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鴻鵠之志
謝嘉寧仍記得萬泰四年初的那場雪,。
那天邊疆的大雪也如今日一般,紛紛揚揚,,洶涌澎湃,,最終一片接一片沉重地落在謝府屋檐上,為謝家揭開了一切悲劇的開始,。
“小姐小姐,,果真如您所說,,邊疆竟下起了大雪!”
諾大的謝府中,,小丫鬟春雨歡天喜地跑向屋內(nèi),,向自家小姐稟告方才所見的光景。
謝嘉寧本窩在床榻里不愿起身,,聽到這話,,猛地一掀錦褥,眼前一亮:“真的,?我說對了,!”
她昨夜偷偷趴在府檐上,用師父教的方法夜觀天象,,竟推算出七日內(nèi)邊疆必將大雪,。
要知道,西南行省的各府州已有十?dāng)?shù)年不曾下雪,,卜算出這一結(jié)果時,,謝嘉寧還以為定是自己判斷錯了。
不曾想當(dāng)真下雪了,!
謝嘉寧立刻從臥榻跳下,,一手抓過榻旁的狐皮大氅就往外跑:“快隨我去看看,我長這么大,,還從未見邊疆下過雪呢,!”
春雨在后方手忙腳亂地追趕:“小姐,等等我,,您跑得太快了,!”
謝嘉寧哪里聽得進去,邊跑邊將大氅披在寢衣外,,待邁出房門,,一腳踩地輕功運起,已是身輕如燕地踏上了屋檐,。
府檐占據(jù)高位,,她登高望遠,一覽遠方,,將連片成群的古閣建筑盡收眼底,。
謝嘉寧眼角一彎,笑著對屋檐下的春雨高聲道:“春雨,,你快上來瞧一瞧,,整個臨關(guān)府都覆滿銀白,當(dāng)真是雪落云城玉滿天,古人誠不欺我,!”
然而她剛轉(zhuǎn)過頭去,,就看見一位雍容端莊的婦人不知何時站在了府檐下。
婦人身穿錦緞華服,,肩圍絳紅云紋大氅,,亭亭立于庭院之中。雖已年近四十,,仍眉如遠黛,,眸似秋水,可見其年輕時沉魚落雁之貌,。
然而此時這端莊婦人正面無表情地盯著屋檐上的人,,甚至柳眉間隱有薄怒。
謝嘉寧見到此景,,心中頓時咯噔一聲,,笑意僵在了臉上。
是她娘柳虞書,。
她忙一扭頭,,不敢和柳虞書對視,卻聽柳虞書冷聲道:“下來,?!?p> 謝嘉寧雖不情不愿,但還是重新轉(zhuǎn)回頭與之對視,,聲音小了很多:“娘……”
兩人大眼瞪小眼互相對峙了會,,最終以謝嘉寧滿臉不甘地跳下屋檐,并乖乖伸出手心收場,。
柳虞書頭疼地看著自己的女兒,,抬手拿起早已準(zhǔn)備好的戒尺,啪地一聲打在謝嘉寧的手心,。
“謝嘉寧,,我說過多少遍,不要再爬上屋檐,!你身為正二品世家的嫡女,叫人看見成何體統(tǒng),?”
謝嘉寧抓準(zhǔn)時機,,低聲反駁:“我不是爬上去的,我是飛上去的……”
柳虞書差點被氣笑了:“還敢頂嘴,,說到底就不該叫你爹教你武功,,這下倒好,你一個女兒家不僅天天舞刀弄槍,學(xué)了輕功后,,還到處亂跑,,府里的侍衛(wèi)都攔不住你!”
謝嘉寧雖不敢抬頭,,但仍用話語表達著內(nèi)心的倔強:“這說明我輕功練得好,,連我爹手底下的兵衛(wèi)都比不過我?!?p> 柳虞書氣得一口梗在喉中,,語氣焦急:“你今歲已至十三,眼瞧著就將及笈,,卻連一節(jié)女紅與禮儀的課都沒上過,,這可如何是好?不行,,我明日就請女堂的嬤嬤入府,,你務(wù)必跟著好好學(xué)!”
謝嘉寧猛地揚起頭,,也急了起來:“娘,,我不學(xué)!我要一直跟隨阿爹和二兄習(xí)武練刀,,跟隨大兄看兵書和謀策,,跟隨師父學(xué)天文地理,但絕不學(xué)女紅與禮儀,!”
柳虞書攥緊手中的戒尺,,高聲質(zhì)問:“你非男子,學(xué)這些又有何用,,既當(dāng)不成武將,,又考不得科舉!你乃世家嫡女,,難道日后不嫁人了嗎,?”
這一句又一句話宛如利箭般刺入耳中,披著狐皮大氅的少女驟然沉默下來,,眼眶開始泛紅,。
她知道阿娘其實說得沒錯,正因如此,,她才越發(fā)感到委屈,。
察覺到眼角的濕潤,謝嘉寧抬起手背迅速擦了下臉,,再抬頭時突然瞧見柳虞書身后多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道沉肅而剛正的身影,此時,正用鼓勵的目光看著她,。
謝嘉寧怔怔望著那道目光,,不知為何,心中竟升起前所未有的底氣,。
她突然鼓起勇氣反駁阿娘道:“若如此就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即便終生不嫁又有何妨?”
柳虞書被她的歪理氣得快要吐血:“謝嘉寧,,那你說說看,,你若不嫁人日后想做些什么,難道一輩子留在府里耍刀弄槍嗎,?”
謝嘉寧靜靜抬起眼眸,,周身氣勢驟然變得凜冽,以無比堅定的聲音說道——
“我日后要像我阿爹一樣,,做一名保家衛(wèi)國的大將軍,!我會替天下百姓守好邊疆,為大歷江山再續(xù)百年海晏河清,!”
柳虞書震驚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沒有反應(yīng)。過了一會,,她似是想說些什么,,唇張了張,卻對上了女兒滿眼赤誠的目光,,一下子又變得啞口無言,。
“啪,啪,,啪……”一道鼓掌聲輕輕響起,。
謝懷榮就在這時走了出來,雙手輕拍了拍,,似是為女兒的話語感到自豪,,充滿笑意的低沉聲音響起。
“小女既有鴻鵠之志,,夫人何不鼎立相助?。俊?p> 柳虞書轉(zhuǎn)過頭來,,見謝懷榮又為女兒撐場縱容其行徑,,立時抬手按了按緊蹙的柳眉,嘴里不停嘆氣,。
“罷了,罷了,我是管不得你們父女二人了,,便由你們?nèi)グ?!?p> 柳虞書氣惱地欲轉(zhuǎn)身離去,又被謝懷榮攔下,,只聽他溫和地說:“夫人,,別置氣了,該用膳了,?!?p> 謝懷榮身為一國將領(lǐng),領(lǐng)兵作戰(zhàn)數(shù)十載,,本應(yīng)通身威嚴與肅殺之氣,,但在家人面前卻僅留下溫柔寬和的一面。
他一邊安慰著夫人,,一邊給女兒打眼色叫她跟上,,隨后又忙不迭繼續(xù)好言哄勸柳虞書。
謝懷榮一生不曾納妾,,與正妻乃青梅竹馬,,明媒正娶后又與其相敬如賓數(shù)十年,此為世人皆知之事,。
謝嘉寧望著爹娘琴瑟和鳴的背影,,嘴角彎了彎,回頭對藏在府廊柱子后的春雨和秋白道,。
“快,,趁我娘沒發(fā)現(xiàn)我是穿著寢衣跑出來的,先隨我回屋換件錦袍,!”
謝嘉寧穿戴整齊后,,重新趕去膳廳,剛邁進門檻就聽柳虞書還在嘮叨方才之事,,諸如什么“哪有女兒家不嫁人的”,、“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聽得她耳朵都快起繭。
就見她大兄謝源景身姿如玉地坐在飯桌前,,輕笑了笑,,替其發(fā)聲道。
“娘,,我早便同您講過,,小妹天資聰穎,兵法謀略無不一點就通,,更是自小苦練武藝,,輕功卓絕,。她身懷如此才賦,不應(yīng)困于閨閣之內(nèi),?!?p> 說得好!謝嘉寧贊嘆地看了自家大兄一眼,,在心底悄悄為其鼓掌,。
接著就見她二兄謝離塵挑了挑俊眉,也離經(jīng)叛道地接話,。
“有何可擔(dān)心的,?小妹若不愿嫁人,那不嫁便是,,大不了日后女扮男裝陪爹上戰(zhàn)場,。反正爹手下那些兵將早就認識她了,也都很寵她,,沒人會揭穿的,。”
謝嘉寧這次又將欽佩的目光投向謝離塵,,內(nèi)心感嘆:知我者,,二兄也!
柳虞書深深嘆了口氣,,已經(jīng)沒了力氣再生怒,,心中無可奈何地想著,真不知自己是怎么生出這三個造孽的孩子,,一個個都如此不聽管教,。
謝懷榮見女兒過來了,笑呵呵地插話:“待用過膳后,,寧兒可想隨我一起去騎場,?”
謝嘉寧聽到這話,眸光變得亮晶晶的:“好哇,!我正好想同爹爹討教昨日剛練成的刀法,!”
謝懷榮笑著鼓勵她:“好!那我們過會便于馬背上比拼一番,?!?p> 柳虞書聽聞,于一旁再次重重嘆息了聲,,片刻后,,又不情愿地提醒謝懷榮:“你下手注意些,莫傷了女兒,?!?p> 謝嘉寧見柳虞書松了口,,還不等謝懷榮回答,便立即眉開眼笑地搶著說道:“知道啦娘,,我會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