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風(fēng)微涼,,裹挾著西歧大地上的塵沙吹拂著,,夕陽垂暮,浮光躍金,,大片紅霞似火,,燒得整片天空泛起波瀾,,殘陽如血。
聶子煬立于門前,,背著一把極長的刀,,這些年剿匪的經(jīng)歷磨礪的不止是心性,西北的風(fēng)吹打下的肉體呈健康的小麥色,,大大小小的疤痕層層疊在他裸露出的皮膚上,,一身壯碩的腱子肉更加顯得魁梧,眉宇間的稚氣褪盡,,他已經(jīng)成長為真正的西歧猛虎,。
吳敵最先下馬,,沖著過去就給了聶子煬一個熊抱,二人開懷大笑,,聶笙聲站在大哥身側(cè),,笑著望向吳畏。
閻麟站在吳雙身后,,靜默無言,。
聶子煬率先單膝跪地,行了個軍禮:“虞州護(hù)城衛(wèi)聶子煬,,參見閻將軍,!參見曹大人!”
身后的一眾隨行紛紛下跪:“參見閻將軍,!參見曹大人,!”
閻麟心中悵然,是啊,,他們都長大了,。此行鎮(zhèn)壓叛亂,一同前來救濟(jì)災(zāi)民的還有騎都尉曹紳,,此人算是朝廷命官,,在閻淵手底下做事。閻麟估摸著就是閻淵放在自己身邊的眼線,。
曹紳身材矮小清瘦,,差不多比閻麟矮半個頭,卻生得一雙目光如炬的鷹眼,,行事果決,,辦公效率奇高,可以說是閻淵的得力手下,。
“家父抱病,,贖不能遠(yuǎn)迎?!甭欁訜?。
“無妨。請聶公子簡述下目前局勢吧,?!辈芗澓喢鞫笠?,掏出隨身的小簿,,一邊報,“此次朝廷下發(fā)賑災(zāi)現(xiàn)糧三千石,,五十匠,,現(xiàn)修義倉三座,,醫(yī)護(hù)工五十六人。百夫長閻將軍,、兵部司吳將軍共領(lǐng)兵三萬?,F(xiàn)扎營在護(hù)城河內(nèi)?!?p> “自去年年初開始,,大小匪窩剿滅共三十八處,鎮(zhèn)壓叛亂五十六起,,逮捕叛軍七百三十人,,斬殺頭目六十二人,現(xiàn)無業(yè)災(zāi)民約六百人,?!甭欁訜贿呎f著,一邊掏出虞州地圖,,“最近這起以荔平暴動為導(dǎo)火索,,我們抓了些小頭目,懷疑有境外勢力參與,?!?p> 西歧是西北之地的統(tǒng)稱,包含虞,、槐,、梧、綏四州,,虞州正好和西南的銘鍥接壤,,確實有這個可能。
自從玄武門之變后,,如今的銘鍥國王名叫司空緒,,當(dāng)年的政變也有他的手筆,其人城府極深,,八面玲瓏,。
閻麟自告奮勇跟來,其實除了躲閻淵外,,還有一個目的,。
如果這次叛亂真有境外勢力,她想順藤摸瓜查出當(dāng)年的真相,。閻淵始終不肯和她說實話,,便證明肯定另有隱情。
聶子煬和曹紳以及吳雙三人已經(jīng)開始商量對策了,吳敵聽不懂便拉著吳畏和聶笙聲在街上四處亂逛,,閻麟望著聶子煬的背影出神,,不知不覺走到隊伍的最后。
許諾冷不丁地來了句:“將軍,,你有心事,?”
“師尊說,此行兇多吉少,。我有些不安,。”閻麟說道,。
“如今虞州城內(nèi)動蕩不安,,這些大小叛亂要造勢肯定需要錢糧,地方糧倉歸屬當(dāng)?shù)睾兰澥献逭乒?,我們不如從這些貴族入手,。”許諾思索了一下說道,。
“可以啊,,阿諾你變聰明了?!遍愾胄χチ税阉哪X袋,,又壓低了聲音道,“你的意思是,,有氏族與境外勢力勾結(jié),?”
許諾點了點頭:“曹大人應(yīng)該也發(fā)覺了,但是這些貴族之間和聶氏定有來往,,顧及聶大人的顏面,,一時沒法子在明面上大張旗鼓地查。
那只能暗地里查,。此行賑災(zāi),,閻麟提前惡補(bǔ)了一些地方政法,早些年也沒認(rèn)真學(xué),,在太墟閣光打架了,。她一方面代表朝廷,一方面也代表閻淵,,一言一行都要得體才好,。
聶子煬收拾出了客房,說什么都要讓他們留宿,,外面局勢動蕩,,住客棧也不安全,。一行人便在聶府落腳。
晚飯過后,,閻麟便挑燈夜讀,,找了些虞都氏族的資料,,看看從哪家入手,。曹紳見狀也跟來,二人商討一番后,,決定從虞州莫氏入手,。
莫測為虞都太守,是當(dāng)?shù)氐拿T望族,,早些年家里還出過貴妃,,只是近代漸漸沒落了。莫測有一獨子,,名叫莫念,,據(jù)說是有名的神童,三歲作詩五歲可賦,,十四歲考中舉人,,卻因腿疾無法進(jìn)京為官,從此一蹶不振,。
“莫念,,字亦初,年十八,,患腿疾四年,。”曹紳道,,“我明日同聶大人商討賑災(zāi),,暗中調(diào)查勢力勾結(jié),就有勞閻將軍了,?!?p> “北方流波城戰(zhàn)事危急,吳將軍可先去鎮(zhèn)壓,,如需援軍還得閻將軍趕往,,城中有聶公子坐鎮(zhèn),應(yīng)當(dāng)問題不大,?!?p> “好。天色已晚,,曹大人早些休息,,恕不送,。”閻麟站起身,。
“告辭,。”
前腳送走了曹紳,,后腳吳雙就來了,。她也意識到問題的復(fù)雜,想問下閻麟有什么對策,。閻麟一一復(fù)述給她,,吳雙卻突然干嘔起來。
“雙姐,!你這是怎么了,?”閻麟立刻慌了神,戰(zhàn)事在即,,領(lǐng)兵將軍如果突然病倒那就意味著得她全權(quán)承擔(dān)了,,肯定會降低效率。
“我也不知怎么了,,從前些日子起就偶爾這樣,,也沒時間去醫(yī)館瞧下?!眳请p擦了擦嘴,,“可能是這些天大魚大肉吃壞了肚子,無妨,?!?p> “明日先去找個大夫看看吧?!遍愾胝f道,。一想她還有兩個新兵蛋子弟弟,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吳將軍…您…是不是有喜了,?”許諾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說道。
此話一出,,二人皆是一愣,,換做平日里她肯定開心,但此時此刻的確不算是好消息,。
“不要了,。”吳雙咬牙道,,“此行賑災(zāi),,不可有一絲差錯,。”
“雙姐…,!這事也得問下常將軍……”閻麟皺眉道,。本是喜是一樁,她不想還沒打仗就失去一條人命,。而且吳雙是閻淵親派的,,要是讓常戰(zhàn)非知道因此失去了一個孩子,難保他不會對閻淵起異心,。
閻麟胡思亂想了一大堆,,還是送走了吳雙,,并決定暫時不要告知他人,。
“這孩子得留下來?!遍愾胛站o了拳說道,,“吳家四口人我得完完整整地給常戰(zhàn)非送回去?!?p> “將軍,,先前我聽到一些傳聞,不知…”
“講,?!?p> 許諾看了看窗外,確定吳雙已經(jīng)回去后,,小聲說道:“有傳聞稱吳將軍和常將軍在出行前大吵了一架,,常將軍極力反對她此行前往,甚至啟奏陛下要他收回成命,,你說這是為何,?”
“此事我也有所耳聞,莫非常戰(zhàn)非早知此行兇險,?”閻麟說道,。兩人頓時心領(lǐng)神會,如果朝廷里有內(nèi)鬼,,那這件事就不是他們能處理的范圍了,。
不過二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有說明,一切要等去探查之后才可下定奪,。
已是丑時,,閻麟揉了揉眉心,簡單洗漱之后打算睡下,,許諾也回到偏殿,。虞都晝夜溫差大,,白日烈陽當(dāng)頭,晚上竟覺微涼,,閻麟在榻上翻來覆去,,始終心煩意亂。
干脆坐起身,,打算去院中逛逛,。不想剛打開門,就見聶子煬舉著燈站在屋檐下,,一臉錯愣,。
閻麟散開長發(fā),著一純白單衣,,腰間系帶松散地掛著,,和平日里盛氣凌人的模樣全然不同,未施粉黛的面容俊秀非常,,別有一番清冷氣質(zhì),。
彼此都和記憶中的模樣不大相同了,開口卻都是:“好久不見,?!?p> “這么晚了,聶公子有何事,?”閻麟倚在門框上問道,。
“睡不著??茨阄堇锏臒暨€亮著,,尋思找你一同賞月?!甭欁訜p咳一聲,,轉(zhuǎn)過頭去,脫下自己的裘毛外衣,,遞給閻麟,。
“三更半夜賞月?”閻麟輕笑一聲,,接過聶子煬的衣服披上,,越過他身側(cè)走到院中,折下兩根斷竹,。
“讓我看看你這些年有沒有長進(jìn),。”閻麟將另一根拋給聶子煬,,一手舉起竹枝,,指向?qū)Ψ健?p> 夜下翠竹微拂,,她一襲白衣似以月光為織,竹枝相交,,劍風(fēng)相依,。二人眸光碰撞,余下一灘微波粼粼,。
“你變化好大,。”聶子煬舉起雙手,,以示投降,。
“你也一樣?!遍愾胄Φ?,摸了摸肩上的外袍,“這是什么動物的皮,?好暖和,?!?p> “白熊皮,,我親手打的。你若喜歡就送你了,?!甭欁訜f道。
“我要狼皮的,,重新幫我獵一頭,?”閻麟笑著說道。
他也笑了:“好,?!?p> 院墻之下,許諾抱著劍背靠樹干,,抬手接住一片落花,,放置鼻尖輕嗅,竟辨不出香澀,。
第二日,,閻麟便去拜訪了莫氏。
莫當(dāng)家年近四十,,攀起發(fā)髻,,歲月在她臉上留下難以抹去的痕跡,一副嚴(yán)肅神情,,不怒自威,。一旁的少當(dāng)家莫念坐在輪椅上,,手捧一本讀物,仔細(xì)一看正是方宴所著的詩集,。
“老臣拜見閻將軍,。”莫測朝閻麟行了個禮,。
“免禮,。莫大人,我此行前來是為拜訪莫公子,,聽聞莫公子年少成才,,是遠(yuǎn)近聞名的神童,不知可愿隨我建功立業(yè),?”閻麟笑著,,身后的隨從抬進(jìn)來一箱又一箱的厚禮。
聞言,,輪椅上的少年眼角微動,,側(cè)目看了她一眼,沉默著翻動書頁,。
莫測嘆了口氣,,對閻麟說道:“閻將軍,你也看見了,,我兒這實在是…不太方便,。”
閻麟道:“不方便,?那咱就給他行個方便,。”
許諾立刻心領(lǐng)神會,,走到莫念面前雙手抱拳道:“得罪了,。”然后一把將他橫抱起來,,后者嚇得書卷都掉了,,一張小臉上又白又紅。
“亦初,,你也許久未曾出去走動了,,就隨閻將軍走走?”莫測笑道,,這孩子一直將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從來不和外界來往,如今有同齡人相伴,說不定可以解開心結(jié),。
莫念咬著嘴唇,,瞪著許諾一言不發(fā),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
“多謝,!”閻麟領(lǐng)著許諾就出去了,還不忘令下廝將莫念的輪椅推出來,。許諾將莫念放下,,她便遣散了隨從。三人漫步在大街上,,引來不少行人注目,。
“有病吧你?!?p> 這是莫念對閻麟說的第一句話,。許諾推著他,有些驚訝,,因為從前在上京從來沒人敢這樣和閻麟說話,,仗著閻淵的面子多少都要敬她幾分。這少爺是讀書把腦子讀傻了,?
閻麟側(cè)目看了眼莫念,,也不生氣,反而笑道:“你知道我是誰么,?”
“知道,。臨淵閣少齊王,百夫長,。”莫念淡淡地說道,。
“你不怕我殺了你,?”
莫念冷笑一聲:“你把我弄出來就是要殺我?”
閻麟也笑了,,看來這少爺性子古怪,,腦子卻很好使,難怪十四歲就能考中舉人,,原本太墟閣弟子也可以參加每年科舉,,只是她的文化實在慘不忍睹。
莫念一襲青藍(lán)綢衣,,手持羽扇,,半扎發(fā)髻,長發(fā)披肩,,唇色蒼白,,眼下微青,,一副病弱公子的模樣。即便氣色不太好,,也叫人難以忽略清俊容顏,,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挑,本是明艷動人的眼型,,卻偏偏是下三白,,徒增幾分傲氣。
“莫公子果然聰慧,。那你再猜猜,,我找你做甚?”閻麟一邊說著,,一邊自然地?fù)屵^他手里的扇子,,看不懂上面的紋樣,便一手合上,,挑起莫念的下巴,。
這場面活像某種畫本里公子哥調(diào)戲小娘子的戲碼。大街上已經(jīng)有些人認(rèn)出來莫念,,時不時望過來議論紛紛,。
莫念翻了個白眼,伸手抓住扇柄要搶,,奈何閻麟力氣太大,,他實在搶不過。大少爺氣得一把揪住閻麟的衣領(lǐng),,咬牙道:“我死也不會當(dāng)閻淵的走狗,。你給我滾?!?p> “聊聊,?”閻麟面上笑意不再。
“滾,?!?p> 隨后,一把將閻麟推開,,竟然從輪椅上站起來,,然后一個趔趄摔到地上。許諾見狀趕忙去扶,,閻麟?yún)s攔住他,。
剛下過雨的青石板路上仍留有泥濘,,莫家大公子就這么一下一下地往回爬著,。他下肢用不上力,,就用手肘匍匐著前進(jìn),造價昂貴的綢緞染上塵土,高傲的少年仰著頭,似乎就打算這么爬回去。
大街上不知是誰喊了句“莫公子”,,然后便有人跑過來將他扶起來,將三人圍成一個小圈,,他們不認(rèn)得閻麟,,只是覺得她看起來兇神惡煞的,腰上還帶著刀,。一旁賣豬肉的大娘終于看不下去了,,一刀砍在案板上,甩了圍裙就走過來,。
“你是哪家的賊娃子,!敢這么欺負(fù)咱們莫娃兒?,!”女人長得膘肥體壯,,膀大腰圓,一個小臂當(dāng)閻麟大腿粗,,身高八尺,,極其魁梧,聲音渾厚有力,,嚴(yán)嚴(yán)實實地?fù)踉谀钌砬啊?p> “她…她穿的是蟒紋?。∵@是朝廷的人吧,?”
百姓們漸漸有人認(rèn)出了閻麟的衣服,,那女人卻擼起了袖子:“這是在咱老莫家的地盤!姥子不管什么蟒啊蛇的,,就是不準(zhǔn)欺負(fù)咱莫家人,!”
女人怒目圓睜,死死瞪著眼麟,,看起來極其兇狠。許諾立刻擋在閻麟面前,,生怕她真的給自家主子來一下,,那齊王不得把他五馬分尸了。
閻麟取下腰間令牌,,雙手作揖道:“在下百夫長閻麟,,奉旨來此賑災(zāi)。”
他們或許沒聽過閻麟的名字,,但一定知道這個姓,,當(dāng)今姓閻的多少是個皇親國戚,這女子瞧著年紀(jì)不大,,居然是個百夫長,。看熱鬧的百姓一時有些害怕,,圍著的圈大了些,。
“方才與莫公子有些誤會,得罪了,?!?p> 閻麟話音剛落,莫念的聲音從女人身后響起:“王大娘,,多謝你,。我們之間是有些誤會?!?p> “她沒欺負(fù)你吧,?莫娃子慢些?!?p> 一群人又將莫念扶到輪椅上,,還有細(xì)心的給他擦了擦衣服。
“大家忙去吧,,我沒事,。”莫念朝群眾說道,。
“行嘞,!”王大娘將信將疑地看了眼閻麟,又回到攤位上了,。
人群漸漸散去,,許諾推著莫念,三人慢慢走到了西街,,人越發(fā)多了起來,,一路上一言不發(fā),莫念突然拽住閻麟的袖子,,道:“聊聊,?”
閻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