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
陳泠月見陸闕變了面色,竟生出一絲同感,。
他決心赴死時,大概也是這樣暢快,。
總比拖著沉疴難愈的身體,找尋渺茫的希望來的痛快。
眼前舞姿綽約的異族女子薄紗掩住半面,露出一雙風情萬種的眼睛,。隨著這急促地鼓點戛然而止,旋轉(zhuǎn)的女子定在原地,,完美收尾,。
接下來便是討彩頭的環(huán)節(jié),事發(fā)突然,,陳泠月根本不給他回寰的機會,。
禮官洪亮的聲音悠悠讀出:“為表兩國交好,,特由兩國武士切磋為此宴助興,,由突厥武士……”
陸闕壓下心中怒氣,對上那雙烏亮的眼睛,。
他有一瞬晃神,,初見時負劍而行的少女伴著月光闖進他的營帳,惹得燭影躍動,。那時她剛從深山中出世,,皎潔如月之初升,他只是望著那雙清靈的眸子,,又將手中的匕首縮進袖中,。
饒是他久于塞北,也聽說過,,江南云和陳氏有一對雙生子算得上人中龍鳳,,雙子愛腰間佩環(huán),,雙魚首尾相接。
黑夜中她踏月而來,,清貴優(yōu)雅,,玉環(huán)清脆,劍法靈動如青蛇入水又似仙鶴銜花,。衣袂隨著她輕盈的旋身而飛動,,她手中劍法卻并不像看上去花拳繡腿,不出半刻,,闖入營帳的狼群接連躺在血泊中,。
而她,白衣勝雪,,不落血花,。
那時她開口第一句是什么來著?
大概是:“喂,,你就是那人說的,,倔驢成精的那家伙?”
他那時只??嘈?,是啊,非要夜宿狼群附近,,不是倔是什么,?
可惜,這般意氣風發(fā)之人,,自某一日起暗淡無光,,仿若一顆明珠徹底磨去光亮的表面混入魚目中。
直到此刻,。
他感覺胸口發(fā)緊發(fā)麻,,陳泠月的話仿佛幾根針隨時能把他心臟戳爆。
臺上禮官誦讀到他的稱謂,,他少有地慶幸名字前面的虛職夠多,,讓他足夠反應……
他望著面前穿著寬大長袍的少年,英挺俊秀,,雙眸仍舊清澈而堅定,,他輕輕嘆氣,緊握的拳頭一時泄力,,面上竟也扯了笑出來,。
指尖沾了酒漬,在舌尖舔舐,,招來不遠處的小太監(jiān)取過一只半球狀的東西,,像半個葫蘆瓢,。然后,扔給了陳泠月,。
金麟臺上靜默無聲,,皇帝的目光輕飄飄地掃過這邊,頗具壓迫感,。突厥那邊的使臣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禮官有催促的意味,又喊了聲:“請突厥武士登臺,,請大梁武士登臺,!”
陸闕這才點頭,“去吧,?!?p> 他望著那道瘦削的身影繞行至金麟臺下,不知是否是知道了她用藥后的心理作用,,他覺得陳泠月身姿比往日輕快,。
金麟臺下鋪設(shè)了一塊四四方方的角斗場,圍著粗麻繩鋪著柔軟的紅毯,,踩上去十分舒服,。
陳泠月看到了她的對手,出乎她意料的,,對面這人并無突厥人的兇悍威猛,,反而身形高挑只比她稍稍健壯些。
她給腰間系上藍色帶子,,又帶上陸闕給的“葫蘆瓢”——一個圖了濃重腮紅,,扣了倆豆豆眼的面具。
而對面的面具也頗為詭異,,兩撇胡須貼在唇上,,眼睛處有葡萄大小,額頭中間刻著一株紅色的花……光線昏暗她有些看不清,。
蘇息丸的藥力正在她周身經(jīng)脈中游走,,那些曾經(jīng)折斷的、爆裂的,、剜挑的傷痕如雨后藤蔓迅速彌合。
她有些受不住癢,,靠在身后的銅柱上,。
陸闕就在她不遠處,他要為皇帝解釋,,為何與早朝時商議的不同,。
那聲音不卑不亢,,讓人無可質(zhì)疑:“陛下,此人乃臣新得的護衛(wèi),,為人忠勇,。臣總憂心突厥使臣礙于臣的身份不能盡興切磋,故特意選了此人,?!?p> 威嚴的聲音自金麟臺上傳來,“準,,”,,皇帝仿佛挑起了興致,又說:“勝者,,得黃金百兩,。”
黃金百兩換一場酣暢淋漓的廝殺,,她的命似乎又值錢了,。
陳泠月伸出右手,那道貫穿手掌的刀痕還尚存細微的痕跡,。
那是當初最深的刀痕之一,,害她右手再無力舉劍,而今……
突厥武士名叫阿爾普,,只見他飛身上臺,。她嘗試蓄力,腳尖輕點,,身形如鬼魅穿行,,與阿爾普擦身而過,站在了他身后,。
……
好尷尬
許久沒運過內(nèi)力,,還有些不習慣,一時竟飛過了,。
阿爾普一愣,,似乎覺得陳泠月在戲弄自己。不等禮官說開始,,便一拳揮出去,。陳泠月旋身后撤,速度之快連那一拳帶起的風息都未曾沾到片刻,。
還是經(jīng)脈通達的時候舒服,,這熟悉的感覺讓她感動得忍不住在阿爾普周圍飛來飛去,只躲不攻,。時而出手,,也只是推搡幾把,。
禮官趁亂慌忙念著規(guī)則:此番紅方為突厥,藍方為大梁,,對決分為三場,,第一場為氣力對比,先出線者為下,。
離角斗場四周有一米的地方有一道顯眼的白線,,只要掉出去,便輸了,。
陳泠月不斷擾亂下,,阿爾普有些腳步不穩(wěn),她趁機用力推了一掌,,阿爾普后撤兩步但很快穩(wěn)住身形,。
臺上臺下都只看得到阿爾普周圍一到來去自如的殘影,紛紛叫好,,連皇帝都忍不住贊嘆點頭,。
陸闕在臺下都有些扶額,她倒是玩心不改,。
阿爾普喪氣得亂拳揮出去,,全部落空,背后忽而傳了一陣哨聲,,陳泠月稍有遲疑
下一瞬,,她瞳孔驟縮,腹背像被巨石碾過,,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不過還好,蘇息丸的藥力還在愈合她的身體,,她幾乎同一時間單膝撐地,,滑動的身體堪堪停在離白線三寸之地。
她喘口氣,,低頭看著膝下毛毯上那道凹陷,。對面明明也不算威猛,為何有這么大力氣,。撐在地上的右手,,幾不可聞地顫了一下。
陳泠月腹部吃痛,,呼吸艱難,。
阿爾普走近幾步,居高臨下地等她起來,,即使帶著面具,,她好像還是看到了一張倨傲不屑的臉。
她剛要起身,,阿爾普乘勝追擊,,掐住她的脖子,讓她無處可逃,。
她只能借著雙腿反絞住他的臂膀,,膝蓋抵在他身前,發(fā)狠一般奮力肘擊,,阿爾普連連屈身不得已稍稍松手,,她才得一絲喘息。
奈何她右手無力抵抗不了多時,,那人只稍作緩和便沖上來,,她一陣頭暈目眩被扣著腰倒摜在地,下頜發(fā)痛,,腦袋被按在地上一下一下磕在地上,。
他一拳揮過來,陳泠月拼盡力氣翻滾,,堪堪閃開,。
速度是她唯一的優(yōu)勢,她幾乎同時閃到阿爾普身后,,狠狠踢了一腳,,但對方下盤很穩(wěn),效果不好,。
阿爾普轉(zhuǎn)過身,,陳泠月矮他半頭,趁機自下而上勾拳,,屈腿,,將阿爾普打退幾步,借力絞上他的肩膀?qū)⑷送髩骸?p> 阿爾普踉蹌兩步,,試圖掐住她的雙腿將陳泠月摔了下來,,卻不想,著地的瞬間,,她單手撐地,,一記橫掃,面前的男人直挺挺地倒下,,頭冠剛好越線,。
“蠢貨。”
突厥一方觀戰(zhàn)的使臣中有人輕飄飄喊了一句,,身邊其他使臣顯然聽到了,,卻也只敢皺皺眉頭。
這一擊陳泠月用了十足的力氣,,阿爾普似乎不甘心就這么輕易被撂倒,,還想起來糾纏,卻被一聲慵懶隨意的聲音吸引:“勝負已定,,藍方勝,!”
方才還氣焰囂張的人尋著聲音往去,見那人端坐臺下,,青衣玉帶壓不住那股狂狷孤傲,。
他們突厥人向來只服勝者,陸闕在他們眼中,,無疑是最值得尊敬的對手,。阿爾普不再逗留,簡單作揖后,,便下場準備第二場,。
陳泠月略帶感激地望了眼臺下,她確實有些乏力,。
這一場比她想的艱難些,,特別是那聲尖銳的哨聲……她的目光冷冷掃過突厥使團的席坐,幾位年紀大的在交頭接耳,,方才獻舞的公主正直勾勾盯著她看……
陳泠月弓身咳了兩聲,,一股腥甜自胸腔涌上,她有些慌神,,就著旁邊侍從遞過杯子漱口,,勉強壓了下去。
這蘇息丸就像是作弊一樣,,方才打架時倒是爽快,,也不知是怎么的,現(xiàn)在她覺得身上發(fā)熱,,心口有些發(fā)脹,,臉上也燒的厲害,不過還好帶著面具,。
算時辰也才半個時辰,,這藥效比她想象地烈。
贏了比拼,,陸闕似乎并不高興,,他偏過頭去,并不理會她。
她松了松腰間的系帶,,稍稍松緩些就聽禮官揚聲道:第二場,,射藝,兩方準備,。為公平起見,,雙方共三只箭,,環(huán)數(shù)總和最高者獲勝,。
兩軍交戰(zhàn),除了赤手空拳,,還要看誰的弓箭更準,。突厥人習慣游獵,射藝精湛,。
陳泠月隨軍遷移時,,曾見不知何處的冷箭將戰(zhàn)書精準地釘?shù)綘I帳的木樁上。那力道之大,,兩個成年軍人都要費些力氣才能拔下來,。
她射藝平平,其實此局有些為難,。
阿爾普接過隨從遞過來的弓,,見她在原地發(fā)呆,撞開她的肩膀走到起止線前,。
陳泠月她看著那把被詭異花紋包裹的鐵弓,,覺得似曾相識。與陸闕毀掉的那把有些類似,,卻沒有那般精致,。
她手中是軍中常見的木弓,勝在輕巧省力,。
阿爾普有些挑釁地轉(zhuǎn)著鐵弓,,甚至嗤笑了聲。陳泠月只覺得好笑,,不甘示弱地用突厥語回敬“手下敗將”,。
阿爾普顯然不悅,大叫了一聲,,也用突厥語說:“你給我等著,!只會投機取巧的狐貍!”
嘁,,等下連弓都撐不動你就老實了,。
連陳泠月自己恍惚,她許久沒有過這般狂傲,胸口的灼熱在提醒她,,這可能是此生最后的暢快
盡興而歸,,也不妄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