘭嘭”亂跳,，該將此事稟明茝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