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酒
她不知道阮遙集有沒有相信這番說辭,。
自那日匆匆一面后,,接下來奔赴建康的大半個月的路程,她都只是蜷縮在四面透風的囚車里,,企圖以這樣的方式取暖——
實在太冷了,。
手上不知何時悄悄生了凍瘡,,手指紅腫似蘿卜,或是木得失去知覺,,又或是太陽一出來,,便曬得又痛又癢,格外難忍,。
一路疾行之下,,撐不住的人越來越多,。
便是鎮(zhèn)日縮在馬車里的王導也因不慎吹了冷風而感染了風寒,咳嗽總不見好,,只好捧著熱著埋首于案卷之中,。
更不用說還有這一路的囚犯……
還有王應,腿斷了之后便發(fā)起了高熱,,燒得渾渾噩噩地說胡話,,眼看便沒有幾日好活了。
這樣一來,,說不得等不到將他送進天牢,,便要折損在路上了。
阮遙集瞧著實在不像話,,索性與王導商量,,將一部分染病的家仆們就近送入官牙,至于一些牽扯不那么深的囚犯,,便放入沿途的縣衙監(jiān)獄里,,只待來年繼續(xù)入京。
不斷地有人從囚車里被趕出來,,戴上鐐銬枷鎖,,隨前來接應的官差們而去。
每到這個時候,,還被困在囚車里的王應等人便會朝著他們投去羨慕的目光,。
但這個時候的他也已認清了現(xiàn)實,不再苦苦哀求,,只半死不活地倚在囚車上重重地呼出幾口帶著痰的濁氣,。
幾番裁剪下來,南行的隊伍果真輕便了不少,。
人少了,,輜重卻一點不輕,許是上面發(fā)了話,,宋隱等人的日子也好過了不少——至少,,每日兩餐送來的剩飯有了隱約的熱乎氣。
偶爾,,她也能從囚車寬寬的縫隙里看到那個騎在棗紅馬上指揮大軍的男人,。
那么威風凜凜地,一點也不像被困在建康數(shù)十載,,被磨平了棱角的,,滿懷抱負無處可施展的中年人。
這是她所不曾見過的年輕的阮遙集,是意氣風發(fā)的,,前途光明的,,沒有半點晦暗的。
真好啊,。
宋隱想著想著,,嘴角不自覺地勾起。
有他可看,,連這漫漫的押送之路也變得不那么難熬了。
前方風大,,裹挾著寒冷,,吹得人不自覺地打著寒顫,連面孔幾乎都要皴裂了,。
是江,。
是入建康的最后一道關(guān)卡,是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冰層的,,令寬闊的天地白茫茫一色的大江,!
有人一手抱著暖爐,一手牽著馬,,笑聲爽朗地傳來:“阮兄,,我早算到你今日會到此地,特來此等你,!如何,?你那金貂酒,可舍得送我兩壺,?”
宋隱瞇著眼睛看過去,。
此人好生眼熟,分明,,分明是——
阮遙集皺起了眉,。
他同馬車里的王導招呼了一聲,便策著馬,,慢騰騰地朝著那個人過去了,。
冰面濕滑,他行得不快,,又招來那個人的不滿:“你別是舍不得酒,,不肯過江吧!”
“好你個老溫,!”阮遙集笑罵一聲,,“什么金貂酒,我可沒有!這寒冬臘月的,,若是有酒就再好不過了,。你可帶了?”
語氣里,,分明帶著與旁人不同的親昵,。
溫嶠白了他一眼,丟過去一個酒囊,,又揶揄道:“便是沒酒,,我瞧你身上這大氅很是不錯,不如抵了與我換酒如何,?”
宋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他說的,是上一世里嗜酒的阮遙集囊中羞澀,,將身上貂裘抵了酒資的舊事,。
也只有他了。
阮遙集的好友溫嶠溫大人,,二人在東宮時便結(jié)下了深厚的交情,,見了面雖總是互相嫌棄,但宋隱知道,,這二人實則十分親近,。
只可惜,這個人也早早地死在明帝去后那幾年的紛爭亂事里……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果然好酒!”阮遙集仰頭飲了一口,,溫熱的新酒帶著火辣的酒氣,,驅(qū)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氣。
他順手將酒囊掛到腰上,,惹來溫嶠一頓白眼,。
“你小子!這酒囊我可是花了大價錢的,!”
阮遙集輕笑一聲:“既入我手,,又豈有拿出來的道理!”
他揚鞭輕抽馬背,,馬兒小跑起來,,很快便只剩冰面上一個小小的黑點,和著風里的那句:“想要,,你且追上我再說吧,!”
溫嶠抬手,招來下人,低低囑咐一句,,便追著阮遙集的方向去了,。
有隨行的小官為難地請示王導:“丞相大人?”
主官走了,,留下他們這一行人,,該怎么辦?
王導溫和的聲音從馬車里傳來:“少年人,,總是這樣隨心所欲的,。不必管他們,我們繼續(xù)前行,?!?p> 這二人,借著爭酒囊,,分明有話要說,看在阮遙集前程和溫嶠的身份上,,王導不介意松松手,。
兩個人越跑越遠。
不知過了多久,,阮遙集停下來,,有些不贊同地同溫嶠道:“嫂夫人臨盆在即,你應該在府上守著,,偏跑出來接我,。”
“她也惦記著你呢,?!睖貚柫寺柤纾澳阋仓?,懷了孕的婦人,,總是喜怒無常的。我說要陪著她待產(chǎn),,她卻催著我來接你……你這一去數(shù)月,,身邊也沒個服侍的,家里又是那個樣子……”
溫嶠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相熟的人都知道,,阮遙集的家庭關(guān)系格外緊張。
他原是養(yǎng)在府外的,。
是八九歲上,,那位胡姬生母去世之后才被阮氏家主接回去的庶子,家里忽然多了一個人,他的那位兄長和嫡母唯恐被他分走家產(chǎn),,每有見面,,總是針鋒相對得多。
平日明里暗里挖的坑更是不少……
“所以待你回了京,,搬去我府上住可好,?旁的不說,至少我與你嫂子總不能坑你,?!睖貚粗谋场?p> “實在太過叨擾了,?!比钸b集婉拒,“此番出來之前,,陛下便說了若差事辦得好,,要送我一處宅子。我可是迫不及待地要住新房呢,!”
“便是要賜宅,,也不過是前朝舊臣的,可得費些時日才能搬進去,。你……”
“無妨,。”阮遙集擺了擺手:“說到底,,我還頂著這個姓,。若是不回去,又有不知道多少罪名等著,?!?p> 溫嶠嘆氣。
這便是無奈的世情,。
只要頭上一日頂著家族那座大山,,便不能做得太出格,否則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下來,,輕易便能將一個人逼得走投無路,。
白喵浮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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