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響起桌椅撞倒聲,，相比剛才竭力壓低聲的爭吵,，這桌椅跌倒碰撞聲成了巨響,，驚動(dòng)了已各回各屋準(zhǔn)備睡覺的家仆們,。
只聽馮媽媽和伺候楊夫人的大丫頭小嬋邊問著怎么啦邊往這頭跑來。安歌兒快步回到楊夫人屋里,，端著那盆熱水出來,，往廚房方向快走了十幾米，再假裝剛從廚房那頭慢慢走過來,。
恰時(shí)楊梅畫氣呼呼從書房推門而出,，走廊兩邊掛著的燈籠還沒熄，她下意識(shí)望去,，看見兩排燈籠之間一個(gè)嬌小的黑影慢慢靠她移近,，一下沒看清是什么，打了個(gè)激靈,，問“誰,？”
從另一頭匆匆趕到的馮媽媽和小嬋問：“夫人你還好吧？什么聲音,？”
“沒事,，老爺不小心撞倒了椅子。”楊夫人轉(zhuǎn)頭答她們,，又用下巴指一下已經(jīng)走近的小黑影,，“我問那是誰？”
三人同時(shí)望去,，只見安歌兒端著一盆水走來,，怕水潑撒出，走得小心翼翼,，顫顫巍巍,。
安歌兒答：“是我?！?p> 被嚇了一跳的楊夫人氣憤道：“你這死丫頭,，天黑了跑這來做什么？”
“我去打熱水呀,！”
楊梅畫敢情是氣暈頭了,，把這事忘了，剛才也只是想單獨(dú)和燭兒說幾句話,，隨口支走她,，沒想這丫頭還真去。她猛然想起剛才吵架吵到氣憤處,、情緒失控口不擇言說出的話,，忙問：“你來多久啦,？”
“才來,，廚房熄火了，得重新生火燒水,，這會(huì)才燒熱,。”
楊梅畫輕輕舒出一口氣,，“行了,，端進(jìn)去放下，回房睡去吧,?！?p> 安歌兒回到屋里，燭兒還沒睡,，靠床頭坐著等她,。
見安歌兒進(jìn)來即刻掀起被子說：“快上來睡覺了，怎么去那么久,？”
安歌兒不過一個(gè)七歲孩子,，這會(huì)兒腦子里盡是剛才聽到的話，她能辨別那是秘密話，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她聽見了,。同時(shí),，她心里開始對這家人感到恐懼，慌亂又無助,。
此刻看見燭兒,，她下意識(shí)命令：“你回自己床上睡去！”
燭兒一臉無辜：“我沒有跟母親說今日出去玩,、也沒有說見到父親,。”
“我不管你說不說,，我現(xiàn)在不再喜歡你,，不想和你睡?！?p> 燭兒咬著被角,，可憐巴巴看著安歌兒，就是不下床,。
“下來,！”安歌兒手指地面，再次命令,。
燭兒不單止不下床,，還跪起身用膝蓋移走過來、伸開雙臂擁抱站在床邊的安歌兒道：“對不起,，我剛才應(yīng)該阻止母親讓你去燒水,，你是為此生氣嗎？”
安歌被她這一抱抱心軟了,。燭兒的父母再怎么討厭,，燭兒對她很好，掏心掏肺的好,。
安歌輕輕推開她的擁抱,，不再趕她下床，自己爬上床,，背對她躺下,，問：“你父親是做什么官的？”
“父親來京城前是漳州一名知縣,?！?p> “現(xiàn)在呢？”
“是戶部三庫一名從五品官員,?！?p> “你父親是怎么來京城的,？”
“呃，先乘船,，再騎馬,，還坐轎子?！?p> 安歌兒白她一眼,，“我是問知縣官怎么變成戶部三庫官？”
“這我就不曉得啦,。嗯,，你為何問這些？”
“隨便問問,?！?p> “哦，如果你想知道,，我明日去向父親問仔細(xì)一些,，回來告訴你?！?p> 這還得了,，安歌兒有些慌神，“不,，不,，不能問，我只是,，”她轉(zhuǎn)著大眼睛,，動(dòng)腦圓話，“只是覺得你母親很有大官夫人的架勢,，所以隨便問問,?！?p> “哦,，是母親剛才使喚你去燒水，引你好奇父親是什么官對嗎,？”
“不說了,，睡覺吧?！?p> 她們剛要入睡,，馮媽媽進(jìn)來了，說夫人遣她來抱燭兒過那邊屋睡,。
燭兒很乖巧懂事,，馮媽媽用被子卷抱她時(shí),，她對安歌兒說：“母親今天不是很高興，我去哄她睡一晚,，明晚回來和你睡,。”
安歌兒面朝里背對她側(cè)躺,，沒回應(yīng)她,。
燭兒蹲身抱了抱安歌，“你也不高興嗎,？你不高興我就不去了,。”
安歌兒推開她的手,，拉被子裹實(shí)自己,，“你快去吧?！?p> 燭兒此一去連續(xù)三天沒回來,，第四天早上馮媽媽過來拿她的衣服。安歌兒才知道她得了風(fēng)寒,，舊病加重了,。
這邊屋的丫頭都去那邊日夜輪值照顧燭兒。安歌兒獨(dú)自守著空房挺無聊,，便一個(gè)人練字,，練累了就自個(gè)去假山水池看那兩條金魚。
燭兒不在,，仆人也不往這邊送三餐,。這幾日，安歌兒餓了只能自己去后院廚房找吃的,。好在廚娘們不是惡人,，她們雖然不熱情，但看見安歌兒進(jìn)去靜靜坐在餐桌前,，廚娘也很有默契,，舀一碗飯、裝小碟菜放她面前,。
第五日傍晚,，馮媽媽過來叫安歌兒去正房。
自那晚后,，安歌兒對去正房心有恐懼和厭惡,，此刻她默不作聲，不樂意去的樣子,。馮媽媽板著臉：“是小姐想見你,?！?p> 去了才知道燭兒病得快不行了。見安歌兒來了她黯淡的眼睛回轉(zhuǎn)了光,，嘴角牽起微笑,，拍拍床沿讓安歌兒挨她坐下。又讓楊夫人和馮媽媽先出去,，她想和安歌兒單獨(dú)說會(huì)兒話,。
安歌兒坐下，看一眼她毫無血色的臉,。幾日不見,，原來雖瘦弱但還算勻稱的小臉，如今瘦得兩只眼睛大過臉,。安歌兒怕碰著她,，站起身立床邊，語無起伏問：“那日你不是好好的嗎,？怎么就病了,？”
燭兒沒有直接答她，微笑抬手牽住安歌兒的手,，語速非常慢,，“樂兒，你來了我真開心,，我最開心的時(shí)候就是和你在一起,。兩條小金魚在池里好嗎？”
“好,?！?p> “樂兒，我沒有告訴母親那日出去玩的秘密,。以后我還想從后門出去玩,，你說過中秋節(jié)帶我去看天燈，上元節(jié)帶我去逛花燈,，等我好了你帶我去好嗎,？”
“嗯?！?p> “明日是你的生辰,，我要送你的禮物在我枕頭下,，明早你自己去取,。”
“是什么,？”
“好玩的,，打開就知,。”
安歌兒沒說什么,。
燭兒又說：“樂兒,，我問了父親如何從知縣變成從五品官員，帶著母親也變成威風(fēng)凜凜的從五品官夫人,?！?p> 安歌兒心頭一緊，壞了,，她真的去問,。
只聽燭兒繼續(xù)微弱且緩慢道：“父親說他是通過努力讀書考功名得來的。我就問他為何回京城,？他說原以為京城對我的將來更好,，天子腳下，聚集著最好的一切,，我能在這嫁到好府邸好夫君,；京城有高明的大夫，能治好我的病,?？刹幌胛页錾谀戏剑氐骄┏撬翚夂虿环?，病得更重,。”
安歌兒睫毛動(dòng)了一下,，像在思索這些話是否有道,。
第二日清晨天剛亮，安歌兒還沒起床,，迷迷糊糊聽到院里有哭聲,。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叫也歡也喜，沒人應(yīng),。她自己披上衣服出去看,。門口碰見馮媽媽匆匆來拿燭兒的新衣服，才知道燭兒走了,。
安歌兒突然覺得屋里好冷清,，她有些害怕，便跟著馮媽媽過了正房那邊,。楊夫人哭背過氣好幾次不消說,，蘇廣圖也悲傷抹淚。家人們進(jìn)進(jìn)出出都在忙著辦后事,，沒人留意落寞的安歌兒,。
安歌兒想起昨日燭兒說過的生辰禮物,。她返回屋里掀開燭兒的枕頭，看見一個(gè)四角鑲金邊的檀木雕花盒子,。這個(gè)盒子她有印象,。打開看，是一套象牙雕鬼工球與球座,。這球和球座她也見過還摸過,。
大概在尹府出事前一年，傳即將來訪華的蠻夷說中國雕刻藝術(shù)落后于西方,。笑話,！與一個(gè)流傳著幾千年歷史文化的文明古國比雕刻？真是年輕幼稚不知天高地厚,！有大臣向皇帝提醒,，不必去找什么傳世名家雕作，隨便拿尹家傳存的鬼工球,，就能叫蠻夷啪啪打臉,。
甚至有大臣提議將尹家那套鬼工球作為禮品之一贈(zèng)送給他們的國王……
尹頌接旨后，立刻回家開箱拿這套鬼工球去交公,。當(dāng)時(shí)夫人董氏和安歌兒也在,。一家三口打開盒子，最后看一眼這套傳家寶才念念不舍讓尹頌抱走,。
安歌兒聽父親說過,，這鬼工球是太祖皇帝賞賜給尹頌太祖爺爺?shù)摹Ｇ蛴谜麎K象牙骨雕刻而成,，共十四層,。
大清初期，也是有個(gè)日本藝人在大汗面前說大清國鏤空雕刻雖美卻粗,。當(dāng)時(shí)還只是一個(gè)小侍衛(wèi)的尹頌太祖爺聽了很不憤,，便要來一塊象牙骨當(dāng)面雕了這個(gè)鬼工球。球內(nèi)套球,，逐層鏤空,，百花、龍鳳,、山水,、人物等豐富的各式浮雕花紋，精美繁復(fù),，重疊交錯(cuò),，層層厚薄均勻，層層能自主轉(zhuǎn)動(dòng)。這等巧奪天工,，只叫在場人驚呼奇特和玄妙,。那個(gè)日本人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心服口服,，自嘆不如。因?yàn)樗麄冏疃嘀坏窳宋鍖?，竟敢拿來炫技,，而尹頌的太祖爺一口氣雕了十四層?p> 大汗聽聞大喜歡，當(dāng)即賞賜太祖爺一堆金銀珠寶和一個(gè)宮女,。那個(gè)宮女便是尹頌的太祖奶奶,。當(dāng)時(shí)這個(gè)鬼工球也被賞賜給了尹頌的太祖爺。后來太祖爺護(hù)衛(wèi)先帝有功,，又給封官加爵……尹家便是這樣繁榮起來的,。
安歌兒又仔細(xì)查看一遍球，數(shù)一遍層數(shù),，不錯(cuò),，就是父親那日拿去上交的鬼工球?？?，不是已上交作為禮物送給洋人了嗎？為何會(huì)在蘇府呢,？為何燭兒把它送還給我呢,？
安歌兒拿起夾在里頭一張紙，打開看,，寫了幾行字,，歪歪扭扭沒點(diǎn)勁：我在父親書房里發(fā)現(xiàn)的，很有趣好玩,，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