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一年春賈府東廂房

　　七歲的賈南風(fēng)蜷在紫檀屏風(fēng)后，看著母親的金簪刺穿柳姨娘的咽喉,。血珠濺在琉璃盞上,，與郭槐腕間的瑪瑙瓔珞融為一體。她記得那串瓔珞有十二顆珠子,，每顆都浸著不同的血——這是母親教她認字時說的,。

　　“阿蠻，接著,?！叭狙聂⒆訏亖恚幼r摸到簪尾刻著的“肅“字,。這是父親半月前賞給柳姨娘的,，說是表彰她“肅靜端莊“。此刻簪尖還掛著半片喉管碎肉,，在燭火中泛著油光,。

　　柳姨娘倒下去時，繡著并蒂蓮的綠緞鞋踢翻了銅盆,。溫水漫過青磚,，將她的血沖成淡粉色。賈南風(fēng)數(shù)著血珠滴落的聲響,，像在數(shù)母親教她的算盤珠子,。

　　“第七滴?！肮钡穆曇魪念^頂傳來,，鎏金護甲刮擦著她耳垂，“記住這個數(shù),，將來用得著,。“母親身上有股奇特的香氣,，像是檀香混著鐵銹,。賈南風(fēng)后來才知道，那是常年浸染血腥的味道,。

　　三日后,，那串浸過柳姨娘血的瑪瑙珠戴在了她腕間。第一顆珠子內(nèi)側(cè),，用發(fā)絲刻著“癸卯年三月初七,，誅柳氏“,。郭槐捏著她下巴，將珠子對準燭火：“看見了嗎,？這是你的第一課,。“

　　賈南風(fēng)盯著珠子里的血絲,，它們像活物般游動,。母親的聲音忽遠忽近：“柳氏犯了大忌，她偷了你的東西,?！蚌探鹱o甲劃過她頸間，那里本該掛著父親賜的長命鎖,。

　　賈南風(fēng)開始留意府里的動靜,。她發(fā)現(xiàn)母親的瓔珞每多一顆珠子，府里就會少一個人,。有時是丫鬟,，有時是嬤嬤，最多的是父親的侍妾,。她們消失前,，總會收到一盒摻著紫藤花粉的胭脂。

　　“這是規(guī)矩,?！肮睂⒌谒念w珠子串好，刻著“癸卯年三月二十,，誅李氏“,。李姨娘是父親最寵愛的侍妾，她消失那晚,，賈南風(fēng)聽見西跨院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

　　次日清晨，她在梅樹下挖到個陶罐,，里面裝著李姨娘的首飾,。最底下壓著封信，沾著紫藤花汁的字跡寫著：“今冬馬匹翻倍“,。賈南風(fēng)將信塞回原處,，用泥土蓋好。她知道,，這封信會在適當?shù)臅r候派上用場,。

　　建安二十四年冬月十七洛陽銅駝街賈府

　　琉璃球滾進密室縫隙時，賈南風(fēng)聞到了鐵銹味。

　　九歲的女孩提著羊角燈蹲在烏木書架旁,，波斯商人進貢的七彩琉璃珠卡在青磚縫里,，映著燭光流轉(zhuǎn)出妖異的紫。她伸手去夠,，卻摸到潮濕的磚面——指尖猩紅粘膩,，像是去年中元節(jié)在洛水邊見過的祭祀血酒。

　　“阿鸞快些出來,，夫人要查功課了,?！叭槟疙n氏的聲音從藏書閣外傳來,。賈南風(fēng)突然起了玩心，將羊角燈擱在博山爐旁,，順著磚縫往暗處鉆去,。磚墻滲出陰冷寒氣，混雜著某種腐爛甜香,，讓她想起父親書房里常燃的龍腦香,。

　　轉(zhuǎn)過第三道彎時，孔雀藍的織金地毯突然鋪陳在眼前,。賈南風(fēng)愣愣看著母親郭槐立在紫檀屏風(fēng)前,，金絲八寶攢珠髻上垂落的紅珊瑚流蘇正在簌簌顫動。地上癱著個穿艾綠襦裙的婦人,，頸間插著支銜珠鳳頭金簪,，血沫正順著簪尾的東珠往下淌。

　　“看見了嗎,？這就是背主的下場,。“郭槐涂著丹蔻的手指捏住女兒下頜,，強迫她看向尸體痙攣的手指,，“上個月她偷了你的羊脂玉瓔珞去典當，今日竟敢往你的杏仁酪里添薏仁粉,?！?p>　　賈南風(fēng)嗅到母親袖口濃烈的蘇合香氣，混著血腥味直沖腦門,。她認得地上那個漸冷的軀體,，血珠濺在茜紗窗上，像極了去年上元節(jié)時父親命人掛在檐下的紅燈籠,。

　　“賤婢也敢碰我的孩兒,！“郭槐的聲音像是淬了冰的刀刃。賈南風(fēng)攥緊袖口的金線牡丹，看著乳母癱軟在地的身軀被兩個健婦拖走,，青石磚上拖出一道蜿蜒的暗痕,。母親將第五顆瑪瑙珠串進瓔珞。珠子內(nèi)側(cè)刻著“癸卯年十月十五,，誅韓氏“,。

　　韓嬤嬤是她的乳母，總愛哼著小調(diào)哄她入睡,。

　　“記住,，人命就像這串瑪瑙瓔珞?！肮蓖蝗怀稊嗤箝g紅玉髓手串,，血珠似的瑪瑙滾落在銀線繡的蓮花紋上，“該斷的時候要斷得干凈,?！八捌痤w瑪瑙塞進女兒掌心，玉石被尸溫焐得發(fā)燙,。

　　前廳突然傳來鐘磬之聲,，奏的是《小雅·鹿鳴》。郭槐臉色驟變,，拎起女兒藏進紫檀屏風(fēng)后的暗格,。

　　賈南風(fēng)的鼻尖抵著雕花縫隙，看見父親賈充引著個裹紫貂大氅的男人踏進密室,。那人腰間玉玨相擊之聲清越,，卻莫名讓她想起韓嬤嬤咽氣時的喉音。

　　暮色四合時,，父親賈充帶著瑯琊王司馬伷踏進書房,。賈南風(fēng)蹲在紫檀木書案下，聽見司馬伷腰間玉玨相擊的脆響,?！氨菹乱⒅x淑妃之子為儲君?！八抉R伷的聲音帶著世家特有的慵懶,，“賈公以為如何？“

　　燭火將父親的身影投在墻面的《洛神賦》上,，扭曲成龐然的黑影,。“瑯琊王府的茶,，可比東宮更清冽,？“賈充輕叩茶盞，驚得案下的賈南風(fēng)屏住呼吸。她忽然明白午后的血腥不過是一道開胃菜,，真正的盛宴此刻才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