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南城像個濕漉漉的蒸籠,，江予拖著行李箱站在校門口時,，后背的校服已經(jīng)洇出一片深色水痕,。他仰頭望著爬滿爬山虎的紅磚校門,，南城一中四個鎏金大字在晨光里泛著模糊的光暈,。
“同學,，?？??！?p> 值班老師的聲音把他驚醒,。江予慌忙翻找書包，手指在夾層里碰到冰涼的金屬校牌,。藍白相間的帶子纏成一團,，他用力扯了兩下，金屬扣突然崩開,，校牌啪地摔在地上,。
“江予,？“值班老師彎腰撿起校牌，“新來的轉(zhuǎn)學生,？高二十班在三樓東側(cè),。“
教學樓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老建筑,，走廊里飄著潮濕的霉味,。江予數(shù)著班牌走到盡頭，后門玻璃上貼著的值日表被曬得卷了邊,。教室里傳來此起彼伏的喧鬧聲,，他攥緊書包帶，指節(jié)泛白,。
“報告,。“
推門聲像按下暫停鍵,，四十多雙眼睛齊刷刷轉(zhuǎn)過來,。講臺上空無一人，前排女生正在發(fā)暑假作業(yè)本,，粉筆灰簌簌落在她馬尾辮上,。江予的視線掃過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突然聽見頭頂傳來漫不經(jīng)心的聲音,。
“第十七個,。“
江予猛地抬頭,。橫梁上坐著個穿黑色衛(wèi)衣的男生,，兩條長腿隨意晃蕩，帆布鞋尖沾著水彩顏料,。他手里轉(zhuǎn)著半根粉筆,，陽光從氣窗斜斜切進來，在他鼻梁上投下一道細長的金線,。
“開學第一天就遲到,，“男生翻身躍下橫梁，粉塵在光柱里紛揚,，“按班規(guī)要承包一周值日,。“
江予后退半步,，后腰撞到門框,。男生比他高半個頭，身上有若有似無的松木香,，混著丙烯顏料特有的苦澀,。他看見對方衛(wèi)衣領口露出一截紅繩,，墜子藏在衣料褶皺里。
“程野,！你又欺負新生,！“前排戴眼鏡的男生拍案而起，“老張去教務處領教材了,，這是北方轉(zhuǎn)來的同學,。“
被叫做程野的男生歪頭打量江予,，忽然笑出一顆虎牙：“北方來的,？難怪皮膚白得像雪媚娘?！八焓址魅ソ杓珙^的爬山虎枯葉,，“睡美人同學，你的座位在...“
話沒說完,，教室前門被砰地推開,。地中海發(fā)型的中年教師抱著教案沖進來，腋下還夾著半包沒拆封的粉筆,。程野迅速退到講臺邊,，指尖在江予掌心飛快地劃了道弧線。
“都坐好,！“張老師抹了把汗,，“江予是吧？坐程野旁邊,，他成績好能帶你熟悉環(huán)境,。“說著突然瞪向正在轉(zhuǎn)筆的程野,，“黑板報怎么還是暑假前那期,？今天放學前給我重畫！“
江予抱著書包往后排走,，聽見身后此起彼伏的竊笑。程野的課桌干凈得反常,，桌角貼著一張泛黃的課程表,，化學課后面畫著小小的骷髏頭。窗臺上擺著盆蔫頭耷腦的綠蘿,，葉片上還留著圓珠筆畫的鬼臉,。
“別看那個，“程野把漫畫書塞進抽屜,，“上周值日生澆了板藍根,?！八恢獜哪拿銎康V泉水，瓶身凝著細密的水珠,，“冰鎮(zhèn)的,，賠禮?！?p> 江予盯著瓶蓋上搖晃的水滴,，喉結(jié)動了動。前桌女生突然轉(zhuǎn)身,，馬尾辮掃過他手背：“班長,，數(shù)學周報...“
“第三題選C，證明過程要構(gòu)造輔助線,?！俺桃皳沃掳停P尖在草稿紙上游走,。江予看見他右手虎口有塊淡青色墨跡,，隨著肌腱起伏時隱時現(xiàn)。
教室突然暗下來,。積雨云壓過操場邊的香樟樹,，蟬鳴聲戛然而止。程野伸手關窗的瞬間,，驚雷劈開天際,，江予看見他腕骨內(nèi)側(cè)有道月牙狀的舊疤。
雨點砸在窗玻璃上,，程野的聲音混在雨聲里：“你從哈爾濱轉(zhuǎn)來,？“
“沈陽?！?p> “哦,，北方的雪...“程野在課本扉頁畫了座歪歪扭扭的城堡，“去年冬天我去長白山寫生,，凌晨四點上山等日出,，結(jié)果...“
“程野！江予,！“張老師敲著黑板,，“上來做例題?！?p> 粉筆灰撲簌簌落在習題冊上,，江予捏著粉筆的手微微發(fā)抖。身后傳來柑橘混著松木的暖意，程野的氣息拂過他耳畔：“用換元法,，設t等于...“他握筆的右手覆上江予的手背,，冰涼的金屬表鏈硌得腕骨生疼。
窗外暴雨如注,，江予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程野的拇指無意識摩挲他虎口的薄繭，那是常年握畫筆留下的印記,?；旌现顾姆酃P在黑板畫出纏綿的軌跡，像初春解凍時松花江上碎裂的冰凌,。
“完美,。“程野退后兩步,，歪著頭欣賞并排的兩個解式,，“就是字丑了點?！八鋈毁N近江予耳廓,，“你耳朵紅了?！?p> 江予踉蹌著回到座位,，發(fā)現(xiàn)礦泉水瓶身的水珠已經(jīng)匯成細流。前桌女生傳過來張紙條,，上面畫著Q版小人被惡魔班長捉弄的涂鴉,。他望向正在黑板前挨罵的程野，那人背在身后的手比了個V字,。
雨停了,，走廊里傳來膠鞋踩過水洼的聲響。程野突然湊過來,，睫毛幾乎掃到江予的臉：“放學別走,，幫我畫板報?！八讣廪D(zhuǎn)著鑰匙扣,，金屬校牌在夕陽里翻飛，“請你吃校門口那家綿綿冰,，芒果味的最好吃,。“
江予低頭整理筆記,，看見程野的化學書扉頁寫著一行小字：我知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暫,。然而,，然而——
鋼筆字在第二個“然而“處洇開墨漬,，像是寫字的人突然頓住筆鋒。風掀起窗簾,，將未干的字跡吹成一片模糊的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