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過了很長時間,,纖纖終于捕捉到了輕微的腳步聲,。那是媽媽,好像正拿著掃把,,輕手輕腳地清掃著地上的碎玻璃碴,。隨后,,從衛(wèi)生間又傳來沖洗拖布的聲音。纖纖試圖睜開雙眼,,然而那眼皮卻猶如被強力膠水粘住一般,,怎么都無法睜開。不過,,纖纖察覺到,,她的身體似乎不再那么僵硬,仿佛一塊在暖陽下緩緩融化的堅冰,,原本凝固的四肢開始出現(xiàn)復(fù)蘇的征兆,。她嘗試著動了動手指,隨后驚喜地發(fā)覺手指竟然能夠聽從自己的指揮,盡管動作極為輕微,,但這細(xì)微的動作卻好似黑暗中的一縷曙光,,令她的內(nèi)心燃起了強烈的希望。她竭力想要增大動作的幅度,,可身體仿佛尚未完全從沉睡中覺醒,,那巨大且無形的阻力依舊牢牢地束縛著她。于是,,她暫時放棄了嘗試,,讓身體得以休憩。然后,,她聽到了爸爸不耐煩的聲音:“這些活讓醫(yī)院的人干就行了,,你都兩天沒合眼了,還不好好歇一會兒,?”
“我這不是怕他們進進出出的讓你心煩嘛,!”媽媽的聲音里帶著點兒討好的意味。
“你在這屋里瞎轉(zhuǎn)悠我就不煩,?”爸爸沒好氣地說,,“閨女躺那兒人事不省,外面鬧得一個比一個歡,,上面還怕我給他們找麻煩,,沒一個讓我省心的,你還在這兒瞎搗亂,!能不能讓我清靜會兒,?”
媽媽輕輕地嘆了口氣,猶豫了片刻后,,還是小心翼翼地開了口:“她爸,,咱就不能……算了,?”
“算了,?”爸爸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事情都發(fā)展到這種地步了,,你讓我算了,?纖纖上學(xué)怎么辦?現(xiàn)在一中從上到下都把她當(dāng)成殺害章玉的兇手,,你讓她在學(xué)校還怎么待,?你是不清楚,那天我趕到學(xué)校的時候,,她就跟個死人似的躺在一堆落葉當(dāng)中,,身邊竟然只有老艾、班主任、班長和那個叫文俊的小課代表,!那個該死的高山連影兒都不見,!聽說居然是去送柳笛和那個蘇文教授了,一直把他們送到柳笛家里,!柳笛的家離學(xué)校還不到一百米,,這兩個大活人自己不會走啊,?還用得著他這個大校長親自去送,?后來高山倒是趕到了醫(yī)院,跟我解釋說柳笛吐過血,,蘇文教授年紀(jì)又大,,兩個人剛剛得知真相太過悲痛,他擔(dān)心路上會出什么狀況,,所以才一直送到家里,。簡直是笑話!這兩人從BJ大老遠(yuǎn)地過來,,將近一千里路都平平安安的,,偏偏這不到一百米就能出事?另外,,明明知道兩人身體不好,,還把什么真相告訴他們,腦子有毛病吧,!”
“不過我聽說,,那些真相不是老高說的,而是那個小課代表,,也就是纖纖的同桌說給柳笛的,。”媽媽忍不住解釋道,。
“這,,我事后倒也聽說了?!卑职植]有反駁,,“高山倒是沒提這茬兒,是那個小課代表自己主動承認(rèn)的,。這小子,,還真像章玉似的,有股子敢作敢當(dāng)?shù)膭蓬^,,果真是誰教出來的兵像誰??!當(dāng)初我讓陳芝給纖纖選個人品好的同桌,陳芝挑來揀去,,最終把他挑中了,,致使他挺高的個子卻和纖纖一起坐在了第二排。現(xiàn)在看來,,陳芝眼光著實不錯,,那小子還真挺擔(dān)心纖纖的,差點兒就跟著救護車一路跑到醫(yī)院來了,,還是陳芝把他趕回去的,。雖然他口口聲聲維護章玉,可在如今這種狀況下,,他還能如此關(guān)懷纖纖,,也算是難能可貴了。和他相比,,那個高山,,簡直連個孩子都不如!”
纖纖的心中驟然涌起一股暖流,。那場風(fēng)波過后,,她滿心以為文俊已將她視作仇敵,卻萬萬沒想到文俊竟依然那么關(guān)心她,。此刻,,她總算明白那天文俊為什么會站在北樓的樓梯旁了,原來是一直在那兒等著柳笛,,等著向她告知真相,。唉,這個憨厚耿直的小同桌??!往后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是她的朋友。纖纖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昔日耀武揚威,、不可一世之時,她天真地以為學(xué)校里的每一位同學(xué)都是自己的朋友,??涩F(xiàn)今,,她卻悲哀地察覺到,,實際上,她在學(xué)校中,,竟然連一個真正的朋友都沒有,。
媽媽倒是不太贊同爸爸的說法:“我看老高來了之后,,一上午忙前忙后的,也算盡心,。別看他和你如何不對付,,對纖纖那可是真關(guān)心,神色言語間滿是焦慮和擔(dān)憂,,這可是裝不出來的,。”
“拉倒吧,!”爸爸氣呼呼地吼道,,“他一來就急匆匆地讓陳芝回去了,還振振有詞地說班級不能沒有班主任管理,,這話乍一聽倒也在理,。可一聽說下午我派個人去學(xué)校調(diào)查事件的來龍去脈,,他立馬就火急火燎地趕回學(xué)校,,聲稱要親自協(xié)助調(diào)查,倒是把老艾給派到醫(yī)院來了,。哼,,誰不知道他打的那點小九九,不就是怕我暗中下手動了他一中的哪個老師和學(xué)生嗎,?不過好在事情倒是被我調(diào)查了個八九不離十,。你知道嗎?咱閨女就是被一班那幫子不知天高地厚,、無法無天的學(xué)生給擠兌出來的,,聽說還是因為那個 98分的作文。陳芝倒是一片好心,,怕她在教室里和同學(xué)再起沖突接茬受氣,,就讓她到操場上緩一會兒,還特意派班長悄悄跟著她,,也是擔(dān)心她出什么事兒,。聽那個班長說,一開始咱閨女就孤零零地坐在一棵梧桐樹下,,呆呆地坐了很長時間,。后來那個柳笛居然來了,跟咱閨女說了好一會兒話,,還看了咱閨女的作文本,,又讓咱閨女看了一本書和一張照片,然后就走了,。據(jù)說兩個人的對話中,,咱閨女一直情緒激動,,暴跳如雷,那個柳笛卻冷靜得可怕,,自始至終沒發(fā)一句火,。可咱用腳丫子都能想明白,,那種情形下,,她能對咱閨女說什么好話?肯定就是不動聲色一句一句地氣纖纖罷了,。咱閨女你又不是不知道,,從小就性子急,沉不住氣,,受不了一點兒委屈,,哪能禁得住她這般綿里藏針、陰陽怪氣,?我估摸著,,她每句話都看似輕飄飄沒啥分量,實則句句戳心,,咱閨女哪能招架得?。克运蛔?,纖纖就徹底崩潰了,,一下子癱軟在地上,用手拼命一把一把地揪著頭發(fā),,身子哆嗦得就像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的枯葉,。孩兒他媽,不瞞你說,,我聽到這里都實在聽不下去了,,估計你要是看到這種情形得當(dāng)場瘋掉。咱閨女啥時候受過這樣的氣,?這柳笛,!我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你還讓我就這么算了,?做夢,!”
“這柳笛也真是的!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能這么狠心氣一個孩子?。 眿寢屢瞾砹嘶饸?,憤憤不平地說道,,“她究竟給咱閨女看了什么書和照片,能把咱閨女氣成這樣,?”
“這書和照片我還真看到了,,當(dāng)時就在咱閨女身邊,和她那個作文本放到一起,,你看,,就是這個?!苯又鴤鱽硪魂囬_儲物柜的聲音,,似乎爸爸正在從里面往外拿東西,“你看,,這就是那張照片,。陳芝當(dāng)場就認(rèn)出來了,照片上的人,,居然是章玉,!”
“我的天!”媽媽忍不住發(fā)出一聲驚呼,,聲音因為極度的驚訝竟變得有些顫抖,,“這、這,、這……不可能吧,!簡直太……太帥了!”
爸爸嘆了一口氣:“我當(dāng)時也不敢相信,,身邊那兩個孩子更是驚訝得眼珠子都要爆出來了,。可陳芝相當(dāng)肯定,,說這和章玉那張遺照絕對是同一個人,。聽到這話,那個小課代表當(dāng)場就泣不成聲,,那個班長的眼圈也一下子紅了,。唉!我終于明白一中的老師為什么集體倒戈了,。別說他們,,連我看了心里都堵得慌,尤其是他那雙眼睛,,又深又亮,,仿佛什么都能一眼看透,好好的怎么就瞎了呢,?你說我都這樣,,咱閨女心腸那么軟,,看了能好受?柳笛再拿話一擠兌,,她不得自責(zé)得要死要活的,?”
“這柳笛也太不講理啦!”媽媽“護犢子”的脾性又上來了,,“章玉的眼睛又不是咱閨女弄瞎的,,她憑啥怪罪纖纖?不管怎樣,,老師打?qū)W生難道還有理了,?”
“就是!不管那幫老師和學(xué)生如何護著章玉,,單就這一點,,走到哪兒他們都講不出道理來!”爸爸也頗為認(rèn)同,,“不過柳笛擠兌咱閨女好像并非完全依靠這張照片,。你再瞧瞧這本書,《海天寄語》,,看出啥門道沒有,?”
病房里出現(xiàn)片刻的沉寂,接著便傳來媽媽的驚呼:“這照片……這不是章玉嗎,?怎么作者又叫‘海天’,?”
“對啦!海天就是章玉,。我起初以為這是他的筆名,,后來高山告訴我,實際上他在北大用的就是這個名字,,失明后為了不讓別人找到他,,才換成如今的名字?!卑职珠L嘆一口氣,,“這小子也真是倔得厲害。不過關(guān)鍵不在這兒,,那個小課代表看到這本書后,,當(dāng)場就大呼小叫起來。我這才搞明白,,原來纖纖那篇零分的作文,,抄的正是海天,也就是這個章玉的文章。他們還從這本書里找到了這篇文章,,喏,,就是這最后一篇——《百年梧桐》?!?p> 媽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說那個章玉怎么會對這篇文章如此熟悉呢,!咱閨女也真夠倒霉的,居然撞到槍口上了,!”
“誰說不是呢,?”爸爸也嘆息著說,,“我估摸著柳笛讓咱閨女看這本書,,就是嘲笑咱閨女恬不知恥,抄了人家的文章,,還有臉拿去質(zhì)問人家,,管人家要證據(jù)。咱閨女那么好面子的人,,可哪兒受得了這個,?不瘋了才怪呢!”
“這個柳笛,,太陰險了,!”媽媽忿忿不平地說,“估計她早有準(zhǔn)備,,就是來找咱閨女算賬的,!”
“那倒不至于?!卑职值惯€保持著一份冷靜,,“他們也是來到學(xué)校后才了解真相的。估計書和照片都是柳笛隨身攜帶的,,只不過恰好派上了用場,。不過,就沖她把咱閨女氣成這樣,,我就不會跟她善罷甘休,。要是真把閨女在精神上刺激出點問題,我跟她絕對沒完,!另外,,事情鬧到這種地步,如果就此打住,,人們就會把逼死章玉的罪名都扣到我們爺倆兒頭上,。就算現(xiàn)在沒人追究,這也是個極大的隱患,以后但凡有點風(fēng)吹草動,,就會有人借此大做文章,,你還讓我怎么在圈子里立足?開弓哪有回頭箭,?這事兒啊,,想‘算了’都不行嘍!”
纖纖突然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悲哀,。她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意識到,,爸爸和媽媽的對話,表面上對她關(guān)懷備至,,實則處處充斥著偏袒和開脫,。他們不僅歪曲了事情的真相,還對柳笛和章老師無端指責(zé),。其實,,打從纖纖記事時,她眼中的爸爸媽媽就是這樣,,只要一瞅見她受了委屈,,他們便立刻去埋怨和指責(zé)與纖纖產(chǎn)生矛盾的另一方,卻從不深入思考事情的是非曲直,,也不去想想纖纖是否給對方造成了更沉重的痛苦與傷害,。他們滿心滿眼只顧及纖纖的利益和感受,心里一味地盤算著“對我孩子好”還是“對我孩子不好”,,卻從不認(rèn)真考量別人的正當(dāng)權(quán)益和合理訴求,。在他們眼中,對于“好”與“壞”的判定標(biāo)準(zhǔn),,完全是以自身和孩子的利益為出發(fā)點,,向來不以公平正義作為衡量尺度。以前,,纖纖一直盲目地認(rèn)為父母這樣的態(tài)度是天經(jīng)地義的,。可如今,,這一周的痛苦經(jīng)歷,,終于讓她看清自己家庭的本質(zhì)以及這種環(huán)境給她帶來的深刻影響。曾經(jīng),,她以為自己擁有一個無比幸福的家,,爸爸無所不能,媽媽溫柔和善,,自己聰慧出眾,。然而此刻,,她終于幡然醒悟,正是爸爸那看似“無所不能”的權(quán)勢,,以及父母毫無原則的極度溺愛,,把她寵成了一個驕縱任性的孩子,讓她錯誤地覺得自己理應(yīng)高高在上,,理應(yīng)比他人獲得更優(yōu)渥的待遇,,所有人都應(yīng)該對她另眼相看,自己做任何事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于是,,她變得任性妄為、沖動魯莽,,凡事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從來不顧及他人,更不考慮自身行為所帶來的嚴(yán)重后果和不良影響,,并且在不知不覺中喪失了面對錯誤和承擔(dān)責(zé)任的勇氣,,最終釀成了如今這令人痛心疾首的悲劇,??杀氖牵?dāng)這場悲劇不僅對他人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更開始反噬自身的時候,,他們還在目光短淺地盤算著自己那點小利益,根本沒有任何道德與良知,。這不,,媽媽還在替爸爸盤算“做下去”的風(fēng)險:
“她爸,可局勢對咱相當(dāng)不利??!剛才老鄭那一番話你都聽到了,一中那一塊兒你現(xiàn)在都對付不了,,蘇文教授和柳笛她爸咱也惹不起,,現(xiàn)在連老鄭都撂挑子不干了,魏市長那里也讓你‘適可而止’,,說再干下去他都保不了你,,你還能有什么辦法翻身?”
爸爸重重地“哼”了一聲:“你還真指望魏市長,?他就是怕我給他惹麻煩罷了,!如果我不干,你就真以為他能盡力保住我,?只要章玉這個隱患不除,,我就難有消停日子。危及到他自身的時候,他會眼都不眨地把我賣出去,。我才不會把命運交到別人手上呢,!求人不如求己,沒了他們,,難道我還真就辦不成事了,?”
“那,你想咋辦,?”媽媽試探著問,。
爸爸琢磨了老半天,終于慢慢開口了:“一中那塊兒最難搞,,老艾徹底露餡了,,其他那幾個估計也強不到哪兒去,咱先緩緩再說,。蘇文教授和柳笛她爸倒是相對好對付點,。我看柳笛那身子骨兒,回北大后估摸著得養(yǎng)一陣子,,蘇文老兩口肯定得把她接自己家去,。只要她跟蘇文教授住一塊,編排他倆的瞎話就容易多了,。那個老鄭,,他還以為我就只能靠他兒子啊,?小教部的小陳,,她妹子就在北大食堂干活,在那兒傳點閑話,,還不是小菜一碟,?這倆人的誹聞要是傳出去,柳岸那心臟能受得了,?不用咱動手他就得完蛋,!另外,我還有個重磅炸彈沒用呢,!真要用起來,,就算章玉撞十次車,估計也救不回來,?!?p> 纖纖的心猛地顫抖起來。爸爸的話恰似一記記威力無比的重錘,,毫不留情地狠狠砸在她的心頭,,每一下都引發(fā)巨大的震顫與痛楚,。事已至此,父親竟然仍在滿心籌謀,,精心策劃著一系列誣陷誹謗章老師以及他至親至愛之人的陰謀詭計,,一條比一條殘忍狠毒,卑鄙無恥,,其心思之歹毒已經(jīng)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他甚至將他人視作草芥,把傷害他人性命,、損毀他人聲譽當(dāng)作實現(xiàn)自身目的的手段,,完全喪失了人性中的善良與正直,活脫脫就是一個道德淪喪,、毫無底線的惡魔,!纖纖感到像是有密密麻麻、不計其數(shù)的毒蜂在心頭狂亂飛舞,、肆意蜇刺,,每一下都帶來深入骨髓、痛徹心扉的痛楚,。又仿佛被冷酷無情地拋入了深不見底,、暗無天日的黑暗深淵,四周彌漫的寒冷和恐懼猶如惡魔的利爪,,不斷地緊緊擠壓著她,,令她幾近窒息,。不,!她已經(jīng)殘忍地把她的大哥哥,一個那么優(yōu)秀的章老師推進死亡的深淵,,她絕不能讓他以生命為代價拯救的一切再次被爸爸無情地斷送,!可是,她的身體依然像被千鈞重的鉛塊無情壓住,,任她使出渾身解數(shù),,都無法挪動哪怕一絲一毫。那股想要聲嘶力竭地吶喊卻發(fā)不出聲音的憋悶,,讓她的胸膛仿佛要轟然炸裂開來,,無盡的憤怒和絕望如同一團熊熊燃燒、熾熱灼人的烈火,,瘋狂地炙烤著她的每一寸思緒,,每一個細(xì)胞,卻又找不到任何出口可以將其撲滅,。她只能在這無盡的痛苦和無奈中苦苦煎熬,,心在悄無聲息地滴血,。
纖纖的父母卻絲毫沒有察覺出女兒的異樣,依然在進行著他們那毫無底線的籌謀,。媽媽甚至對爸爸那枚“重磅炸彈”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你還留啥后手了,?說給我聽聽?!?p> “上周五事情發(fā)生之后,,我便開始安排人去查找有關(guān)柳笛和章玉那些傳聞的證據(jù),特別是物證,?!卑职植痪o不慢地說,“我就不信,,他倆之間要是真有感情,,會一點蛛絲馬跡都沒留下??烧伊撕脦滋?,還真是一無所獲。不得不說,,就像尹鴻說的那樣,,章玉這小子對自己簡直是克制到了極點,一個人這么孤獨清苦,,居然還能把情感的底線守得那么嚴(yán),。他愛柳笛,一定愛到了極致,??蓻]料到就在昨天,我手下的一個人,,從一位攝影愛好者那里意外獲得了一張照片,,上面竟然是章玉和柳笛兩人在那個二路汽車站抱在了一起的畫面?!?p> “啊——”媽媽發(fā)出一聲難以置信的驚呼,,“他們,還真……”
“可不是嘛,!你瞅瞅,,就是這張照片!”接著又是開儲物柜的聲音,,“你看,,二路汽車站的牌子明晃晃地立在那兒,還有那棵金絲柳,,花壇里的丁香樹……這明擺著就是一中附近的那個車站嘛,!”
病房里有片刻的寂靜,,接著傳來媽媽一聲低低的贊嘆:“哇!這張照片,,拍得太美了,!”
“是啊,!”爸爸也表示贊同,,“聽那個攝影愛好者說,這照片是在今年八月二十七日拍的,,那天正好是周日,,是咱們教師上班的前一天,也是柳笛動身去北大報到的日子,。他說他那天取景回來路過這里,,正好瞧見了這一幕,背景是一輪夕陽和滿天的云霞,,他一下就被吸引住了,,然后就躲在一棵大樹后面拍了這張照片。據(jù)他講,,這兩個人擁抱了很長時間,,但是除了擁抱,沒有任何其他動作,,所以他才能不慌不忙地取景調(diào)焦,,拍出了這張讓他特別滿意的照片。章玉這小子啊,,把這份愛藏了這么久,,在分別的最后關(guān)頭到底沒忍住,來了這么一次釋放,,說實話也真難為他了,。而偏偏這次真情流露,就被人給拍到了,,那可就不能怪我了。我馬上跟我那手下說,,不管花多少錢,,一定得把這張照片還有底板弄到手。所以今天上午我那手下又去找了那個攝影愛好者,,費了好多口舌,,花了五百塊錢,終于把照片弄來了,。這事兒除了我和我那手下,,沒有別人知道,,那個攝影愛好者也不知道是誰買的這張照片。再說了,,他連底板都沒了,,咋能證明是他拍的?嘿嘿,,有了它,,那就啥都好辦啦!”
“那,,你想咋辦,?把它再沖洗好多張,到處散發(fā)嗎,?”媽媽再次試探著問,。
“那可就太露骨了!魏市長都讓我適可而止了,,我還大張旗鼓地瞎咋呼,,這不是拆上級領(lǐng)導(dǎo)的臺嗎?”爸爸立刻反對,,“這回呀,,我不能出面,得找別人神不知鬼不覺地辦,。咱們市不是要舉辦一個攝影大賽嗎,?咱們就找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讓他拿著這張照片參賽,,再想法把它評為優(yōu)秀作品,,在日報晚報上展播,如果有可能的話,,在電視臺上也露露臉,。這樣大規(guī)模一宣傳,準(zhǔn)保有人認(rèn)出他倆來,。這般一傳十,、十傳百,根本無需咱們插手,,這傳播范圍就能輕松覆蓋全市,,說不定還能傳到外市呢。你說說,,這章玉和柳笛還能有翻身的機會嗎,?”
“不!不要,!”纖纖在心中吶喊著,。天哪,!章老師和柳笛那唯一的一次擁抱,居然被他人拍了下來,,如今爸爸竟還要借此大做文章,!這絕對是萬萬不行的!她內(nèi)心的焦急與憤怒猶如熊熊烈火燃燒,,然而身體卻依舊被無形的枷鎖牢牢束縛,,唯有手指能夠微微顫動。于是,,她嘗試把所有的力量都匯聚于手臂,,手臂漸漸地有了抬起的趨向。緊接著,,雙腿也不再如先前那般麻木沉重,,逐漸有了知覺。這一細(xì)微的變化令她欣喜若狂,,仿若在黑暗中瞥見了一絲曙光,。她在心底不停地給自己加油打氣:“我一定要動起來,哪怕拼上這條性命,,也必須阻止他們,!”這種強烈的渴望恰似洶涌澎湃的潮水,一波接著一波地沖擊著身體里那道無形的屏障,。隨著力量逐步恢復(fù),,她的身子開始緩緩能夠移動,不再像之前那樣完全僵硬,。隨后,,她察覺到自己的眼皮極其輕微地抖動了幾下,宛如被微風(fēng)輕柔拂過的樹葉,。于是,,她深吸一口氣,將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到眼部,。終于,,她的眼皮緩緩向上移動,起初僅僅露出一條細(xì)微的縫隙,,微弱的光線透過這條縫隙刺激著她的眼球,。但她沒有放棄,繼續(xù)用力,,眼皮一點點地抬起,最終,,那道光線開始擴展,,擴展成一個明亮的世界,。她,終于看清了房間里的一切——潔白的床單,,雪白的墻壁,,吊瓶、監(jiān)護儀,、沙發(fā),、茶幾,還有坐在沙發(fā)上的爸爸和媽媽……
可是,,那對兒忙著算計別人的父母,,并沒有注意到女兒的變化。他們的精力,,還集中在爸爸手里的那張照片上,。媽媽盯著那張照片,想了一會兒說:“她爸,,你這主意好是好,,就是有點不落忍。聽你這意思,,這倆人也不是亂搞,。而且這照片拍得這么好看,人們還能把那倆人往歪處想嗎,?”
爸爸輕輕哼了一聲,,臉上泛起一抹篤定又帶著嘲諷的神情:“照片就算再美,也擋不住人們對誹聞的興趣,。不把他倆搞臭,,我的把柄就得一直被別人攥著,一輩子讓人說三道四,。誰重誰輕,,你難道還掂量不清楚?”
“不,!不能這么做,!”一個虛弱的聲音從病床上傳來,卻如驚雷一般在他們耳邊炸響,。兩人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驚愕如雕塑般刻在臉上??芍挥衅?,他們就如夢初醒般地跳起來,目光齊齊投向病床。只見纖纖臉色蒼白,,額頭上布滿汗珠,,頭發(fā)凌亂地貼在臉頰上。她吃力地抬起頭,,拼命掙扎著想要坐起來,,睜大的眼睛里滿是焦急和憤怒。
媽媽最先反應(yīng)過來,。她站起身,,踉踉蹌蹌地沖到病床邊,布滿紅絲的眼睛里充斥著難以置信的驚喜,,嘴巴張了好幾下,,才發(fā)出顫抖的聲音:“纖纖,我的孩子,,你……你醒了,?”
爸爸的嘴唇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呆立在原地幾秒后,,終于長長地,如釋重負(fù)地松了一口氣,,然后快步走向病床,,嘴里不停念叨著:“謝天謝地!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纖纖的心頭,,驟然涌起一陣難以名狀的心酸。爸爸媽媽,,無論如何還是最愛她的?。】墒?,她依然用虛弱卻異常堅定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照片……照片給我!你們……不能這么做,!”
“照片,?”爸爸頓時神色緊張起來,下意識地將右手迅速藏到了身后,,“什么照片,?說胡話呢吧!纖纖,,你剛醒過來,,先什么都別想,,安安穩(wěn)穩(wěn)養(yǎng)好身體,想吃什么爸給你買,,要不讓你媽回家去做,,其它的事兒就別操心了,?!?p> “對呀,寶貝,!身體才是最最要緊的,,先把身子調(diào)養(yǎng)好再說!”媽媽心疼地握住纖纖的手,,淚水在眼眶中不停打轉(zhuǎn),,“孩子,你這突然一昏倒,,可真真把你老爸老媽嚇得魂都沒嘍,!”
“可是……照片……章老師和柳笛的……”纖纖大口喘著氣,目光卻一直緊盯著爸爸那只藏起來的右手,,“把照片給我……給我,!”
“章老師?”爸爸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你……都聽見了,?你不再叫他章玉了?”
“我聽見了,?!崩w纖依然掙扎著咱坐起來。她發(fā)現(xiàn),,自從睜開眼睛后,,束縛著她身體的那道無形的屏障就在一點點減弱,現(xiàn)在差不多完全消失了,。于是,,她慢慢地抬起了上半身。媽媽趕緊在她身后放了個枕頭,,讓她靠著舒服些,。“寶貝兒,,咱還是躺著吧,!”她商量著說,“你身子還很虛,,別再累著自己,?!?p> “我不躺!”纖纖固執(zhí)地?fù)u搖頭,,額頭上布滿了細(xì)密的汗珠,,眼神卻異常堅定,“我要照片,!你們……不能這樣做,!不能……忘恩負(fù)義,恩將……仇報,!”
“忘恩負(fù)義,?恩將仇報?”爸爸一下子動了氣,,他的眉頭緊蹙,,額頭上暴起的青筋如同扭曲的樹根,“那章玉對你有什么恩,?他不就是教了你兩個多月的語文嗎,?你忘了他給你的零分了?忘了那個重重的耳光了,?居然還叫起了‘章老師’,,怎么昏迷了兩天,整個人都轉(zhuǎn)性了呢,?”
“他是大哥哥,!是大哥哥啊,!”纖纖終于脫口而出,,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章老師……就是救我性命的大哥哥,。就在那次火災(zāi)中,,他……失明了,為了救我,,失去了最美的……眼睛,!”
爸爸的臉一下子變得灰敗,仿佛挨了一記沉重的悶棍:“什……什么,?他居然是……是……纖纖,,你……沒說胡話吧!”
“沒有,,絕對沒有,!”纖纖凄然地說,“柳笛給我看了他的照片,,就是他,!那雙眼睛,,我絕對不會認(rèn)錯!而且,,章老師,,他……知道。我把這件事寫進了作文中,,就是那篇……98分的作文,。章老師在出事前批閱了那篇作文。聽文俊講,,章老師聽得格外認(rèn)真,,在他讀的過程中竟沒有打斷一次。然后,,他第一次問起了文章的……作者,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文俊把我的名字告訴他,,他吃了一驚,沉默了一會兒,,苦笑了一下,,然后……就打了這個98分?!崩w纖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爸爸,,他那時已經(jīng)決定去……死了,他知道了真相,,卻選擇了沉默,,就是不想讓我的良心承受任何負(fù)擔(dān)。我們對他做了那么多殘忍之事,,他依然如此厚待于我,,我們又怎能在他離世以后,還要對他和他深愛的人進行誹謗和陷害呢,?”
爸爸整個人仿若被雷擊中,,剎那間呆立當(dāng)場。他的雙眼瞪得極大,,眼珠子似乎要掙脫眼眶的禁錮蹦出一般,,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極度驚恐,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每一道皺紋都在顫抖,。緊接著,他的身體也開始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腳步踉蹌著向后退去,,每一步都顯得沉重且慌亂,。“不,,不能讓別人知道,,絕對不能!”他口中喃喃低語,,聲音顫抖而沙啞,,眼神中滿是驚慌與恐懼。他下意識地左顧右盼,,眼神飄忽不定,,時而緊盯著地面,時而又望向遠(yuǎn)方,,似乎在竭力尋找一個能夠藏匿這個秘密的角落,。突然,他如脫韁之馬一個箭步?jīng)_向病房的門,,“砰”地一聲重重關(guān)上,,手忙腳亂地鎖好,還用力砸了砸鎖,,仿佛要將鎖死死固定住,。隨后,又風(fēng)馳電掣般跑到窗邊,,猛地一把將窗簾拉上,,房間瞬間陷入一片昏暗。接著,,他打開燈,,沖到病床前,一把拽住纖纖的手,,焦急地說:“纖纖,,你沒有告訴別人吧!對,,你沒功夫告訴,,你打完電話就昏倒了,謝天謝地,!柳笛呢,?她有沒有告訴別人?她是傍晚才昏倒的??!蘇文那個老頭子或許知道,還有高山……對了,,高山在醫(yī)院里看過那篇作文,,看完后好像想跟我說點什么,,可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估摸著他也猜到了,。他有沒有告訴蘇沐陽那小子,?有沒有告訴其他人?看樣子沒有,,不然早就傳開了,。沒有就好,沒有就好……纖纖,,”他突然緊緊盯著纖纖的眼睛,,無比鄭重地說道,“這事兒千萬別再跟別人提起了,。要是有人問起這事兒,,你一定要堅決否認(rèn),就說當(dāng)時認(rèn)錯人了,。什么聽得認(rèn)真啊,,苦笑啊,這些都說明不了什么,,章玉親身經(jīng)歷過那場大火,有這樣的反應(yīng)實屬正常,。另外,,反正他已經(jīng)死了,咱們就來個死無對證,。當(dāng)時你們旁邊不是沒有其他人嗎,?只要你不承認(rèn),就沒人能把這頂帽子扣到你我頭上,。那幾個猜出真相的人,,我也會盡快想辦法,讓他們有口難辯……”
“爸爸,!”纖纖實在聽不下去了,,她的雙目幾欲眥裂,聲音凄厲得幾近沙啞,,“你……你還是人嗎,?你還有一點人性嗎?”
“纖纖,!”媽媽連忙拽住她的另一只手,,半是責(zé)怪半是勸慰地說,“怎么能跟你爸這樣說話呢,?你爸說得有道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一旦這事兒抖摟出來,多少人會指著你們爺倆的脊梁骨,,罵你們忘恩負(fù)義,,恩將仇報,你和你爸這輩子都別想翻身,!你愿意一輩子被別人講究,,在別人譴責(zé)的目光下和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中生活嗎?還有你爸,,這官還怎么當(dāng),?工作還怎么開展?一輩子的前途都?xì)г谶@一件事兒上了,!所以,,聽你爸的話,千萬不要提這件事兒了,,就當(dāng)沒發(fā)生過,。本來也不是咱逼著章玉去救你的,是他自己愿意去救,,所以他失明也怪不到咱頭上來,。我估摸著他也是這么想的,所以最后什么都沒說,??珊薜氖悄莻€柳笛,明明知道章玉不想讓你知道這件事,,還狠心告訴你,,讓你遭了這么大的罪。她這是把你往絕路上逼呢,!”
纖纖死死地瞪著眼前這兩個她叫了十多年爸爸和媽媽的人,,眼神中除了憤怒,更多的是深深的絕望和難以置信,,仿佛在看兩個來自地獄的惡魔,。她萬萬沒有想到,在得知章老師是纖纖的救命恩人后,,他們居然還能說出這樣一番毫無廉恥的言論,。這是一對兒怎樣“奇葩”的父母啊,!“你們……你們……居然還知道什么叫忘恩負(fù)義,,恩將仇報,不容易,不容易??!”她突然爆發(fā)出一陣瘋狂的笑聲。這笑聲仿佛是從靈魂深處撕扯而出,,每一聲都帶著辛辣的諷刺和無盡的痛苦,,直直地刺向身邊那對驚慌失措的父母。緊接著,,淚水伴著笑聲,,如決堤的洪水般洶涌而出,剎那間流了滿臉,?!鞍职郑瑡寢?!你們怎么能說出這樣喪盡天良的話,?”纖纖嘶聲怒吼,那聲音仿佛要將房頂掀翻,,“你們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小點聲,我的小祖宗,!”爸爸用左手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右手還死死地捏著那張照片,“纖纖,,你聽爸爸解釋,。如果章玉活著,爸爸肯定不能這樣,。爸爸一定會誠懇地向他認(rèn)錯,給他補償,,并想盡辦法幫助他,,扶持他??伤呀?jīng)死了,,我們再多的道歉補償也沒有用了。我們總不能因為一個死人搭上自己的前途和人生吧,!而且,,章老師也不愿意影響你,才選擇了沉默,,你總不能辜負(fù)他的一番好意吧,。所以,你的沉默和否認(rèn),,才是對他最好的成全,?!?p> “那你的‘成全’是什么?”纖纖狠狠甩掉爸爸媽媽的手,,依然聲嘶力竭地吼道,,“是繼續(xù)往恩人的身上潑臟水,哪怕他死了都不放過,;繼續(xù)造謠生事,,污蔑和詆毀他與柳笛的人格和情感,甚至把謠言傳到北大,,連蘇文教授都編排進去,;繼續(xù)揪高校長的錯處,把他也一并整治,;繼續(xù)刺激柳笛的父親,,直到把他氣得丟了性命;繼續(xù)將章老師用生命換來的至親至愛之人的清白和前途毀得一干二凈,,把他們推進流言蜚語的泥潭無法脫身,,然后帶著你那所謂的面子,踩著他們的鮮血和生命去走你那‘輝煌’的仕途之路嗎,?”
“纖纖,,你……”爸爸的臉?biāo)查g煞白,雙眼瞪得滾圓,,嘴唇哆嗦著,,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你……都聽到了,?”
“是,,我都聽到了!”纖纖的嘴唇顫抖不止,,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那憤怒的力量仿佛能將牙齒咬碎,“跟你們說道理也沒用,,把照片給我,!把照片給我!否則,,我就不吃不喝,,拒絕任何治療。而且,,除非你們眼睛一刻不離地盯著我,,但凡有一絲疏忽,我立刻——結(jié)束自己的性命!”
纖纖這句擲地有聲的話,,頃刻間把父母嚇得魂飛魄散,。媽媽一下子把纖纖摟在懷里,聲淚俱下地喊道:“不要啊,,纖纖,!你要是有個好歹,你讓爸爸媽媽怎么活,?”
“我要照片,,”纖纖固執(zhí)地掙脫開媽媽的懷抱,“把照片給我,,連底板一起給我,!”
媽媽看向爸爸,眼里滿是祈求:“她爸,,給她吧,!閨女都這樣了,咱可冒不起這個險??!”
“這……”爸爸死死地捏著那張照片,目光在媽媽和纖纖之間來回游移,,眼神中充滿了猶豫,、糾結(jié)和掙扎,雙腳來回蹭著地面,,仿佛腳下的方寸之地是他難以抉擇的戰(zhàn)場,。
纖纖咬了咬牙,伸手就去拽吊瓶上的導(dǎo)管,。媽媽嚇得一下子撲過去,,死命地攥住纖纖的手,眼神中透露出極度的慌亂與無助,,身體不停地顫抖著,,仿佛下一秒就會昏厥過去?!袄享n!”她聲嘶力竭地喊道,,“咱們拼死拼活的不都是為了她嗎,?你還真要把閨女給逼死啊,!”
爸爸的身子猛地一顫,,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眼神中交織著不甘和無奈。他握著照片的手緩緩抬起,,又無力地垂下,,手指顫抖著,似乎那張照片有千鈞之重,。終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慢慢地松開了緊攥著照片的手指,。那張照片從他手中滑落,他的目光隨著照片下落,,眼中滿是失落和掙扎,。
“給你,閨女……”爸爸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帶著無盡的疲憊和妥協(xié),。他的肩膀耷拉下來,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
纖纖一把撿起照片,,寶貝似的貼在胸口上。突然,,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眼睛里重新燃起急切的光芒:“底板!底板給我,!有幾張給幾張,!”
爸爸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從儲物柜里拿出一個紙袋:“給你,,底板都在這里,,一共兩張。一張是經(jīng)過適當(dāng)?shù)钠毓馓幚淼?,另一張是沒有處理過的,。”
纖纖接過紙袋,,仔細(xì)檢查了一遍,,確認(rèn)爸爸沒有撒謊后,把照片也裝到了紙袋里,。她很想看一看那張照片,,又怕爸爸趁機把照片奪回,只好把紙袋緊緊貼在胸前,,用戒備的目光,,警惕地望著爸爸,,好似一只受傷后充滿防備的小獸,警惕地看著眼前隨時可能撲上來的獵人,。
爸爸看著往日和自己親昵有加,,如今卻如仇敵般的女兒,目光中突然涌起一絲悲哀和無奈,?!拔摇フ裔t(yī)生再給你看一看?!彼Щ曷淦堑叵虿》客庾呷?。可剛把那道鎖了好幾道的門打開,,門外就傳來一個年輕小伙子的聲音:“韓主任,,我來看看纖纖?!?p> 蘇沐陽,?纖纖一陣欣喜。天哪,!他來得真是太及時了,!然而,爸爸卻毫不留情地將他擋在了門外:“喲,,這幾日你不都圍著那個柳笛轉(zhuǎn)悠嗎,?今兒個怎么有閑工夫想起我家纖纖了?”
“柳笛今天上午就醒了,?!碧K沐陽耐心地解釋著,“她正在打最后一瓶藥,。蘇文教授陪著她,,我就趁這空當(dāng)過來了?!?p> “高山呢,?他怎么不守著了?”爸爸依然不依不饒,。
“高校長在給柳笛辦理出院手續(xù),,”蘇沐陽仍舊保持著那份禮貌與耐心,“原本醫(yī)生還讓她再住兩天,,可她執(zhí)意出院,,說是她爸爸媽媽明天就要回家了,她不想讓他們擔(dān)心,?!?p> “好大的架子!”爸爸雙手抱胸,,臉上掛著一抹譏諷的笑,,“北大泰斗級的專家陪她打針,全市重點高中的校長給她跑腿,,不知情的,,還當(dāng)是來了什么皇親國戚呢。蘇文教授咱也就不說了,,人家是北大的頂級專家,,愛看上誰就看上誰??赡莻€高山就太不地道啦,!周四晚上還來病房露了個面,一聽說柳笛也昏倒了,,立馬屁顛屁顛地跑到柳笛那兒忙前忙后,,據(jù)說衣不解帶地守了她整整兩宿,而這邊連瞅都不瞅一眼,。同樣是一中的學(xué)生,,纖纖還是一中正兒八經(jīng)的在讀生,而且就在學(xué)校出的事,,他這種厚此薄彼的做派,,到底是給誰擺臉色呢?”
“韓主任,,您講講道理好不好,?”蘇沐陽終于忍無可忍地嚷了起來,“纖纖這邊有您二位做父母的陪伴著,,學(xué)校也一直有領(lǐng)導(dǎo)和老師前來幫忙,。而柳笛的父母都不在身邊,蘇文教授年事已高,,這次又遭受了重大打擊,,瞧他那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態(tài),實在令人擔(dān)憂,。他身邊都得有個人陪著,,我們要是不去照顧柳笛,難道任由她獨自在醫(yī)院躺著不成,?高校長說我一個年輕小伙子,,深更半夜照顧一個女孩子多有不便,就讓我晚上陪蘇文教授,,由他親自去照顧柳笛,,畢竟他還算柳笛的長輩,。韓主任,高校長已經(jīng)整整兩天兩宿沒合眼了,,他也是年過半百的人,,從上周五那場風(fēng)波開始就沒消停過,白天要處理學(xué)校里的諸多事務(wù),,晚上還要照顧病人,,哪里還有精力再來顧及這邊啊,!您怎么能忍心埋怨他呢,?您一個教委主任,難道連這點心胸和肚量都沒有嗎,?”
“你……放肆,!”爸爸惱羞成怒,“我的心胸和肚量,,還輪不到你來評說,。纖纖需要好好休息調(diào)養(yǎng),就不勞你探望了,!現(xiàn)在馬上給我離開這里,!”
“沐陽!”病房里突然傳來纖纖虛弱而固執(zhí)的聲音,,“請你進來一下,,我有話和你說?!?p> “纖纖,!”爸爸拼命壓住自己的火氣,聲音低沉而嚴(yán)厲,,“你好好休息,,不相干的人少見為妙!別再任性妄為,,傷了自己的身子,。”
“你要不讓我見,,我就不休息,!”纖纖執(zhí)拗地說,語氣里滿是倔強,,似乎不達(dá)目的誓不罷休,。
爸爸咬了咬牙,腮幫子上的肌肉緊繃著,。他橫了蘇沐陽一眼,,眼神中充滿了憤怒與不滿,,但最終無奈地閃開了身子。
蘇沐陽走進病房,,只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纖纖,,便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這個五天前還在操場上與他談天說地,、活力四射的小女孩,此刻就像一只受傷的小鳥,,可憐兮兮地蜷縮在這一方小小的病床上,。身上的病號服松松垮垮地套在她纖細(xì)的身軀上,卻也依舊無法掩蓋她那瘦弱的身形,。她的一只手無力地搭在床邊,,手指偶爾會輕輕顫動,仿佛在默默訴說著內(nèi)心的不安與恐懼,。另一只手則貼在胸口上,,手里還緊緊攥著一個紙袋。蘇沐陽緊走幾步,,迅速來到病床前,,一下子握住纖纖那只搭在床邊的手,眼里滿是疼惜,,聲音也變得輕柔:“幾天不見,,就瘦成這樣。你呀,,簡直和柳笛一樣弱不禁風(fēng)了,。”
“沐陽,!”纖纖的眼中瞬間綻放出光芒,。她奮力掙脫開蘇沐陽的大手,隨即將手里的紙袋塞入蘇沐陽的手中,,急切地說道:“把這個交給柳笛,!快!務(wù)必讓她妥善保存,!”
蘇沐陽詫異地打開紙袋,,抽出里面的照片,只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哪兒來到,?”他問,,目光中充滿了震驚與疑惑,。
“一個攝影愛好者拍下來的,就在柳笛和章老師分別的那一天,?!崩w纖輕聲說道,“我爸爸找人把它……弄來了,,今天交給了我,。”她偷偷瞥了一眼爸爸,,只見爸爸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鐵青,。她咬了咬牙,仍舊不管不顧地繼續(xù)說下去:“你把它交給柳笛,,就算是我送給她的,。因為這全世界,只有她,,才配擁有這張照片,。”
蘇沐陽的嘴角抖動了兩下,。然后,,他再次緩緩地打開紙袋,輕輕抽出那張照片,,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專注地凝視著?!皼]錯,,就是那一天?!彼穆曇艉茌p很輕,,仿佛生怕驚擾了照片上緊緊相擁的兩個人??粗?,看著,他的眼眶逐漸濕潤,,那雙溫和的大眼睛里不一會兒就盈滿了淚水,。“真美,,不是嗎,?”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無盡的感慨。不知不覺地,他坐在了病床邊,,與纖纖并排坐在一起,,將照片遞到纖纖的眼前,讓她一同欣賞,。
纖纖顫抖了一下,,目光下意識地投向了這張照片,僅僅瞥了一眼,,便像著了魔似的被深深地吸引住,,再也無法移開視線。哦,,那張照片,,仿佛是從夢幻中截取的一幀絕美畫卷——一輪火紅的夕陽,宛如熾熱無比的巨大火球,,在八月遼闊的天空中迸發(fā)出無盡璀璨的光芒,將整個天際渲染成一片絢麗奪目的橙紅,。漫天燦爛的云霞如錦似緞,,層層疊疊,或濃或淡,,相互交織出如夢如幻,、令人心醉神迷的色彩。夕陽的余暉如同神奇的魔法畫筆,,將整個畫面都涂抹成了璀璨的金色,。那兩個緊緊相擁的身影,就沐浴在這金色的溫柔余暉里,,深深地沉浸在彼此給予的溫暖之中,。男子身著暗紅色的襯衫和深藍(lán)色的牛仔褲,戴著茶褐色的眼鏡,,臉部線條不再如往日般僵硬刻板,,而是顯得格外柔和,嘴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滿足而幸福的微笑,。他那有力的手臂緊緊環(huán)繞著女子的身體,仿佛要將她深深地嵌入自己的生命中,。女子則將頭輕輕靠在男子的胸膛,,長長的睫毛仿佛在微微顫動,眼眸宛如一泓清泉,,盈滿了溫柔與深深的依戀,。她的嘴角也噙著一抹淺笑,那么安心,那么甜美,,那么純凈,,猶如不沾凡塵的仙子。兩個人的發(fā)絲也被鍍上一層金色,,仿佛在微風(fēng)中輕輕飄動,,無聲地訴說著無盡的眷戀與深情。在他們身旁,,一塊略顯陳舊的二路汽車站的牌子靜靜佇立,,斑駁的印記仿佛在默默記錄著逝去歲月的點點滴滴。一棵高大的金絲柳隨風(fēng)搖曳,,細(xì)長的柳枝輕輕擺動,,仿佛在做著一個安靜而又美好的夢。旁邊花壇里的丁香樹雖未開花,,但翠綠的枝葉在金色光輝的映照下,,依然散發(fā)著蓬勃的活力與盎然的生機。這一切在金色光芒的籠罩下完美地融為一體,,美得令人窒息,,仿佛時間也為這絕美的瞬間停住了匆匆的腳步,生怕驚擾了這份如夢如幻的極致美好,。
纖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明亮的瞳孔中清晰無比地映出照片中的每一個細(xì)微之處。她的目光久久地,、癡癡地停留在那兩個相擁的身影上,,臉上漸漸地浮現(xiàn)出沉醉的神情,仿佛自己也已然置身于那片金色的溫暖之中,,被無盡的柔情所包裹,。她不由自主地向前湊近,雙手微微顫抖著,,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觸摸照片中那如夢如幻般的場景,,但又在即將觸碰到的瞬間驟然縮了回來,仿佛生怕自己一個不經(jīng)意的舉動就破壞了這美好的意境,?!笆前。婷?!”半晌,,她終于輕輕地吐出了這句話,聲音輕得如同微風(fēng)中的低語,。下意識地摸摸臉頰,,才驚覺自己已經(jīng)是滿臉淚水,那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暈開一朵朵悲傷又感動的花,。
“沐陽,我記得你曾經(jīng)用兩個字來形容看到這一幕的感受——永恒,?!崩w纖依然用做夢般的語氣說,“現(xiàn)在我信了,。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真、更純,、更深的愛了,。”她的目光漸漸投向遠(yuǎn)處,,喃喃地吐出了那幾句蘇沐陽曾經(jīng)說過的話:“即使地球在此刻爆炸,,宇宙在此刻坍塌,這份愛也永遠(yuǎn)不會消逝,?!?p> 蘇沐陽的心一動:“纖纖,我用給你再沖洗一張嗎,?”
“什么?不用不用,!千萬別,!”纖纖仿佛一下子從夢中驚醒。她拼命擺著手,,嚴(yán)肅而鄭重地說,,“沐陽,告訴柳笛,,讓她一定一定要收好照片和底板,,千萬不要讓別人看見,更不要被……別有用心之人利用,!”
蘇沐陽敏感地瞥了一眼一直站在門口的韓主任,,對方黑著臉,胸脯微微起伏著,,仿佛已經(jīng)壓抑不住心中即將噴薄而出的怒火,。他立刻明白了一切。迅速地,,他把照片放進紙袋里,,又把紙袋放進大衣內(nèi)側(cè)的口袋里,用手按了按,確保不會丟失,,才放心地長出了一口氣,。然后,他握住纖纖的手,,無比真誠地說道:“纖纖,,謝謝你。這份禮物太珍貴了,!就在前天,,當(dāng)高校長把那兩盤葬禮的錄像帶交給柳笛的時候,柳笛曾凄然地說了句:‘他走得太匆忙了,,我竟然連他的照片,,他的聲音都沒有留下來?!缃?,這張照片,對她真是最大的安慰了,!”
“聲音,?”纖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切地說道,,“沐陽,,語文組的陸鯤老師說過,他曾經(jīng)把章老師的一整節(jié)課都錄了下來,。如今這盤錄音帶可能還保留著,,你可以試著問問他?!?p> “對呀,!”蘇沐陽猛地拍了一下腦袋,興奮之情溢于言表,,“我記得我記得,,不光是他,其他語文老師也有錄過,!我馬上去聯(lián)系他們,,哪怕翻錄幾段都可以!”他目光灼灼地看著纖纖,,眼里閃耀著激動的光彩:“纖纖,,我替柳笛,替蘇文教授,,也替我自己,,真誠地謝謝你,!”
纖纖凄然一笑:“沐陽,我記得你對我說過,,逃避和掩飾只是一時的麻痹,,當(dāng)靈魂終于覺醒而又意識到一切都太遲了的時候,良心上的痛楚,,一定會比現(xiàn)在劇烈百倍,。如今,我終于感受到這種痛楚了,。大錯已經(jīng)鑄成,,我們再也回不去了。我能做到,,也只有這些了,。”她的聲音顫抖著,,帶著無盡的悔恨與無奈,,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卻強忍著不讓其落下,。
蘇沐陽眼中的光彩立刻黯淡下來,。他心疼地摸了摸纖纖的頭:“纖纖,其實章老師從來沒有怪罪過你,,柳笛……也沒有,。她今天還對我們說,你在寫作上其實很有天賦,,也有一股子靈氣,,只是被生活環(huán)境和那些慣著你的老師們耽誤了,文風(fēng)過于輕浮,。如果能被章老師再訓(xùn)練個一年半載,肯定能……”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不自覺地捂住了嘴巴,,臉上滿是懊悔與緊張。
纖纖又笑了一下,,笑得飄忽而凄涼,,仿佛深秋里即將凋零的花朵:“沐陽,沒關(guān)系了?,F(xiàn)在,,我已經(jīng)痛到幾乎麻木了。柳笛,,她還說了些什么,?”
蘇沐陽想了想,,緩緩說道:“她說,那張照片和那本書就送給你了,,不用還回來了,,她那里還有備份。畢竟,,你對大哥哥的情感,,還是真摯、純凈而美好的,?!?p> 纖纖驀地咬住了嘴唇,一種混合著辛酸的感動油然而生,?!捌溆嗄兀繘]了,?”她又問,。
“沒了?!碧K沐陽肯定地說,。纖纖瞥見門口的爸爸悄悄松了一口氣。她的心也微微顫了顫,。柳笛,,也如章老師一般的善良啊,!
蘇沐陽拂了拂纖纖耳邊的發(fā)絲:“纖纖,,我走了。這段時間我要幫助柳笛和蘇文教授處理章老師的善后事宜,,怕是整整一個星期都沒空,。別的不說,就他那一屋子的書,,就夠處理一陣子的了,。你好好養(yǎng)身體,等這些事都處理妥當(dāng)了,,我再來看你,。”他朝纖纖笑了笑,,揮了揮手,,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
“沐陽,!”纖纖突然叫住了他,。
已經(jīng)走到門口的蘇沐陽驀然回頭,,一臉詫異:“怎么?還有事兒嗎,?”
“那封信的結(jié)尾,,都寫了什么?”
蘇沐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澳巧厦嬷挥袃删湓挕,!彼f,,眼里不覺就泛起了淚光。思索片刻后,,他一字一句,,緩慢地,鄭重地,,虔誠地背出了那兩句幾乎震撼了所有人的結(jié)尾:“柳笛,,今生我能給你的,只有一個清白的名譽和一個美好的前程而已,??墒牵绻衼砩?,如果來生我能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我會在這個車站上——等你!”
纖纖的眼睛迅速蒙上了一層淚,。那淚水越聚越多,,終于匯聚成大滴大滴的淚珠,,一串串地滾落下來,。突然,,她把臉埋到掌心里,輾轉(zhuǎn)地?fù)u著頭,,身軀顫抖著,,痛苦地,辛酸地,,悔恨地說:“是我毀了他的眼睛,,毀了他的‘今生’,,是我……”
“纖纖,!”蘇沐陽迅速回身,想要說些什么,,卻被纖纖止住了,?!安灰^來!也不要說什么,!”她沒有抬頭,,聲音從指縫里飄出來,壓抑而沉悶,,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蘇沐陽嘴唇微微蠕動了幾下,,卻最終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隨后,他緩緩轉(zhuǎn)身,,悄悄地離開了房間,,并在外面小心翼翼地帶上了門??墒?,走出很遠(yuǎn)后,他似乎還能聽到那低低的啜泣的聲音,,帶著無盡的悔恨與痛苦,,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