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棲霞睡得格外沉，一直到太陽打到她臉上,，雀鳥在耳邊啾啾,，才從夢中醒來,。

　　棲霞揉揉眼睛,，讓意識沉淀了一下,。目光所及,，四周是黃土夯筑的墻,，到處開裂，一有人走動就嘩嘩向下掉粉末,。

　　很破舊的腳店,，但總比齊云寺里的寮房好。那寮房四面透風(fēng),，一下雨便是觀雨亭,，一起風(fēng)就是迎風(fēng)臺，她實(shí)在消受夠了,。

　　此來長安,，除了掙錢養(yǎng)活自己，把立女戶需要的賦稅繳了,，她還想留些余錢,，幫師父把寮房修葺一番,。如果長安滿大街都走著李重瀾這樣的冤大頭,，那她的愿望很快就能實(shí)現(xiàn)。

　　想到這里,，棲霞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

　　李重瀾，金葉子,，八貫錢,，四海柜坊……存錢憑據(jù)！

　　棲霞急忙伸手去摸包袱皮，除了兩件舊衣服什么都沒有,，再看身旁,，哪里還有大方？

　　她從床鋪上跳起,，奔出去找到腳店小二,，問同來僧人去哪了。

　　小二懶洋洋道：“天沒亮就走了,?！?p>　　天降橫財(cái)果然不靠譜，來得快,，去得更快,。唯一慶幸的是那根簪子，一直被她攥在手里,，幸免于難,。

　　小二面露同情：“那僧人是個(gè)慣偷，我們這片誰不知道,？也就你這個(gè)外鄉(xiāng)人信他,！”

　　棲霞沉默，她不是不知道大方是偷兒,，只是以為他不會對自己這個(gè)救命恩人下手,，看來她再一次天真了，實(shí)屬自作多情,。

　　她打起精神,，甩甩頭，沉湎過去不是她的性子,。

　　“這位小哥,，能否幫我一個(gè)忙？”

　　片刻后,，棲霞戴著小二的帽子,，小心翼翼掩蓋好自己的腦袋，背著行囊出了門,。

　　短短一夜,，她從手握八貫錢的豪富再次變成窮光蛋，唯一剩下的就是那包金乳酥,。她用兩個(gè)金乳酥換了這頂帽子,，還剩三個(gè)，正好是一日三餐,。

　　棲霞按照小二的指點(diǎn),，來到坊中的牙行,。錢，還是自己掙來的更安心,。

　　牙人是個(gè)三十左右的男子,，一說話就露出兩顆黃黃的大板牙。

　　“你想當(dāng)跑腿,？平時(shí)腳力怎么樣,？”大板牙一打眼看到條豆芽菜，眼皮都懶得再掀一下,。

　　豆芽菜棲霞挺起胸脯,，豪情萬丈：“我從小滿山跑著玩，上樹采雨水,，下河打水漂,，就沒我不會的。一天能抱齊云山跑一整圈,！”

　　“停停停,，什么亂七八糟的，上樹采雨水是干什么,？可以了,，這里有一單，送一箱貨到城西,，辰時(shí)前送到可以領(lǐng)五文,。”

　　棲霞乖巧點(diǎn)頭,，吃力地接過那一大箱貨背在背上,。再一看地址，巧了,，又是崇化坊,，看來她和這地方著實(shí)有緣，怎么都得走上一遭,。

　　時(shí)辰還早,，日頭還沒完全升起來，風(fēng)吹在身上有點(diǎn)涼颼颼的,。棲霞加快了腳步,，一定要趕在日頭發(fā)毒之前送到，不然她可沒錢買飲子,。

　　邊走邊問,，很順利就找到了地方。

　　高門深宅,，兩扇黑漆漆的大門緊閉著,。棲霞敲開門房，守門小廝招呼她：“把東西背進(jìn)來吧,！”

　　棲霞跟著小廝往里走,，一進(jìn)庭院，一股再熟悉不過的香氣洶涌而來,。

　　正是她在佛前十年,，每日在香爐中燃起，終日縈繞在鼻尖的檀香味,。

　　這一刻,，棲霞仿佛回到了齊云寺，她不再是孤零零走在長安街頭的還俗小尼姑,，依然是被師父和師兄們團(tuán)團(tuán)呵護(hù)的小師妹,。

　　眼眶無聲無息地紅了。

　　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從正房中踱出,，不耐煩地看著棲霞：“怎么這么慢,，都等了一個(gè)時(shí)辰了！”

　　棲霞身子一顫,，下意識雙手合十道：“施主莫怪,，我已經(jīng)盡量快了?！?p>　　中年男子兩顆癩蛤蟆似的眼珠子一瞪,，發(fā)出殺雞般的尖叫聲：“你喊我施主？你莫非是和尚,？”

　　他快步上前,，一腳將小廝踢翻在地：“誰讓你放他進(jìn)門的？沒眼色的東西,，真晦氣,，擾了我的修行！”

　　幾個(gè)道士模樣的人聽到動靜,，從正房涌出來,，站在房前臺階上，對著棲霞指指點(diǎn)點(diǎn),。

　　棲霞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一切,。小廝連連求饒，捂著屁股爬起來,，一把拉住棲霞的衣袖,，把她拽到大門外面。

　　“記住,，今天跑腿的錢不給了,！”中年男子還不解氣,，在背后大喊一聲。

　　“你可把我害慘了,?！毙P的臉皺得像苦瓜。

　　“小兄弟,，這是怎么一回事,？”棲霞感覺這兩天，她問的最多的就是這句話,。

　　“我家郎主是道家居士,，最近請了許多天師過來，在家中修行,，煉制丹藥,。你也知道當(dāng)今圣人崇道抑佛，郎主最不待見的就是你們這些僧人了,?！?p>　　小廝一邊絮叨，一邊把棲霞往外推：“你也是,，放下東西走就完了,，非要出聲，還連累我,?！?p>　　棲霞穩(wěn)穩(wěn)地站在原地不肯走：“不管你家郎主待不待見，五文錢得給我,！”

　　小廝立刻板起面孔：“說不給就不給,！”

　　“不給，我就進(jìn)去找你家郎主,，讓他煉不成丹,，晦氣死他！”棲霞叉著腰作勢要往里沖,。

　　開玩笑,，棲霞我自小稱霸齊云山，從不受這窩囊氣,。

　　“別,！”小廝慌了，忙上前攔住她,，不情不愿地掏出五文錢,，恨恨地說：“我會和牙行說的，以后你別想再干跑腿,！”

　　棲霞拿到了錢,，但心里像堵著一顆大石頭,，她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不知不覺來到一處廟宇前面,。

　　抬頭一看,，廟門破敗不堪,，黑瓦鋪就的屋頂已經(jīng)坍塌了一半,，墻體被大片大片的青苔覆蓋。

　　棲霞腦子里有根筋繃緊了,，難不成這就是大方說的那座破廟,？

　　她猶豫半晌，還是跨過門檻,，走了進(jìn)去,。

　　進(jìn)去才發(fā)現(xiàn)，這座廟只有外墻和廟門還算完整,，里面已是一片廢墟,。佛像的頭顱不翼而飛，鋪地的青磚大部分被撬走,，露出揚(yáng)著塵土的黃泥,。

　　許多僧人蜷縮著坐在墻根，他們大多面黃肌瘦,，衣服上滿是污垢,，手指間全是黑泥。還沒走近,，一大股餿臭味就撲面而來,，熏得棲霞差點(diǎn)栽個(gè)跟頭。

　　棲霞急忙后退幾步,，繼續(xù)觀察,。她發(fā)現(xiàn)有個(gè)僧人衣服明顯整潔許多，臉色也還算紅潤,，顯見過得不錯(cuò),。

　　他和棲霞插肩而過，走了出去,，棲霞看得清清楚楚,，他身穿制式服裝，胸口繡著“錦泰樓”三個(gè)字,。

　　棲霞一路尾隨他,，見他走過兩條街，來到一幢雕梁畫棟的大酒樓前面,，一閃身不見了,。

　　棲霞眼睛亮了,，她知道自己的下一個(gè)營生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