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柳在燕子樓包間里算賬到深夜,，伸伸懶腰正要回主屋休息,，卻聽到廚房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以為是馬大娘還在忙活,，走進廚房一瞧,，卻是個渾身臟兮兮、瘦小孱弱,、衣衫襤褸的乞丐在偷東西——正把案上的一塊醬牛肉往懷里揣,。

　　乞丐見秦柳出現(xiàn)，慌張想躲避,，可無處可躲——唯一能出去的門被秦柳堵住了,。

　　秦柳無奈扶額：這婁老頭越來越不靠譜了，不是說有他在沒有毛賊敢來么,？

　　因為有婁老頭和小啞巴在后院住著,，她倒不怎么怕，反而指著灶上的蒸籠道：“里面的窩頭應該還是熱的,，你再拿幾個,?！?p>　　乞丐被這樣的神操作整不會了，愣在原地沒敢動,。

　　秦柳無所謂地離開廚房門口,，在廳堂找了個把椅子坐下來：“也別拿太多了，撐壞了可不好,?！?p>　　廚房傳來蒸籠蓋被打開又合上的聲音，乞丐從廚房轉(zhuǎn)出來,，看了端坐的秦柳一眼,，又從大門出去了。

　　秦柳蹙眉一直打量著乞丐,。

　　從身形上看,，乞丐也就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赤腳蓬發(fā),，全身烏黑臟兮,，手腳都長著凍瘡還化了膿，一條腿走路還微瘸,。比當初小啞巴的境地差許多,。

　　秦柳微微嘆氣。

　　婁老頭的聲音從背后幽幽傳了過來：“掌柜的心疼那塊醬牛肉了,？”

　　秦柳瞪了他一眼：“孩子都睡下了,？你陪我走一趟？”

　　婁老頭答應得暢快：“都睡下了,，走嘞,！”

　　三月初的關(guān)外夜晚，氣溫依舊冰寒,，如水的月光更增添了幾分寒意,。

　　秦柳出門立即瑟縮了一下肩膀，接過婁老頭遞過來的厚棉襖披上,，與他一同朝乞丐消失的方向走去,。

　　越走四周越荒涼，入目之處皆是斷垣殘壁,、荒草枯黃,。

　　秦柳茫然。

　　婁老頭頓住了腳步,，往一個方向指了指,，又把秦柳悄悄拉到半截土墻后。

　　順著婁老頭指的方向看去,，不遠處一個半米高的直角土墻角落里,，依稀坐著一大二小兩個人,，正興高采烈地邊吃邊聊天。大的那個就是方才偷東西的乞丐少年,。

　　一個小孩興奮說道：“哇,！有肉！趙哥哥你從哪里拿到的,？”聽聲音稚嫩,，也就六七歲的樣子,。

　　秦柳心想,，帶姓稱呼對方，乞丐少年和這兩個孩子還不是一家的,。

　　乞丐少年道：“是好心人施舍的,。你們快吃，吃飽了有力氣,，就能跟俺去關(guān)內(nèi)了,。”

　　另一個八歲左右小孩舉起手中捧著的食物遞到乞丐嘴邊：“趙哥哥吃肉,！”

　　乞丐少年笑道：“趙哥哥吃過了,，你們吃吧?！?p>　　六歲小孩道：“趙哥哥,，你好厲害！每天都能遇到好心人送你吃的,。我們出去就遇不到好心人,。”

　　乞丐少年道：“你們就別出去了,。你們力氣小,，有人搶棉襖你都打不過?！?p>　　八歲小孩問道：“趙哥哥,，你比我們大，為什么每天吃得比我們少,？我和弟弟一人一天可以吃兩個窩頭,，你只用吃一個窩頭？”

　　乞丐少年道：“趙哥哥大,，比較厲害,，吃得就少?！?p>　　兩個小孩眼睛發(fā)光：“我們也要快點長大,，像趙哥哥一樣厲害,！”

　　……

　　秦柳把頭微仰，靠在了身后冰冷的土墻上,，克制住鼻頭的酸意,。

　　她為了自己一家人的生存和活命，一直盡力忽略城中還有這樣一幫掙扎于生存線的人們,。

　　她告訴自己,，能力有限，只能顧好身邊之人,，不要多事,，以免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和災禍。

　　古人有云：“各人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屋上霜,？”

　　這套明哲保身、精致利己主義的信條,，她本能地一直信奉,，身體力行。

　　而那位瘸腿骯臟,、從她店里偷東西的乞丐,，卻在這斷壁殘垣的廢墟角落，身體力行地實踐了古人另外的話：“幼吾幼以及人之幼,?！?p>　　她是有產(chǎn)有業(yè)有銀錢傍身，在沙堡子鎮(zhèn)算是成功人士了,。

　　她還是穿越過來的現(xiàn)代社會博士,，高校教師，有文化有知識,。

　　可道德上,，她就比那個乞丐高大偉岸么？

　　并沒有,。

　　馬昂能僅憑鄰里之情,，冒著忤逆長官、丟官棄職的風險去營救他們母子,。

　　小啞巴憑著淡淡的雇傭關(guān)系,，以身犯險，獨闖千戶張大人設下的陷阱,，來救他們母子,。

　　不遠處的乞丐少年能把香噴噴的醬牛肉讓給小弟弟們，把不多的活命窩頭讓給年紀小的弟弟們,，自己每天就靠一個窩頭維持生存……

　　從人性的角度講,，他們誰不比她光輝偉大,？

　　秦柳抹了抹眼角的濕涼，站起來走向墻角三人,。

　　月光下,，秦柳淡淡笑著：“我店里還有多一些的窩頭，你們?nèi)羰窍胩焯斐?，不如跟我走,。?p>　　乞丐少年警惕地站了起來,，把自己瘦小的身子擋在了兩個小孩身前：“別信,！可能是拍花子！”話是囑咐他身后兩個小孩的,。

　　秦柳微微一滯,，把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自己長得很有人販子的特質(zhì)么,？

　　她看了看在自己身后瑟縮著肩膀袖著手的婁老頭，無可奈何地對面前的孩子們說道：“我是城里馬李餃子鋪的掌柜,，夫家姓李,，娘家姓劉，還開了一家叫燕子樓的食肆,。如今正在建新的客棧,，需要人手。

　　我在鎮(zhèn)上開店一年了,，還未曾有人說我拐賣孩子,。我家也有兩個小孩，何須拐賣別人家的,？

　　幾位小哥若是肯來我這干活,，工錢暫時沒有，不過有屋住,，管一天三頓飽飯,，還有新衣裳和鞋襪。

　　若是不想干了,，隨時可以走人,。

　　你們?nèi)羰歉信d趣，就來我店里尋我,。趙哥哥你知道我的店在哪里,。對了，這位老爺子也曾經(jīng)和你們一樣露宿街頭,，如今是我的伙計了,?！?p>　　秦柳說完這話轉(zhuǎn)身就走了。

　　回了家,，她沒直接就寢,，而是去庫房翻出多余的被褥，找了一間小屋和婁老頭打掃了一番,，把屋子收拾出能住人的狀態(tài),，連炕口里都扔了幾把柴火點燃了——這天氣一天天變暖，現(xiàn)在燒炕看起來有點兒不理智,。

　　回到了自己的西屋,，秦柳發(fā)現(xiàn)小啞巴正坐在炕邊，炕上躺著熟睡的大郎和二郎兄弟倆,。

　　她擺擺手說道：“快回去睡吧,，有什么話明天再說?！?p>　　小啞巴本就話少,，一言不發(fā)替她帶上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