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紅透平城,。
尉骃背著書箱回池楊巷,。
“尉夫子回來了,?!?p> “你也才歸家,?!?p> 和往常一樣,,尉骃與鄰人打著招呼,,不一樣的是,,女兒跑過來接他,,小手使勁向上托書箱幫著減輕重量,雖然不起多少作用,,但尉骃整天的疲憊在這一瞬間,,真就沒了。
“阿窈今天學(xué)的關(guān)雎,?”
“是,。”
尉族小學(xué)的學(xué)館每年都招收新學(xué)童,,可學(xué)《論語》,、《爾雅》、《詩經(jīng)》,。單說《詩經(jīng)》課業(yè),,新學(xué)童的庭舍有五所,按夫子學(xué)問的深厚排名,,若不是尉骃在族學(xué)擔(dān)任夫子,,尉窈根本進不了最好的一舍。
尉骃詢問:“段夫子教的可好,?”
“好,。和阿父教的一樣好?!?p> “哈哈,。”
父女倆一進門,,趙芷單手把書箱從夫君背后拎下,,輕松提進屋。尉骃去墻邊看他栽培的幾支野蘭,,阿窈和阿母一起鋪筵席,,抬案,、端飯食。八月暑退,,只要抓緊時間,,還可以在院里吃完晚食。
當(dāng)夜色濃時,,尉骃打開書箱,,開始抄書。
大魏重武輕文,,但自從建太學(xué),、接納河西學(xué)者、祭祀孔廟……種種舉措,,可見朝廷必要振興儒風(fēng),!于是諸部族急忙收集因戰(zhàn)亂失落各地的典籍,有損毀的補,,無損毀的多抄,。
似尉骃這樣寫字好的夫子,每抄一本書,,除了紙墨的獎賞外,,另有米糧和綿薪。
不然尉窈家哪有底氣再供她念書,。
清晨雞鳴,,尉窈睜開眼后,笑容綻放,。幸哉,!她還是八歲年紀(jì),是真真正正重生了,。
小學(xué)館為了磨練幼童心性,,規(guī)定卯時半開課。尉窈路上緊走,,只見家家已炊煙,,紡車聲和雞飛狗叫連成一片,河岸搗衣的老嫗竟有干完活開始返家的,。
所以讀書苦么,?
是苦。但不讀書也苦,!
應(yīng)了她預(yù)感,,尉茂來得更早,。他坐相端正,,肯定有問題,!
尉窈把所有窗子打開,光色透進來后打量自己的書案,,再看坐席,,顏色比別人的深,提起,,果然是濕的,。
尉茂舉書假裝看,因發(fā)笑肩膀向上提了一下,。
尉窈不解,,因為印象中的對方陰鷙,脾氣難以捉摸,,怎能干擺在明面上的蠢事,?她把濕坐席提出門,立到墻邊,,然后打開書箱,,拿出自己在家用慣的舊坐席。
尉茂瞠目:“你連這種東西都帶,?”
她莞爾笑:“茂同門來得真早,。”
“你也早,?!蔽久瘧械镁S持坐相了,一腿盤,、一腿屈,,左肘擱在屈拱的左膝上。
“茂同門,,你說段夫子今天教咱們新詩,,還是復(fù)習(xí)關(guān)雎?”
“當(dāng)然是新詩,?!?p> “你怎么知道?”
“慣,、例,!入學(xué)之前你都不打聽么?”
尉窈顯出略尷尬的神情,,開始擦?xí)?,擺筆墨。
尉茂盯著她背影,,不知怎的怒氣上涌,,抻腿一鉤,,鉤得她席翻人倒。她生氣回頭,,對視上的那雙眼神,,和前世記憶里一樣的陰鷙。
對嘛,,喜怒無常的尉茂才是對的,。
這時其余學(xué)童陸續(xù)而至。
曲融卡著卯時半,,剛坐好,,段夫子來了,開場即道:“以后課程不再遵循慣例,,改為兩日學(xué)一詩,。首日背誦、解序,,次日解《傳》,、誦《箋》?!?p> 尷尬之色轉(zhuǎn)到尉茂臉上,。
尉窈笑,重生是她的鎧甲,,有些事情不能照著前世來,,但朝廷的政令舉措肯定不變。
陛下尊儒之志,,推廣漢文化,、漢服之志,超越所有鮮卑貴族的想像,!并且在遷都第四年,,也就是當(dāng)下之年,陛下采納以清河崔氏為首的漢世族意見,,將鄭玄著的《毛詩箋》添進小學(xué)課程中,。
今后,鮮卑族學(xué)童讀《詩經(jīng)》,,得跟漢學(xué)童一樣了,,不但要讀懂詩,還必須讀懂序,。
“漢武帝時,,《詩》被尊為經(jīng)。《詩經(jīng)》之序,,分大序,、小序,大序只有一篇,,在關(guān)雎小序之后。每首詩皆有小序,,皆有解釋字義的《傳》,、解釋《傳》之《箋》!今日講大序,、關(guān)雎小序,,明日解《傳》誦《箋》?!倍畏蜃雍喲愿爬ê?,先解析小序,一邊把學(xué)童各自的表現(xiàn)盡攬眼底,。
一類是尉窈這種早習(xí)了不少字,,仍踏實肯學(xué)的,邊聽邊執(zhí)簡速記,;
一類是尉茂這種,,也識不少字,但是跟他們長輩一樣好武輕文,,來學(xué)堂是應(yīng)付,,筆墨盡為擺設(shè);
最后是曲融這種,,要么因為家境原因,、要么因為笨,認不得幾個字,,邊聽邊忘抓耳撓腮,。
課中休息時間為一刻。尉窈用麻繩把竹簡按順序編連,,待回家后再謄抄到紙上,。
尉茂膝蓋頂著書案前進,很快頂?shù)搅宋抉旱难?p> 她先謹慎的雙手蓋牢竹簡,,再回頭問:“茂同門什么事,?”
“夫子講的,給我抄一份唄,?”
“我用釜底灰作墨,,你也要么?”
“哼,,以后想要墨直說,?!彼麛S過兩枚墨塊,“夠不夠,?”
一大一小,,散發(fā)著草藥香氣,皆是上好松煙墨,。
尉窈回道:“夠,。明早抄好給你,不過提前說好,,我家最好的紙只有黃麻紙,。”
“看你抄得怎樣了,,字若入我眼,,我再送你一櫝魚卵紙?!?p> 魚卵紙?zhí)撊峄瑑?,紋如魚卵,是天下最奢貴的名紙,!尉窈立即笑意浮面,,過會兒才感嘆人窮志短。
每天午時整散課,。
尉茂的家僮提前把馬牽到學(xué)舍外,,待段夫子宣布結(jié)束功課,這廝立即和另兩名大宗子弟晃蕩馬鞭,、鬧哄著,,緊跟夫子腳后出了學(xué)舍。
尉窈慢騰騰收拾東西,,確定瘟神打馬離開后她才出來,,今日不同昨日的忐忑,她不著急回家,,先去東四坊的筆墨集市轉(zhuǎn)一轉(zhuǎn),。
集市除了筆墨售賣,更多的是殘書殘簡,,當(dāng)然,,想淘到真跡,比沙中淘到珍珠還不可能,!
尉窈只求內(nèi)容不是杜撰,、瞎編即可。
一個時辰后,她找到所需,。盈居書坊的《說文》殘簡很多,,她拿出尉茂給的小枚松煙墨,擺出盛氣凌人的模樣說道:“我要所有《說文》殘簡,,能換就換,,不能換我找別家?!?p> 這個時候曲融剛回到家,,一進院,他阿父大嗓門嚷道:“咋才回來,?”
“今天功課多,?!?p> “胡說,!老早我就在街上瞧見茂公子了!”
曲融只敢小聲嘟囔:“茂公子,、茂公子,,整天茂公子,他是啥身份,?他聽不聽夫子講,,都有人幫他抄功課,我能跟人家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