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曦，閻麟又一次從夢魘中驚醒,。全身大汗淋漓，她悄悄坐起身,，屋內(nèi)靜得只能聽見幾人的呼吸聲。

　　閻麟披上外衣,，到廚房翻出來一些余糧,，簡單做了些粥，盡管她一點胃口都沒有,，但想活著回去,，必須要撐下去。

　　初陽隨著吳情的啼哭升起,，莫念是最后一個醒的,，這一覺睡得他腰酸背痛，這下全身的知覺漸漸恢復(fù),，才發(fā)覺自己傷得如此重,。

　　許諾已經(jīng)生起炭火，屋子里暖洋洋的,。吳情似乎是餓了,，一直在哭鬧，裴恒怎么都哄不好,。

　　“吃點東西吧,。”閻麟端著飯菜走進(jìn)來,，許諾食欲很好,，就著小菜喝了五碗粥，好像根本嘗不出味似的,。

　　莫念夾了一筷子菜,，被咸得差點吐出來，又想到這是自家的菜,，沒舍得浪費,，硬生生吞了下去。

　　裴恒給吳情慢慢喂著稀粥,，小家伙吃飽之后終于不鬧騰了,，看著他笑嘻嘻的。

　　“…我不會做飯,，你將就著吃點吧,。”閻麟也知道自己的手藝,，此時卻根本顧不得其他,，只想著把肚子填飽,。

　　莫念自然也知道，不再耍少爺脾氣,，梗著脖子喝粥,。

　　“現(xiàn)在還不知道雁門是什么情況，我們到軍營之后肯定顧不上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遍愾雽δ钫f,，“我們吃完飯，就幫你娘選個好地方吧,?！?p>　　幾人將莫測埋葬在莫府后山上，草草立了塊木碑,。

　　莫念跪在墓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雁門距離城東有大概三日的路程,，要路過城中心,，幾人簡單修整之后便再次出發(fā)了。昔日活色生香的醉生夢死此時也破敗不堪,，里面堆滿了歌舞伎的尸體,。

　　里面或許有他吧。閻麟瞥了一眼那廢墟,，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虞都·雁門】

　　曹紳立于營中，俯視著抓來的戰(zhàn)俘,，所有人都被綁起手腳,，丟到大坑中，周圍的士兵一鏟一鏟地往里面填土,，這些活人將連同尸體一起被埋葬,。

　　“報！西北營二十里外來人,，自稱…自稱是小齊王,。”小卒跌跌撞撞地跑來,。

　　聞言,，曹紳大驚：“她還活著！,？”

　　隨即立刻跑下看臺,，又猛地停下，吩咐了一隊弓箭手跟著去。如果這也是敵軍的把戲,，那他就立刻下令格殺勿論,。

　　整整九個月，他發(fā)出去的一百多封信一封也沒回,。

　　曹紳甚至覺得閻麟已經(jīng)死了,，他已經(jīng)做好了回去的時候被齊王殺頭的準(zhǔn)備?？扇缃?，閻麟就這么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

　　“曹大人,！是我,！”閻麟高喊道。

　　雙方終于會師,，在經(jīng)歷了九個多月的惡戰(zhàn)之后,，他們好像在暗無天日的殺機(jī)中窺見一絲生機(jī)。

　　“吳將軍呢,？”曹紳看著一行人,，顯然很好奇裴恒懷中的孩子。

　　“…兵部司吳雙,，血戰(zhàn)虞都,，英勇殉職?！遍愾胍蛔忠痪涞卣f道,。

　　曹紳聞言有一瞬間的錯愕，隨即很快調(diào)整狀態(tài)：“先入營吧,，吳家那兩個小子也剛回來,。”

　　不知怎的,，閻麟有些抬不起腳,。

　　她在害怕，她不知該怎么面對吳家兄弟,。

　　裴恒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局促,，說道：“你已經(jīng)盡力了?！?p>　　雖然早早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閻麟在推開門看到他們的那一刻，心里還是一揪,。吳敵和吳畏正在包扎傷口,，身上的戰(zhàn)甲早已生銹,，血跡斑斑，當(dāng)年青澀的少年郎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兩個鐵血戰(zhàn)將,。

　　二人看到閻麟皆是一愣，似乎也沒料到她居然還活著,。吳敵最先跳起來,，顧不得身上的傷口，沖過來給了閻麟一個熊抱,。

　　“諾生,！你還活著！”吳敵激動地喊道,。

　　吳畏也走過來,，張望一陣,，沒有看到期待的身影,，問道：“我阿姐呢？”

　　閻麟面上的笑容僵住,，攥緊了拳頭,。

　　吳畏見她不回答，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卻還是不敢相信地問了一遍,。

　　閻麟見他雙眼一下子就紅了，咬著牙道：“…對不起,?！?p>　　這個消息如晴天霹靂般，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怔,。吳敵瞬間就落下淚來,，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吳畏瞪著雙眼揪住閻麟的領(lǐng)口,，大聲質(zhì)問道：“我阿姐呢,？！我他媽問你我姐呢,？,！”

　　他額前青筋暴起，目眥盡裂,。

　　吳畏掄圓了胳膊狠狠給了閻麟一拳,。這一拳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在她臉上，吳畏身高八尺,，虎背蜂腰,，閻麟被打得跌倒在地,，眼冒金星，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曹紳一看閻麟挨了一下連忙和許諾上去攔住吳畏,，生怕自己人頭不保。

　　閻麟也被打懵了,，從小到大除了閻淵沒有人敢這么對她,，就連聶子煬也不敢直對著她臉打一拳。

　　吳畏被七八個大漢攔住,，暴怒地喊叫著,。閻麟一只耳朵被打的有些耳鳴，聽不大清他在喊什么,。嘴里彌漫出血腥味,，左半邊臉幾乎麻了。

　　“冷靜啊吳小公子,！”許諾使出全身力氣攔住吳畏,，愣是沒讓他掙脫出來。

　　“你他媽怎么跟我爹保證的,？,！你說會保我們吳家人平安回去！你忘了嗎你?。,。　?p>　　“我姐還那么年輕,！她,，她才剛結(jié)親…你為什么沒帶她回來？,！”

　　“閻麟,！你他媽混蛋！??！”吳畏扯著嗓子大喊著，到最后只變成哽咽,。

　　“吳公子,！我們，我們至少帶回來了這個孩子…”裴恒抱著吳情從帳外走進(jìn)來,。

　　吳畏一愣,，他安靜下，死死盯著那孩子,。

　　“這是吳將軍的女兒,，吳情,。你的外甥女?！?p>　　吳畏的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跪倒在地，狠狠砸了一拳地面,。吳敵也連忙站起身,，望向那孩子。

　　許是聲響嚇著了吳情,，她開始啼哭,。

　　“閻麟，你欠吳家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閻麟仍呆坐在原地,，愣愣地望著吳畏,。許諾到底是心疼她，此時也顧不上什么身份,，沖著吳畏大喊道：“你憑什么這么說我將軍,！我們?yōu)榱吮＿@孩子…”

　　“副將許諾,?！遍愾胪蝗婚_口。

　　許諾一愣,，因為閻麟很少這么正式地稱呼他,，便認(rèn)真答道：“末將在?！?p>　　“兵部司吳雙以身殉國,，吳氏上下滿門忠貞，百夫長閻麟上奏陛下,，追封吳雙為忠武大將軍,，享千斤食祿?！遍愾胝f完,，又看向曹紳：“勞煩曹大人擬一篇奏表?！?p>　　曹紳點點頭,，對吳畏說道：“吳小公子，請以大局為重,?！?p>　　吳敵顫抖著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伸出食指蹭了蹭她的臉頰，吳情睜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盯著他,，待吳畏也看過來,，她便笑了。

　　“從此以后,，我將視情兒如己出,，只要我閻麟還有一口氣在，絕對不會辜負(fù)吳氏,?！遍愾胝f道，她頓了頓,，終于忍不住哽咽起來：“吳雙她…也是我的大姐……是我無能,！我保護(hù)不了她…我保護(hù)不了她……”

　　閻麟跪坐在地上，悔恨地捶著胸口,，她只覺得此刻心如刀割,，因為她的無能，害得那么多將士喪命,，叛賊猖獗,，她不僅辜負(fù)了閻淵，還辜負(fù)了吳家上下,，辜負(fù)了這三千士卒,。

　　原來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弱小。就連一條狗都護(hù)不住的她,，如何護(hù)得住這么多條人命,。

　　曹紳看了眼裴恒，想著還有外人在場,，這些個都是官家子弟,，如此失儀著實難看。他便走上前去扶起閻麟,，說道：“這不是你的錯…”

　　閻麟哽咽著接道：“這是戰(zhàn)爭,，戰(zhàn)爭沒有對錯，只有生死與輸贏,?！?p>　　“這是父親教給我的?！遍愾肽税蜒劬?，“為了雙姐姐，我要么贏,，要么死,?！?p>　　一聽這話曹紳就慌了，這小祖宗還真是一根筋,，她要真死了這一幫子人都不用活了,。許諾也跟他主子一個德行，哭得稀里嘩啦地說什么要同生共死,。

　　“再哭下去我們都得死在這,。”曹紳捏了捏眉心,，這些天以來可以說是全靠他才穩(wěn)住局勢,，原以為閻麟回來了能幫他分擔(dān)一些，結(jié)果說到底還是少年人的心性,。

　　也難怪齊王要他跟這一趟,。

　　“常戰(zhàn)非呢？”吳畏問道,，“他怎么沒來,？”

　　“我們向朝廷發(fā)的軍報一封也沒回?！辈芗潎@了口氣,。

　　閻麟正打算說他們的情況也是如此，帳外突然闖進(jìn)來一個高挑的身影,，烏黑的卷發(fā)隨著他的步伐在身后舞動,，一身叮叮咣當(dāng)?shù)呐滹棸l(fā)出不小的動靜。

　　“小齊王,！”他哭喊著跪倒在閻麟腳邊,，一把抱住她的胳膊。閻麟一看頓時傻眼了,，此人正是醉生夢死的頭牌花無期！

　　一旁的裴恒看向花無期,，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原來當(dāng)日叛軍打到了城中，曹紳立刻就帶兵去救人,，轉(zhuǎn)移了大部分百姓,，這花無期死氣白賴地非要跟著他回營，說什么要見少齊王,。

　　曹紳被他煩得要死,，沒辦法只好將他帶回營，他本以為閻麟已經(jīng)死了,，卻沒想到在三日后居然真的回來了,。

　　這邊還沒哭完,，外頭又跌跌撞撞地跑進(jìn)來個人，衣衫不整,，長發(fā)未系,，眼睛上蒙著根布條兩只手還在往前抓著。

　　他循著花無期的聲音往閻麟的方向一撲,，三個人頓時滾在一起,。曹紳氣得臉都綠了，閻麟更是一臉懵,。

　　“抓到你啦,！哈哈！”那人一把扯下眼前的布條,，看著花無期縮在閻麟懷里,，左看右看，最后看向了曹紳,。

　　花無期翹起蘭花指,，指著那人嬌嗔道：“小齊王，罰他,?！?p>　　“都給老子滾起來！”曹紳大吼道,，一腳踹向他,，這一吼又嚇得吳情哭起來，一時間帳內(nèi)亂成一鍋粥,。

　　此人名叫旬弗,，原本是個衛(wèi)道士，后來收到曹紳營下做了謀士,，整日瘋瘋癲癲,，但在戰(zhàn)事上卻頗有一番見解。

　　花無期似乎覺得他很有趣,，倆人經(jīng)常廝混在一起,，曹紳也懶得管。

　　幾個人一番收拾之后坐進(jìn)議事帳,，終于看起來體面些,。只有旬弗還是那副衣衫不整的模樣，其他人卻好像早就習(xí)慣了一樣,，閻麟也不好主動問,。

　　曹紳簡單地說了一下目前的戰(zhàn)況，聶家?guī)缀鯗玳T，家仆親眷許多下落不明,，聶子煬被捕生死不明,，聶笙聲重傷昏迷不醒。信使未歸,，信鴿未回,，糧草告急，再耗下去他們可能全軍覆沒,。

　　眼下唯一的辦法,，只有往東邊國境去，那邊的邊防還有一部分駐軍,，不過此舉風(fēng)險極大,，一旦失敗那大靖此處必將成為一個突破口，屆時周邊如狼似虎的敵國都會蜂擁而入,，是生門,，也是死路。

　　“不行,，再往東走戰(zhàn)事范圍又會擴(kuò)大,，到時候局面就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了?！遍愾胝f道,。

　　“余下軍糧還能支撐多少日？”曹紳問道,。

　　一旁的副官立馬答道：“不足七日,。”

　　“我們必須即日啟程,，否則全都會被困死在這里,。”

　　“…可是,，”許諾忍不住插嘴道,，“聶公子他……”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且不說如今形式不容樂觀,，那聶子煬被擄去多半也是九死一生，如果要救他會白白耗費太多軍力,。

　　曹紳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望向閻麟,，不知后者會作何選擇,。

　　閻麟幾乎沒有猶豫地說道：“即日啟程。”

　　“還有一個辦法,，”曹紳道,，“集精兵五百，從殘陽關(guān)殺出,，那邊叛軍聚集少,，只是如此一來必須放棄營中難民?！?p>　　閻麟沉默了,。

　　“作出選擇吧，”曹紳直視閻麟,，“少齊王,。”

　　她回憶起那些衣衫襤褸的難民,，前一日還勉強(qiáng)擠出微笑,，說她是救世主，第二日便尸骨無存,。這些天看的殘肢斷臂,，血流成河早已讓她麻木，閻麟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何而戰(zhàn),。

　　因為她的魯莽和懦弱,，已經(jīng)害死了太多人。

　　可她不得不做出選擇,，不知這一次是救贖,，還是更絕望的深淵。

　　一旦鬧起大規(guī)模饑荒,，各地叛亂只會更多,，隨之而來的干旱，瘧疾,，更多的天災(zāi)人禍席卷而來,，屆時便是真正的天下大亂。

　　不,，她不允許這樣的局面發(fā)生,。閻麟想道，她絕不會讓父王一手建立起來的帝國毀于一旦,。

　　“…走殘陽關(guān),。”

　　“好,！”

　　閻麟話音剛落,，那個看起來瘋瘋癲癲的旬弗忽然拍手叫好：“好一個少齊王,。”

　　旬弗坐起身：“你不是個優(yōu)柔寡斷之人,，有手段,，有耐力。但是你還缺了一樣?xùn)|西,?！?p>　　“請先生賜教?！遍愾牍Ь吹刈饕镜?。

　　旬弗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