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禁不住封鉉這渾人的軟磨硬泡,趙婧在西北待了數(shù)月,,一直拖延到了科考發(fā)榜才回了京城,。隨即照例辦起了明臺詩會,聲勢比起去年,,更加浩大煊赫,。天子似乎很是欣喜,,對詩會上嶄露頭角的文人大加贊賞。只是提到任職,,便要反過來勸解趙婧:“文章之美,,在于華彩。而治國之術(shù),,猶需躬行,。阿姊心系朝政,是好事,,只是要提防沽名釣譽華而不實之輩啊,。”
趙婧垂眸稱是,。
其中悵然,,無人能說。
嘉和七年的中秋,,天家無人團聚,,仍是召長公主入宮赴宴。
齊瑟秦箏悅耳,,眾臣觥籌交錯,,言笑晏晏…本是和樂情形??哨w婧年年赴宴,,眼睜睜看著手足之情日漸生疏,淪為虛與委蛇相互試探的一出好戲,,已覺厭倦,。皇帝的咳嗽始終不好不壞,,卻在一名伶人獻舞祝酒時無端發(fā)怒,。金杯擲向了那伶人,趙晏猛然站起身來,,似是強捺著怒火,,面色慘白。
“陛下,?”趙婧只覺不妙,,急忙從座位上起身,也顧不得其他想要上前,,卻被梁常侍借故攔住了,。
伶人匆忙下跪請罪,連連叩頭?;实畚⑽㈥H目,,吐出一口濁氣,良久才平復(fù)心情:“罷了,,是朕心神不寧,,驚了眾位卿家。伶人無罪,,下去吧,。”
長公主是知道趙晏心性的,,這般震怒,,險些遷怒無辜,恐怕不是小事,。只是這樣一來,。宮宴也冷了場,趙晏說了些場面話,,中秋夜宴便草草收場,,只說料理奏折,破天荒地沒有再留下趙婧,。
是梁常侍來為送趙婧出宮的,。
梁常侍已年近六十,頭發(fā)花白,,身份使然,,走路總是微微佝僂著身軀,表情卻始終凝重謹慎,,倒有些儒士文臣的耿介風(fēng)骨,。也是,他歷經(jīng)三朝,,都是因為沉穩(wěn)堅貞的性格,,博得君王的信賴,逐漸讓宦官也成了一股用于制衡世家權(quán)臣的力量,。趙婧對他有敬重,,也有感恩,伸手輕攙他手臂,?!鞍⑹迳狭四昙o,原本無需勞您走這一程,?!?p> 任憑他如何推辭,趙婧堅持扶著梁常侍步行。他等了許久,,卻始終不曾聽到趙婧詢問的下文。他是在宮中待了多年的老人了,,也猜得到幾分趙婧的心思,,主動寬慰道:“陛下確實身體抱恙,是怕無端動怒,,傷了骨肉情分,。平日也怕長公主擔憂,所以總是叮囑下人們瞞著,。長公主不必多心,。”
趙婧聽了這說辭,,確實不信,,也只得苦笑著搖了搖頭,步子卻不由得越走越慢:“趙婧不敢妄測天意,。更何況我視您為長輩,,自然不愿多嘴,讓您為難,。只是瞧陛下一日一日辛苦,,卻什么也做不了,我這個做阿姊的心里不是滋味,?!?p> 她盡可能說得委婉,不想招來梁常侍的警惕或反感,。雖然不愿承認,,事到如今,恐怕天子對她這個親姐姐的信賴,,還不如朝夕侍奉在側(cè)的梁常侍,。
梁常侍百般斟酌之后,到底做了個出于好意的決定,。老人抬起略微渾濁的雙眼,,獻上忠告:“長公主啊…老奴斗膽,說幾句逾越的話,?!?p> “當今陛下聰慧機敏,有振興基業(yè)的才志,,今已加冠,,近乎事必躬親。至于是非曲直,示下與否…萬事自有圣上明斷,。長公主要是心中憂慮,,陛下,反而不能專心朝政了,?!?p> 能說到這個程度,顯然是梁常侍的極大好意了,。趙婧微微頷首,,表示聽得懂這弦外之音:一再涉政,皇帝到底是不喜的,。
梁常侍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輕松許多:“其實啊…陛下寡言卻重情。時時留意著京中的青年才俊,,還想著為長公主選一門好親事,。”
趙婧做寡婦也不是一兩日了,,她莞爾,,并不回避這個話題:“京中才俊,我不怎么留意,,倒是…封鉉將軍確實同我提起過,。”
梁常侍也笑:“封鉉將軍有大功在身,,陛下確實動過這心思,。只是封鉉將軍到底出身不顯,又擔心委屈了長公主,。陛下挑了又挑,,選了又選,竟是耽誤了,?!?p> 趙婧的心思向來不在婚事上,只是既然皇帝有心試探,,總要斟酌著答,。她輕笑:“阿叔,我當您是長輩,,所以這心里話只好和您說了,。出身是其次,封鉉年少成名,,心性急躁,,總要再等些時候才能窺見品性,。何況我這二嫁的聲名,實在不算好,。如今在府上安然度日,,再無他求,更沒有這個心思啦,?!?p> 所有言語皆是在替皇弟考慮,這總不會錯,。趙婧當然無所謂什么聲名,只是成婚又有什么好呢,?一旦成婚,,她如今積攢的人脈、聲望…都會默認歸向丈夫,?;实巯胂葘⑺齽澇鰴?quán)利中心,再用她籠絡(luò)封鉉,,也得自行掂量是否合算,。
但這番交談,依舊沒探知自己想要的實情,?;实芏嘁芍斏髦链耍@究竟是不是好事,?趙婧坐在轎中失神,,揭簾仰望明月,只覺這京城之中有太多她不曾察覺的真相,,已被皇帝刻意隱瞞了,。直至看到了鄭家的馬車,她似乎又找到一些可以依仗或信賴的人,。
外甥女拜訪舅舅,,倒也尋常,不必瞞著皇帝,。只是在趙婧問起天子震怒的原因時,,鄭逵面露難色,屏退了侍人,。半晌,,才重重嘆氣:“殿下不知,蕭翊在世時,,陛下曾在宮宴上令他舞劍勸酒助興,?!?p> “恰巧也起了今日的調(diào)子?!?p> ……
“烏啞啞,,引弓射,洞左腋,?!睓?quán)臣蕭翊似乎沒從皇帝的命令中讀出任何嘲詰或針對,事實上蕭家的門楣給了他相應(yīng)的從容,。他拂衣起身,,接過了皇帝的寶劍,招式翻揚之間,,矯若游龍,。他在出招之際,仍有余裕奉還同樣尖銳的祝福:“愿令皇帝陛下壽萬年,,臣為兩千石,。”
趙婧黯然不語,。
“自那之后,,陛下的身體似乎就不好了?!编嶅討n心忡忡,。
趙婧忽然明白了趙晏疏遠甚至提防她的緣由,以及他們的親舅舅為什么要同她坦誠相告,。她抬眼,,看向須發(fā)花白的親人:那是母妃身故之后唯一惦記他們姐弟的至親,是落云關(guān)上為了保全家國豁命死戰(zhàn)的忠臣,,也是如今權(quán)勢日盛的司空鄭逵,。
趙婧閉上眼,仿佛在深思,。不多時,,她果然清晰地聽到她的舅舅說:“陛下對蕭翊恨之入骨,如今身體欠佳恐怕也有蕭家算計的結(jié)果,。然而,,這都是過去之事,眼下最要緊的…”
是空懸已久的皇后之位,。
趙婧的指尖不緊不慢點著案面,,許久沒有言語。
鄭家,,說到底是小姓,,比不得蕭,、謝之流。舅舅從前外放離京,,艱難半生也不曾觸碰到王朝最核心的權(quán)利,。沉寂了太久,才因為與天子的親緣驟然顯貴,,只想著趁機獲得更多資源,,彌補與謝氏底蘊的差距,卻忽略了皇帝的性格胸襟,、以及最基本的君臣之道,。
現(xiàn)在的皇帝,已不需獨獨倚仗一個鄭氏,,而是要御統(tǒng)百官,,制衡諸姓。眼下,,鄭司空對利益越是趨之若鶩,皇帝對鄭家就越是不滿與提防,?;屎笾唬艋实墼附o,,鄭家就該叩謝這浩蕩天恩,;若皇帝無意賜下殊榮,而鄭家依舊上下運作,,試圖博取不屬于他們的利益,,那就是真正的取禍之道。
但這未必是壞事,。
“舅舅,,”長公主輕聲開口,語氣中帶著似是而非的惋惜,,“非如此不可嗎,?”
走月逆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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