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白馬銀鞍
蘭溪內(nèi),,百里姰獨坐于殘局前,瑯瑯落下一子,。
夜已深了,,上弦月囂張地霸占了窗框一角,玉色綢緞般垂在天幕上,,撒向她,,猶如披上一層輕紗。
空山孤寂,,整座殿中只有她一個,。棋子落下,,紫英滅掉燈籠,輕輕推開木門,,接著月光走近燭臺,,熟練地點亮幾盞明燈。
暖黃覆住銀白,,百里姰在光影交替中復(fù)落下一子,。
殘局頃刻破了。
紫英翠色的衣袍輕輕掃過桌面,,替她奉上盞茶,,清亮的茶水倒映出少女稍顯稚嫩的面容,她開口,,聲音卻染上夜的寒氣:“郡主,,王府跟來的人已經(jīng)安頓好了?!?p> “好,。”百里姰接過茶盞,,細抿一口,,“接下來我們耐心等消息便是?!?p> 紫英也替自己斟了盞茶,,坐到百里姰腳下,燈火跳動著,,她有些不安:“王爺真的會將郡主嫁給太子嗎,?”
百里姰挨個挪動棋子,在棋盤上擺出一只動物的形狀,,打量幾眼,,又全打混了擺成朵黑白的花。
她一面玩著棋子,,一面懶散道:“咱們?nèi)缃襁@位陛下的皇位來得蹊蹺,,只可惜洛氏一脈除了母親,旁支盡數(shù)死于奪位之爭,,放眼天下,,誰能討伐?天下始終是洛家的天下,,父王就算想覆了這江山,,也得師出有名不是?”
“將自己唯一的子嗣嫁入皇家,再聯(lián)手京城除掉幽州的廣信王,,明面上放些兵權(quán)以慰君心,。一旦我生下太子的子嗣,父王便可光明正大地打著正統(tǒng)名號,,行奪位之實,。”
紫英道:“所以郡主才會時時避開太子,。”
百里姰卻笑了:“太子算什么,?!彼c了點棋盤,問道:“你覺得父王待我如何,?”
紫英捧著茶盞仔細想了想,,搖搖頭:“不好?!?p> “可在外人看來,,父王對我實在是很好?!卑倮飱溃骸斑@些年來他盡心盡力地教養(yǎng)我,,別家兒郎學(xué)什么,我便學(xué)什么,,一點也不落于人后,。”
她嘆了口氣:“可我終究只是女兒,。在父王眼里,,我從來不是能夠繼承大統(tǒng)的人。所以他寧愿將希望放到一個還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所以我必須嫁給太子,。”
“至于太子,,”百里姰笑了笑,,“太子是什么樣的人你也見過,他只不過是個可悲的借口,,注定難逃一死,。父王全心教導(dǎo)我,從來不是為我,,而是為了日后的這個孩子,。至于我一直以來小心防備的也不是太子,而是父王?!?p> “王府內(nèi)四處都有父王的眼線,,如同今日我對那婦人說的話,想來每個字都完完整整地落進了父王的耳朵里,。就算是在竹青閣,,你我也得小心行事,如履薄冰,?!?p> 百里姰垂下眼:“他控制王府,我便自尋別處,,這么些年,,也只得了蘭溪這一處信得過的地方,還得時時警惕防備,?!?p> 紫英輕輕撫上她的手,正思索著,,卻見窗外掠過一道黑影,,緊接著,一個束發(fā)蒙面的人落到室內(nèi),。
“郡主,,”蒙面人朝百里姰恭敬道:“蘇家那位走了?!?p> 百里姰微不可察地顫了顫,,隨即平淡道:“知道了?!?p> 蒙面人消失在夜幕中,,沉默良久,她才終于輕嘆一聲:“如此,,我欠她的債也算還清了,。”
紫英知道她口中的“她”指的是夢中前世朝云峰上被妖物殘忍殺害的三師姐蘇盈,。
幾年前百里姰差人專程找到蘇盈未入仙門時的家,,破敗的草屋里只剩一個寡母,大冬天的,,迎著飛雪睡在草床上,,凍得連嘴唇都發(fā)青。
蘇盈七歲拜入朝云峰,,死時不到十七,。過去她曾向葉蓁蓁數(shù)次提起家中之事,,每每總是淚流不止。
她是家中唯一的孩子,,父親早逝,,被母親一路拉扯著長大。本以為母女倆能夠一輩子相伴,,卻不料自己身懷靈根,,被仙門看重,不由分說地強行帶走,,從此徹底斷了和母親的聯(lián)系,。
離家那日正是蘇盈的七歲生辰,母親特地存了大半年的銅板,,給她買了朵絹花,。真人們翩然降落在有些破舊的草屋前,母親被他們一席話說得云里霧里,,只聽到女兒從此以后不能再回家,沉默了好半晌,,一拍大腿,,擠出個難看的笑:“去當仙君啊,!”她激動到微微顫抖,,“這是天大的好事啊,!”
再沒多說什么,,蘇盈就這么攥著絹花,跟著真人們站上了寶劍,。
云霧迷蒙間,,她向身后遙遙投去一望,只見到母親模糊的,,佝僂在地上的身影,。
這就是她此生留給她的最后一點印象。
葉蓁蓁看過那朵絹花,,十年里一直被蘇盈小心翼翼地貼身收著,。照百里姰的眼光來看,實在是俗氣劣質(zhì)到有些引人發(fā)笑,。
可蘇盈卻最珍惜,。
后來,她也沒修成什么仙君,。
妖物偷襲那天,,蘇盈被生生吸干靈氣,,死的時候不過是個朝云峰最常見不過的二階弟子。緊接著,,葉蓁蓁也死了,,然后她投生成了百里姰。
至于蘇盈,,應(yīng)該沒她那么幸運,。
她們都是修士,妄圖以凡人之軀通達仙道的螻蟻,,死了就是什么也沒了,,合該魂飛魄散,消失在天地萬物之間,。
自從確認夢中所見的確是自己的前世,,百里姰便一直派人暗中尋找并照顧蘇盈的母親,也算讓她度過了一段足夠平和的晚年,。
濃濃夜色中收到蘇母的死訊,,百里姰罕見的恍惚了一陣。
紫英替她斟了杯熱茶,,有些疑惑:“為何仙門不替身故的弟子照顧家人呢,?”
百里姰道:“仙門之中盡是薄情寡義之輩,人死如燈滅,,哪會有人替你照看身后之事,?”
她正說著,外間又發(fā)出一陣輕響,。
只不過這回來的不是人,,而是一疊信紙。
百里姰伸手將空中的信紙收到手中,,解開其上特制的封印,,只見泛光的紙上用娟秀小楷寫道:
玉闕真人(今掌門)座下確有弟子葉氏蓁蓁,道號靜蓮,,于十六年前不幸為妖物偷襲所殺,,終年十六。尸首下落不明,,門中小輩鮮知其姓名……
后面的內(nèi)容不必再看了,。
百里姰眼中泛起泠泠銀光。窗外月色如水,,又似一把彎刀,,鈍鈍劃開天幕。
那場夢中的所有人物,,多年來她費心查證,,幾乎盡數(shù)對上,。眾人之中,唯獨一位,,她派人四處查訪也未能找出有關(guān)她的半點消息,。
在葉蓁蓁生命的最后幾天里,百里姰能搜集到的所有信息都與夢中不符,,甚至就連月犀花也成了江攬月的功勞,。
殺死她的謝凌洲風風光光地一路做到劍仙,而葉蓁蓁這個名字仿佛徹底被人遺忘,。
她不得不動用潛入朝云峰的暗樁,,三年探聽才終于得來這短短的一段話。
百里姰揚起一抹冷笑,。
指尖冒出一道烈火,,信紙瞬間化作灰燼。
她端起茶盞一飲而盡,,窗外,,啟明星早已高高懸在天際。
……
因為事先約定歷練途中不得御劍,,裴思靜一行人自山谷出發(fā),,徹夜不停地趕了五天路,才終于遙遙望見渝州城高聳的城墻,。
“我真不行了,大師兄,?!?p> 翟羨幾乎整個人掛在沈灼青身上,有氣無力地哀聲嘆氣,。
“咚咚咚——”
大地似乎顫抖起來,,雜亂的巨響由遠及近,驚得翟羨一下清醒過來,,站直身子,,緊張道:“妖怪來了!,?”
話音剛落,,只見遠遠有隊人馬正朝他們飛速奔來,為首的姑娘一襲藍色紗裙,,滿頭華飾,,紫色飄帶高高揚起,衣袂被風吹得翻卷,,如蝴蝶振翅欲飛,。
一眾人中,,唯有她騎著一匹白馬,銀鞍反射出炫目的春光,,倒映在她身上,,如同天女臨凡,明麗不可方物,。
姑娘一陣風似的略過他們,,白馬銀鈴發(fā)出悅耳的曲調(diào),目不斜視地往城門奔去,。
她身后,,眾多侍從的馬匹帶起一陣塵土,惹得路邊行人紛紛舉起袖子遮擋,。
“竟然是個女子,?”翟羨拍了拍身上的土,朝那隊人馬投去遠遠一瞥,。
沈灼青亦不禁感嘆道:“沒想到山下也能見到如此恣意的姑娘,。”
四人中,,裴思靜默默無言地上前幾步,,彎腰從塵土中拾起一根含珠金釵。
“哇塞,!”翟羨忙湊上前,,對著金釵左看右看:“純金的啊,咱們發(fā)財了,!”
裴思靜卻將釵子小心收進靈墟,,道:“想必是方才那位姑娘遺失的,既然都是去渝州城,,我們進城后找機會將這釵還給她,。”
“也好,?!鄙蜃魄嘣诘粤w幽怨的目光中開口,笑道:“要找這位姑娘應(yīng)該也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