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亂相
宋隱面色大變。
記憶里,,這樣亂七八糟的局面,縱是上一世多活了那么多年,,也不過只經(jīng)歷過一次——
那是太寧二年冬天的事了。
青州刺史王敦勢大,,不甘居于人下憤而起兵,,卻被其兄王導(dǎo)聯(lián)合新帝心腹溫嶠等人用計(jì)鎮(zhèn)壓,,隨后兵敗如山倒……
宋隱喉頭瞬間涌上一股腥甜。
她死死地抓住了阿桃的手,,急聲問道:“阿桃,,我且問你,如今是何年月了,?”
“自是太寧二年??!”
阿桃不疑有他,。
她只覺得宋隱今夜格外反常。
但礙于主仆之別,,阿桃并不多問,,只急急地勸道:“現(xiàn)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shí)候……姑娘,趁著如今還沒搜到這里來,,咱們趕緊逃吧,!”
她生怕宋隱不同意,解釋道:“這刺史府,,原也不是咱們的家,。縱然是要抄家滅族,,只要咱們遠(yuǎn)遠(yuǎn)的逃了,,也不至于就清算到咱們身上??扇羰窃俨蛔?,那可就……”
是了。
刺史府,,原就不是她與阿桃的家,。
她們主仆的家,遠(yuǎn)在朝廷南渡之前便已亂相頻現(xiàn)的南朝,,在長安城揮金如土的金谷園——那個(gè)時(shí)候,,阿珠姐姐也還在。
而不是在這偏遠(yuǎn)的,、注定起兵失敗的青州刺史府,。
宋隱在心中苦笑一聲。
命運(yùn)還真是同她開了一個(gè)巨大的玩笑,。
她以為,,上蒼再給她重活一次的機(jī)會,是讓她回來改變命運(yùn)的——可若真是這樣,,又怎么會讓她一睜眼就面臨如此絕境,?,!
“刺史大人何在?”她聽到自己干巴巴的從喉嚨里擠出幾個(gè)字,。
“大人前陣子染了風(fēng)寒,,臥床不起,如今府中是大公子主事……”
然而宋隱心中卻清楚,,所謂的風(fēng)寒,,不過是大公子和一眾幕僚為了穩(wěn)定軍心的托詞罷了!
舊疾復(fù)發(fā),,病來如山倒,,只恐……
宋隱狠狠咬牙。
功莫大于救駕,,過莫大于謀反,。
謀逆大罪,縱是背靠著“王與馬,,共天下”的超然地位,,一旦觸碰到皇家的底限,也只會落得個(gè)抄家滅祖的下場,。
至于他們這些依附于王氏而活的人,,自然也不會有好下場。
“大人從來勤勉,,便是重病之下,,也不會久不露面?!彼坞[同阿桃分析,,“只怕刺史大人是不好了?!?p> “既然如此,,那咱們便更應(yīng)該逃走了!”
阿桃對刺史府沒有歸屬感,。
小小奴婢,,只求頭頂有片瓦遮擋,便可安身立命,。
“不行的,。”宋隱苦笑一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便是逃走,,又能逃到哪里去,?”
“這不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咱們還活著,,總能找到出路!”
阿桃一邊說著,,一邊行到窗邊,,伸手一推,只見府外火光熊熊,,似乎連冬日的嚴(yán)寒都要驅(qū)散了,,分明已入絕路。
她面色一凜,,“來不及了,!姑娘,,若再不走,,咱們只怕是當(dāng)真要困死在這府里。姑娘,,早做決斷吧,!”
宋隱道:“府里府外到處都是人,若能僥幸逃出生天自然是好,,可如今這么亂,,只怕那起了壞心的不知藏在哪里……若咱們一出去便撞上了官兵,被抓事小,,可如果被一刀砍了失了,,又該怎么辦?”
宋隱越說,,便越是絕望,。
阿桃顯然比她樂觀得多:“沿著墻根走,總有一些狗洞,,放在平日里雖是臟污了些,,可如今事態(tài)緊急,便也顧不得了,?!?p> 若有退路,宋隱自然一百個(gè)愿意,。
可——
待宋隱回過神來時(shí),,自己已坐到梳妝臺前將散碎的銀子混著一些金銀首飾打好了包,統(tǒng)統(tǒng)塞給阿桃,。
她只是刺史府的藝姬,,飾物不多,,如此搜羅一番,里面便只剩一張泛黃的紙了,。
宋隱心中一動,。
她將那張紙一起遞給阿桃:“這是你的賣身契。你雖是和我一起到的刺史府,,卻不歸這府里管,。如今你拿著紙張契紙,便是自由身了,,也不必去鉆什么狗洞,。”
阿桃怔怔地握著那張桎梏了她半生的紙:“那姑娘您怎么辦,?”
“大廈將傾下,,能保住你就已經(jīng)很不錯(cuò)了。至于我,,”宋隱苦笑一聲,,“我是在刺史府露過臉的人,哪里逃得出去,?”
她是刺史府中負(fù)責(zé)司笛的女姬,,每有宴請,刺史大人便會召她為賓客吹奏——
昔年金谷園沒落之時(shí),,她落入前朝逆臣孫秀之手,,被百般磋磨。
后來幸得刺史大人相救,,她才逃出生天,,龜縮在這刺史府的小院里。
于她而言,,刺史大人對她有救命之恩,。于刺史大人而言,她是那一戰(zhàn)之后的戰(zhàn)利品,,每有宴請,,便將她拉出來溜一圈:“此姬乃昔日金谷園主石崇的愛姬,如今卻歸了本官所有——”
然后便會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恭維聲,。
這青州,,見過她面孔的人實(shí)在不少。
豪門煊赫之時(shí),,宋隱是權(quán)臣府中錦繡堆上天的那朵花,,大樹將傾之時(shí),自然也會有人惦記抓她去邀功。
“如今局勢不穩(wěn),,能保住你便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宋隱苦笑一聲,,“我只會是你的拖累,。阿桃,你帶上這些東西,,悄悄出府吧,。”
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
上一世,,阿桃正是為了護(hù)住她而被人一劍穿胸命喪當(dāng)場,這輩子她又怎么能眼睜睜地在看著阿桃走上絕路,!
“姑娘,,我走了您怎么辦?當(dāng)年我答應(yīng)過阿珠姐姐,,要照顧好您的,,我不走!”阿桃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這刺史府,,咱們是一道來的。如今要走,,也合該一道才是?!?p> 那是絕對依戀的,,毫無保留的信任和關(guān)懷。
宋隱只覺心中淌過一陣暖流,。
她笑起來,,寵溺地摸了摸阿桃的頭:“傻姑娘,只要能保全你,,我這樣一趟便不算白來了,。”
“可……”
“你放心,,便單是為了你,,我也會盡力地保住自己?!彼坞[露出一個(gè)安撫的笑來:“阿桃,,我還還要瞪著你日后接濟(jì)呢。”
上一世,,阿桃死在這場抄家的亂事里,,因?yàn)轸[出了認(rèn)命,她卻得以茍活,。
她欠阿桃一條命,。
如今有機(jī)會,她又怎么能假作不知地讓對方再次走上死路,。
阿桃知道宋隱是在寬她的心,,她還想再說些什么,可就在這時(shí),,又是一陣急促的撞門聲傳來,。
“里面的人都出來!若再拖延,,立斬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