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江南大雪,，小河對面,，藍(lán)色車棚頂上,，積了足足十公分厚的雪,，罕見,。

　　谷新雨呆呆站在蘇立銘的病床前,。

　　此刻是早上八點,，蘇立銘在六個小時前陷入昏迷，中間只醒過來兩次,，睜著驚恐的眼睛大叫：“醫(yī)生,，醫(yī)生?！?p>　　這應(yīng)該是他的臨終遺言了,。谷新雨想。

　　“新雨,，你來一下,?！?p>　　蘇立銘的主治唐醫(yī)生把谷新雨叫到了走廊里,，遞給她一張“病危通知單”。

　　這是三天以來的第四張,。

　　“接下來會怎么樣,？”谷新雨問,，語氣冷靜平緩。

　　“按常規(guī),，要送入ICU,，做切氣管手術(shù)。但是我知道你們一早就簽了放棄搶救的協(xié)議,?！?p>　　唐醫(yī)生和自己差不多年紀(jì)，美麗但高冷,，白大褂都罩不住她身姿婀娜,，因為是大范圍里的同事，對谷新雨的事也略知一二,，態(tài)度相當(dāng)親近,。

　　“新雨，蘇先生的母親,，還有蘇陽他們,，早上會來么？我要再和他們確認(rèn)一次放棄搶救,?！?p>　　“放棄，肯定,。這是蘇立銘的真實意愿,。”谷新雨突口而出,。

　　“我知道,，但新雨你的身份不適合作這個主?！碧漆t(yī)生笑了一下,，好心提醒道。

　　蘇陽,、蘇燦和他們的奶奶趕到醫(yī)院,，確認(rèn)放棄搶救。半小時后,，搶救設(shè)備拆除,，只過了十五分鐘，蘇立銘的心跳就變成了一條直線,。

　　“爸爸,，爸爸！”兩個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讓儀器上的心跳線上下顫動了幾下,，徹底歸于平靜,。

　　白色床單蓋住了蘇立銘慘白但英俊的臉,，他和他們，就此陰陽兩隔,。

　　看了下時間,，不過十點。

　　谷新雨沒有哭,，她只覺得無邊的疲憊海水般涌上來,，淹沒了她。被女兒緊緊抱住時,，她恢復(fù)了一點清醒知覺,。

　　“走，去外面,?！?p>　　“蘇陽，爸爸的后事由你和弟弟操辦,，接下來幾天,，聽姑媽的指揮?！惫刃掠晖浑p兒女,，悲從中來，但她已經(jīng)沒有眼淚,。

　　蘇陽點點頭,。

　　“我知道媽媽的身份不方便，媽媽,，你回家休息,。”蘇陽16歲,，個頭高過谷新雨,，比起同齡人，她顯得老成而冷峻,。

　　晚出生幾分鐘的弟弟蘇燦看上去茫然得多,，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走出醫(yī)院,，谷新雨的心情難以形容，她站一會,，拍了一張醫(yī)院大樓的照片,，發(fā)了一條朋友圈，只有兩個字：“GAME OVER!”,，像是給自己的一個總結(jié)陳辭,。

　　一切都結(jié)束了，她就是想發(fā)個朋友圈,。

　　昏天暗地的,，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時,，房間里光線昏昏,。

　　床前的小桌子上，放著好幾份餐食,，谷新雨略算了一下,，想，自己可能睡了好幾個日夜,。

　　而此時,，是凌晨兩點十分。

　　現(xiàn)實一點點浮上來,，谷新雨清醒過來,。

　　蘇立銘走了，整整三年,，在她體力與精力即將消耗到極限時,，終于體面地送走了他。

　　接下來,，兒子女兒上學(xué),，她上班，日子成為三年前的樣子,，谷新雨心里一陣輕松,，終于云開天青。

　　谷新雨內(nèi)向,，不喜交際,，沒有什么朋友，唯一的好友楊青青,，也因為自己三年前執(zhí)意要把重病的蘇立銘接回家而與她絕交了,。

　　哦，對了,，還有一個朋友,，何映山，至少那時候,，他是自己最親近的朋友,。

　　電話石破天驚地響起來。

　　“小雨,，蘇立銘走了,？”是楊青青的聲音,。

　　“對，你在哪,？”谷新雨看看時間,，驚詫青青怎么會在這個時間打電話。

　　“我在洛杉磯啊,，送馮大成過來讀書,。”楊青青解釋道,，“小雨,，你怎么樣？我安頓好大成就回國,，你好好的?。　?p>　　“我沒事,，大成的事要緊,，我有蘇陽和蘇燦呢！”這時候,，谷新雨才掉下淚來,，且一發(fā)不可收拾，如磅礴大雨,，酣暢淋漓,。

　　“媽媽，你終于醒啦,！我以為你死了呢,！”

　　蘇陽推門來來。

　　“剛剛死了爸爸,，又死了媽媽,，你們有那么倒霉么？”谷新雨笑笑,，母女之間,，一向百無禁忌。

　　“你都不知道你睡了多久,，五天五夜啊,，我問了唐醫(yī)生，她說沒事我才放心的,?！碧K陽抱住媽媽，落下眼淚。

　　“事情都辦好了,？辛苦了,，我的寶貝！”

　　谷新雨將蘇陽緊緊抱在懷里,，從此,，孩子們只有她了，可是,，她不怕,，她很清楚地知道,，一切最壞的,，都已經(jīng)過去。,。

　　“媽,，我爸不是壞人對不對？姑姑說,，我爸這一生就是個累贅,，但奶奶說爸爸是個可憐而勇敢的人，我覺得也是,?！碧K陽征求著媽媽對爸爸的肯定。

　　谷新雨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不管怎么說,，她和蘇立銘之間的故事早就結(jié)束了，而他在女兒心中,，將永遠(yuǎn)活著,。

　　“媽，開學(xué)了我還是回家住吧,，我擔(dān)心你一個人,。”

　　“你省省吧,，讓媽媽舒服兩年不行?。　惫刃掠炅⒓捶磳?，兒子女兒在同一所學(xué)校讀高二,，相互有個照顧，她挺放心,。蘇陽的性格像她爸,，喜歡集體生活，再說了，她也不想每天接送,，被孩子們綁死,，她要做的事情多著呢！

　　三天后,，蘇陽蘇燦開學(xué),。

　　校門口，蘇陽抱著谷新雨：“媽媽,，不要一個人待在家里哭,，去找小姨他們玩，慢慢就好了,?！笨跉庖蝗缢菋寢尅?p>　　蘇燦站在一邊,，有點不耐煩地看著媽媽和姐姐,。

　　“小燦。聽姐姐的話,?！痹捯怀隹冢刃掠昃秃蠡诹?。這句話,，從他們小時候到現(xiàn)在，她不知道說了多少遍,，蘇燦最反感,，何況這是在人來人往的校門口。

　　“小燦,，從此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漢了,，照顧媽媽和姐姐，至少別讓我們擔(dān)心,?！惫刃掠暾{(diào)轉(zhuǎn)話頭。

　　果然,，蘇燦的神色變了變,，“媽，我會的,?！彼е麓剑吐曊f,。這孩子像谷新雨,，個頭不高，頭發(fā)老長，蒼白消瘦,，比起明媚的姐姐,，暗淡多了。

　　谷新雨點點頭,，擰了一下女兒薔薇花一樣的面孔,。蘇陽長得像父親，是那種英氣勃勃的好看,。

　　蘇立銘也算美男子,，面孔英俊，身材高挑,，笑起來有種孩子般的天真無邪,。

　　相比之下，谷新雨長得很一般,，個子瘦小,，五官也沒有特別醒目的,。

　　相親認(rèn)識時,，他們都已不年輕，“顏控”的谷新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對蘇立銘一見鐘情,。

　　不知道蘇立銘的感覺怎么樣，但很快結(jié)了婚,，有了蘇陽,，日子一地雞毛地過下來，直到再也過不下去,。

　　不想了不想了,，蘇立銘已經(jīng)徹底離開人世，谷新雨不想自己再被他困擾哪怕一秒鐘,。

　　這一段婚姻耗盡了谷新雨的所有,，也僅僅維持了十年。蘇陽他們十三歲時,，他們不得不離了婚,。第三年，蘇立銘就得了病,，谷新雨把他接回了家,。

　　如此三言兩語，就結(jié)束了谷新雨的前半生,，此刻,，她45歲，離退休還有十年，離死亡大概還有40年,，差不多是一個后半生,。

　　可谷新雨已經(jīng)心如死灰。

　　有個博主說,，自己40多歲一點感覺也沒有,，還像是個孩子，見到40多歲的女人就想叫阿姨,，好在從來沒有開口叫過,，要不然，給人家罵死,。

　　谷新雨對著鏡子中的自己,，這個陌生又熟悉的阿姨，古怪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