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陳國公主,
文能出策治國,,武能上馬提槍。
卻偏偏不能臨朝稱帝,。
于是我看著幼弟繼位,,侍臣篡權(quán)。
歷盡千帆后,,我決定廢帝自立,。
01
我初見裴照是在公主府。
彼時,,府上燈火通明,,杯盞琳瑯,玉盤珍饈不絕,,裊裊焚香出寶爐,,靡靡之音徹夜不停。
世人道是我夜夜笙歌,、荒淫無度,。
今日便是半年一度甄選公主侍臣的日子。
而這些男子都是舉國各地進(jìn)貢而來的,,姿容身段堪稱一絕,。
侍臣,說得好聽,,實則只是供人玩樂的男寵,。
而我,便是那個公主,,當(dāng)朝皇帝的胞姐,。
永寧公主,,陳昭之。
我命人將床榻搬至大殿,,決定親選侍臣,。
坐在榻上,半臂倚在軟囊上,,云紋廣袖微動,,兩指挑起輕紗帷幔,我抬眸向外看去,。
霎時,,殿內(nèi)形形色色的男子跪了一地,我卻仍能一眼看見裴照,。
他一襲水色衣袍,,白玉素簪綰發(fā),額心的紅痣妖冶,,偏又襯得他高貴清絕,。
脊背始終筆直,不曾低頭,,清冷得宛如謫仙,,卻叫我不禁想調(diào)戲。
我慵慵起身,,踩著絲履走近,俯下身子,,玉指挑起他下頜,,唇邊噙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一副輕佻風(fēng)流的做派,。
「裴郎生的這樣好看,,倒叫本宮有些情難自禁了?!?p> 「裴郎快別跪著了,,怪讓本宮心疼的?!?p> 此言既出,,頓時殿內(nèi)嘩然一片,賓客隨聲附和,,笑聲陣陣,,弄得裴照有些下不來臺,抿著唇,,眉心微蹙,。
毫無疑問,,鬧劇過后,裴照當(dāng)日便入公主府,,賜居近水樓,,受賞金銀珠寶無數(shù)。
次日,,昌平郡主謝嬌更是為了裴照,,公然嘲諷我荒淫無道,驕奢淫逸,,枉為帝女,。
一時間,裴照風(fēng)頭無兩,,成了令人艷羨的對象,。
眾人都說我對裴照歡喜得緊,我不可置否,,順勢靠在裴照懷里,,與他耳鬢廝磨,笑靨如花,。
可這笑,,終歸不達(dá)眼底。
要問其中緣由,,只有我自己知曉,。
裴照郎艷獨絕不假,若只是因此喜歡,,還談不上,。
其實,甄選之日我第一次看見他,,便知曉是進(jìn)獻(xiàn)之人用心良苦……
否則裴照這等謫仙姿貌,,又得昌平郡主歡喜,何必來此充為公主侍臣,,淪為一介玩物,?
夜里我把玩著虎符,想到裴照目光愈發(fā)深沉,。
既然有人精心布局,,請君入甕,那我便將計就計,,收下裴照這個精心準(zhǔn)備的禮物,。
只是,不出三月,,裴照便從眾人艷羨的對象,,淪落為了公主府的笑柄,。
02
自裴照入府后,我沒再去看過他,,將他冷在一邊,。府中侍臣明目張膽的議論,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裴照的處境愈發(fā)尷尬,。
三伏夏日,燥熱得令人煩悶,,遂召了幾個俊朗的侍臣在寢宮嬉戲,,道是為一掃煩悶。我便悠哉坐在一旁瞧他們打鬧,。
玩累了,,其中一位侍臣坐來我身側(cè),為我捶背捏肩,,彎彎繞地打聽我對裴照的態(tài)度,。
那力道合適,我鳳眸微瞇,,一副愜意悠然的模樣,,朱唇輕啟:
「裴郎性子終歸是要烈一些,還要多加磋磨,,不似薛郎這般親近人,。」
男人被哄得開心,,哪還顧及真假,。
我說是磋磨裴照的性子,其實是想看看他究竟能忍到幾時,,有人送他入公主府,定不是權(quán)當(dāng)擺設(shè),。
不媚上邀功,,縱使裴照坐得住,背后的人也該坐不住了,。
只是我不曾想過他們竟這般忍得,,一連三月沒動靜,倒也沒動靜,。我還真想去會會這個裴照了,。
夜里,蟬鳴不絕,。我初次踏足近水樓,,竟不知是這般靜謐安詳,,忽聞綿綿琴聲泄出,不絕于耳,。
我悄然走入,。隔著屏風(fēng),只見裴照側(cè)影,。信手撥弦,,流瀉一曲空靈清澈,風(fēng)起時衣袂翩躚,,青絲起舞,。
一時聽得入迷,渾然忘記來意,。曲畢,,我才恍然,尷尬地輕咳,。
裴照回眸見我,,旋即起身,轉(zhuǎn)過屏風(fēng)作揖,。我抬手免禮,。
對于我的到來,裴照似乎并不驚異,,依舊是高嶺之花的氣度,。
他挽袖替我倒茶,我目光緊緊追隨他,,迫切想看出一絲端倪,,但清絕高貴若渾然天成,寵辱不驚,。
這個裴照,,倒是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
杯中茶清香裊裊,,我不急著飲,,丹蔻撫上鬢邊海棠,先對裴照試探問道:
「裴郎可是有什么傷心事,?這曲子未免有些孤寂悲涼,。」
裴照迎上我的目光,,薄唇輕啟答道:「不曾,。」
「是公主聽?wèi)T了絲竹管弦,偶聞箜篌獨響,,乍覺孤寂悲涼,。」
目光交織,,他一雙眸子如古井無波,,可弦外之音昭然若揭。
如此看來,,裴照是聰明,,只怕最后聰明反被聰明誤。
聞言,,我微微揚(yáng)眉,,笑而不語。執(zhí)起茶杯靠近唇瓣,,輕抿一口,,清香在唇齒間綻放,回味過后我才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看不出來,,裴郎是個能說會道之人,。」
裴照不曾移開目光,,赤誠坦蕩,。隨后意味深長道:
「其實公主若是不喜絲竹亂耳,大可以只取孤琴清音,,不必在乎外人如何看待,。」
不錯,,我不喜靡靡之音,,而愛鐵蹄錚錚,亦愛清風(fēng)明月,。
可我不敢喜歡,,也不敢教旁人知曉我喜歡。
如今少年皇帝根基不穩(wěn),,以致奸佞當(dāng)?shù)劳媾獧?quán)術(shù),。
此時我這個嫡親公主若是勤勉攝政,在明面上拉攏朝臣,,那些奸佞小人便不會是這副偽善嘴臉,與我周旋了,。陳國一夜之間恐會易主,。
易主之痛,伏尸百萬,流血千里,。我不敢賭,。
而裴照此言犯了我的大忌。
03
那日過后,,我再度對裴照避而不見,。
午憩,噩夢纏身,。
坐起身,,胸膛起伏不定,眼睛酸澀,?;赝砼蠒r,斑駁的淚痕讓我皺了眉,。
朝堂之事令我心事重重,,惶惶終日。遂不顧雨水,,遣退宮娥侍衛(wèi),,撐著油紙傘在長街獨自踱步。
倏地,,我足下一滑,,卻被一只遒勁有力的手環(huán)住腰肢。
我轉(zhuǎn)頭看去,,恰好對上裴照的目光,,他沒有撐傘,淅瀝的雨打濕烏發(fā),,卻如雨中蓮般清雋高潔,,如雨中白蓮。
原來我不知不覺間快走到了近水樓,。
「雨天路滑,,公主當(dāng)心。在下送公主回寢殿吧,?!?p> 我不動聲色避開他的手,淡淡回道:
「多謝裴郎,,只是本宮想一個人走走,。」
裴照深深望著我,,沉默不語,。那幽黑的眸子似乎能看透心事,。突然他在我面前蹲下。
「讓在下背著公主走吧,?!?p> 我沒有拒絕。
小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遠(yuǎn)山朦朧清風(fēng)微涼,。撐著傘,玉臂環(huán)住裴照的脖頸,。他走的沉穩(wěn),,袍角滴著雨水,渾然不覺,,每一步無意的慢著,。
胸前的墜子硌著我,也硌著裴照,。溫?zé)岬臍庀⑷粲兴茻o地灑下,。是真真切切的疼痛和溫度。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與裴照相處,,此刻沒有試探,只剩心有靈犀的沉默,。
但這份短暫溫度又能留存多久呢,?
永寧,永寧,。
似乎所有與永遠(yuǎn)二字扯上關(guān)系的事物,,最終都難得永遠(yuǎn)。
04
「不好了,!公主快去宮里瞧瞧吧,。」
「陛下今日在朝堂之上與昌平侯起了爭執(zhí),。如今在寢宮里震怒不已,,宮人們都不敢相勸?!?p> 聞言,,我撇下裴照,不顧雨后濕滑難行,,急備馬車往宮里趕,。
甫一入養(yǎng)心殿,便看見碎瓷片遍地,,奏疏胡亂擺著,,一地狼藉,。龍袍加身的少年見了我,紅著眼尾,,仍然連忙扯出笑容迎上來。
「阿姊怎的來了,?」
我知曉他的苦楚,,執(zhí)起他的手勸慰道:
「今日之事,阿姊都已知曉了,?!?p> 「昀之,阿姊知曉你憤怒憋屈,。謀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今時不同往日,王朝風(fēng)雨欲來,,更當(dāng)仔細(xì)行事,。」
少年意氣,,早不愿做傀儡受人驅(qū)使,,可那些老臣虎視眈眈,展現(xiàn)太過獨立自主也不是好事,。
陳昀之眉頭緊鎖望著我,,仍有一腔委屈,有苦難言,。
「阿姊……」
見他如此,,我順勢摘下胸前的虎形墜子,尚有余溫,,塞入他手中,,囑咐他收好:
「好了?!?p> 「來,,此物阿姊多年來隨身攜帶,如今贈與昀之,,聊做慰藉如何,?」
他看著那墜子,細(xì)細(xì)摩挲,,眉心的愁怨也不似方才濃重,。
我瞧著他如此,懸著的心才可落下,。
只是我不曾告訴他,,這墜子正是那些老臣們朝思暮想的虎符,,或許那些老臣亦不曾想到。
父皇山陵崩后,,便有風(fēng)聲走漏,,道是虎符在我永寧公主手中,故而那些虎視眈眈的臣子才百般巴結(jié)試探,。
可又有誰知曉,,我戴在頸間招搖過市的墜子,便是能號令千軍萬馬的虎符,。
只是多年過去,,公主府已不是最安穩(wěn)的處所,而王宮里隨時可能需要虎符,。
05
我心事重重回到府邸已是夜晚,,頸間少了虎符空落落的。
裴照還在原地佇立,。我有些驚訝,,只是此刻沒心思搭理他,我神色自若路過,。
擦肩而過時,,他驀然拉住我的衣袖道:
「公主,去近水樓坐坐吧,?!?p> 聞言,我莫名聽出一絲懇求的意味,,有些意外,,轉(zhuǎn)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裴照一行人到底還是坐不住了,。
我粲然一笑,,反握住他的手:「難得裴郎有心邀請,本宮怎么舍得拒絕,?!?p> 我跟著他來到近水樓憑欄遠(yuǎn)眺,目之所及有遠(yuǎn)處的萬家燈火,,星河璀璨,,可沒有一點光亮是為我。
看著愣神,,我沒由來地問出一句:
「本宮記得裴郎取字恒光,,是嗎?」
「是,?!?p> 恒光,,恒光,究竟是為誰而亮呢,?
想著,,我不禁要笑自己糊涂。
一顆舉足輕重的棋子罷了,。
拉回恍惚的神思,,舒出一口氣,恢復(fù)玩笑的口吻,,掩唇嬌笑:
「看來緣分在冥冥之中早有注定?!?p> 「近水樓的露臺是看不見月的,,所以恒光自成明月?!?p> 06
我屢次造訪近水樓,,裴照令眾侍臣們眼紅不已,聽聞已有侍臣前去挑釁刁難,,我只是一笑而過,。
因為我從未留宿近水樓。
如今我在等,。從開始的不屑一顧,,到上次放下身段的邀約。
我只是想看看,,為了達(dá)成目的,,清冷孤高的裴照能做到什么地步。
所以回去后我再度對他冷了一段時間,。他幾次來尋我,,我都拒之門外。
最后一次求見被拒后,,他許久未有動靜,。
我不禁冷笑,裴照的傲骨終究還是沒有軟下,,拉不下臉,,也彎不下腰,或許上次短暫的低頭已是極限,。
總歸我是不急的,,日日召來其他侍臣相伴。
世人只知永寧公主府侍臣眾多,,但他們不知其中不乏能者,,是我為避人耳目才納入府中的謀士,。
裴照沉寂的很長一段日子里,我便與這些侍臣在寢宮徹夜奏樂,,實則是在暗中布局,,滲透朝堂。
一連幾日如此,,身子實在無法消受,,我遣退眾人,獨自癱坐長榻上,,疲憊不已,。絲竹管弦之音猶如在耳,擾得我心煩意亂,。
乍聞庭院里琴音悠揚(yáng),,我推開房門便看見裴照在月下彈奏箜篌,微彎著薄唇,,萬年不化的孤冷也融消了些,。
我便駐足在數(shù)級臺階之上,俯瞰他,,也聆聽他,。
待到余音落盡,我才操著慵懶的嗓音問道:
「裴郎這是何意,?」
裴照起身,,鴉青色的長發(fā)霎時落在腰間,衣領(lǐng)有些松垮,,墨玉冷眸微縮,,低眉順眼道:
「在下只是想來求個答案?!?p> 我大致知曉,,裴照所求的答案是為何事,也感嘆于他竟能為此俯下身,,低入塵埃,。
思索沉默片刻,我無奈嘆息道:
「進(jìn)來吧,?!?p> 07
我與裴照坐在長榻上,相顧無言,。
一旁案幾上擺著果盤,,獸形香爐中燃著裊裊沉香,一室靜謐。
我伸手拿過了一個蜜橘,,抬手遞去,,挑眉示意裴照。
裴照會意,,接過蜜橘低頭慢條斯理剝開,,不一會兒,橘黃的汁水便順著他修長骨感的指間開始流淌,。
剝?nèi)ラ倨?,裴照又?xì)細(xì)挑去白絲,這才遞給我,。
橘肉充盈飽滿,,捻了一瓣吃著,四溢的橘香中卻少了甜,,我眉心微蹙,。
真酸啊……
我看著手里剩余的橘瓣,白絲被剔除得干干凈凈,,不留痕跡,便向裴照意味深長問道:
「裴郎做事向來如此完滿,?!?p> 「不累嗎?」
聰明如裴照,,怎會聽不出我話里的意思,。言罷,我再捻起一瓣橘放入口中,,細(xì)細(xì)品味,。
這次卻是沁人心脾的甜。
真沒想到,,生在同一個蜜橘中的果肉,,竟也酸甜不一,口味難測,。
那你呢,,裴照。
也是這般變幻莫測,,深藏不露嗎,?
許是被我突如其來的奇怪問題唬住了,裴照有些招架不住,。
「公主這是……」
手中的蜜橘全數(shù)入了胃里,。瞧見裴照手上殘留的汁水,我掏出絹帕遞給他,。
「無事,。還沒來得及問,,裴郎所求的答案究竟是何事?」
裴照接過絹帕,,細(xì)細(xì)輕拭指間,,聲音暗啞著說道:
「在下只是在想,入府已久,,公主為何從不允在下侍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