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處境
許是心神松懈,,多日淋雨受凍的病候便浮了上來,。她小時候身體強健,,但自落湖后便大不如前,,一病便如山倒,,頭痛到半夜就開始起熱,。
腦袋里似造起了一個熊熊的火爐,,不分晝夜十二個時辰連續(xù)不斷地?zé)?,四肢被釘住了一樣,明知道自己病了,,知道自己該醒了,,可她卻連動一動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翩翩感覺自己一縷魂魄已經(jīng)飄向了陰曹地府,,圍著那鬼火煉獄大殿暈頭轉(zhuǎn)向繞了無數(shù)圈,,然后便狠狠一晃,,墮進(jìn)了黑沉的無底深淵。
再次睜眼醒來時,,已不知今夕何夕,,翩翩動了動眼睫,恍惚聽見一個尖細(xì)的嗓音,,如隔著水面,,時遠(yuǎn)時近,聲音由清晰到模糊,,又由模糊到清晰:
“……哪有什么刺客擄人,,分明是這丫頭不安分自己跑了……我就說不消我們找,等毒性發(fā)作了她就知道‘五毒髓’的厲害,,看,,這不就乖乖自己跑回來了嗎?”
說話的人笑了起來,,嘎嘎嘎的像下了水的鴨子一樣,,翩翩聽到這,捂著脹痛的頭撩開了床帳,。
“喲,,醒了?”
坐在八仙桌邊上的人聞聲看過來,,翹著蘭花指放下了茶盞,,然后負(fù)手笑盈盈地走過來。
他身形矮胖,,垂垂窩瓜臉上,,灰黑相雜的眉毛長長地垂下,雙眼又細(xì)又彎透著精光,,腮邊一顆圓鼓鼓的紅痣,,白嫩嫩的皮膚配上兩撇胡子,樣子有點不倫不類,。
他把金褐寶相花紋的衣擺一撩,,坐到了床邊來,翩翩不動聲色地往里挪了挪屁股,。
“翩翩小姐,,陛下讓你替小侯爺出來走個過場,你卻私逃抗旨,,該當(dāng)何罪?。俊?p> 翩翩人還有些懨懨,沒什么心情地反駁:“沒私逃,,那晚我真是被人擄了,,我在路上留了標(biāo)記,但凡你們有心找我就能發(fā)現(xiàn),?!?p> “聰明人可不能在咱家面前扯謊嘴硬?!泵┡d壓根不信她,,“小侯爺圣眷在身,又是剛?cè)氤?,沒有政敵,,溫和無害,誰會想殺她,?”
翩翩嘟囔:“愛信不信,。”
茅興見她不受教,,嘴里嘖嘖了兩聲:“小侯爺說翩翩小姐被關(guān)了幾年,,頗有些左性,可能會使些上不得臺面的小手段,,如今看來,,小侯爺果然說得沒錯?!?p> 翩翩心內(nèi)哼了一聲,。
她還沒說白熙壞話呢,白熙就先說上她壞話了,。這么了解她,,這么多年怎么不見白熙來看自己一回啊,?
狗東西,。
茅興繼續(xù)說話,他仍是彎著眼睛,,語調(diào)緩慢,,喉嚨里卻似埋伏著暗箭,泛著冷酷的銳光,,隨時要刺出來:
“五毒髓的滋味可嘗著了,?咱家告訴你,此毒乃宮中秘制的劇毒,,毒入心髓,,每旬一發(fā)作,發(fā)作時遍體有粉骨碎肉之痛,,五日內(nèi)不服解藥,,便會渾身爆裂,血枯骨化,,你這張漂亮的臉蛋,,也要面目全非了。
“翩翩小姐,,別說咱家沒提醒你,,這毒坊間無藥可解,唯一的解藥握在咱家手里,,握在陛下的手里,,想活命,你得乖乖聽話才行啊,?!?p> “不錯?!迸赃呉粋€身形魁梧的勁裝武士走上前來,,“翩翩小姐,你我皆是奉命行事,,你不要讓我等難做,。”
翩翩垂下了眼睛,。
說白了他們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一個連白家家譜都上不了的侯府棄女,哪怕是白熙的親妹妹,,哪怕跟白熙長了一模一樣的臉,,只要她沒有任何倚仗,他們就不會在意自己的死活,。
翩翩不想再做無謂的爭辯,,閉著眼睛道:“我餓了?!?p> 茅興當(dāng)她老實了,,便站起來,對角落一個藍(lán)衫少年道:“收拾一下,,擺飯吧,。”
藍(lán)衫少年圓眼睛,,小鳥嘴,,臉蛋有點圓,,瞧起來十四五歲模樣。
他連聲道是,,等茅興跟勁裝武士出去了,,便開始絮絮叨叨地抱怨:
“茅公公是宮里有頭有臉的貴人,他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你不順著捧著就算了,,還敢跟他頂嘴,這點人情世故都不懂,,怎么學(xué)得像我們侯爺,?我們侯爺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就是大內(nèi)總管都對她畢恭畢敬,,哪回不是滿口稱贊,?你再瞧瞧你自己……還是一胎的親姐妹呢,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翩翩微微嘆氣,。
看,,出來是出來了,但這就是她當(dāng)下的處境,。
茅興,,皇帝的人,此行負(fù)責(zé)記錄她的言行,,以便之后跟白熙交接,。就跟她們小時候一樣,為了不讓秘密露餡,,每次輪換都會把彼此當(dāng)“白熙”時發(fā)生的事,、見過的人,事無巨細(xì)地告訴對方
——至少翩翩自己確實是事無巨細(xì)了,,白熙有沒有翩翩卻不敢打包票,,畢竟她完全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見過、招惹過羅國公世子,,能讓他恨到要大冬天的推自己下水,。
再是那個武士,名叫周放,,也是皇帝的人,。只要翩翩有什么不妥當(dāng)?shù)呐e動,他都可以一刀砍了她不需要跟皇帝奏報,。
最后是這個擺個飯還要啰里吧嗦把她貶得人厭鬼憎的藍(lán)衫少年,,他是白熙的小廝六順,因為平常都是他貼身侍候白熙,,白熙出京他得跟著才不叫人懷疑,。翩翩認(rèn)識他幾天,,就被他罵了幾天,大意就是他家侯爺最好,,樣樣好,,全天下沒人比他家侯爺更好,她這張長得跟白熙一樣的臉就是原罪,。
總之,排場雖大,,但全是用來防她的,。
一個御前太監(jiān),一個御前一品帶刀侍衛(wèi),,旁人還以為皇帝對她多盛寵有加,,殊不知這全是懸在她頭上的鍘刀。
六順罵罵咧咧了許久后,,總算從外面端來了飯,。
飯是一碗肉片粥,一小碟醬菜,,碧綠的芫荽末浮在米粥上,,散發(fā)出怪味,讓翩翩胃口減了大半,。
她不吃芫荽,,但這些日常小事卻由不得她選。
出京之前,,茅興就對她耳提面命,,抓著她把白熙所有的習(xí)慣喜惡背下來,要她一一照做,,所以這大病初愈的第一碗粥,,也是依著白熙的喜好來的。
她忍耐著對芫荽味道的不適,,勉強喝了半碗,,然后問道:“翊王的人還在不在?”
屋里就六順一人,,他對翩翩的問話充耳不聞,,自顧自坐在圈椅里,握著一個托塔天王和一個二郎神的泥塑偶像在打架,,彈著舌頭模擬打斗聲,,兩條腿悠閑地晃來晃去。
雖然她現(xiàn)在不能拿皇帝的人怎么樣,,但柿子還不能撿軟的捏了,?
翩翩把勺子一扔,,秀目橫眉:
“給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