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藏匿與試探
閣樓的木地板,仿佛一位年邁的老者,,在林婉清的腳下發(fā)出細微而又疲憊的呻吟,。她雙手穩(wěn)穩(wěn)地端著藥箱,每一步都走得極為小心,,像是生怕驚擾了這寂靜的夜,,又像是在躲避著某種未知的危險。她的身影在月光與陰影的交織中,,顯得有些單薄而又堅定,。當她躡手躡腳地爬上最后一級臺階時,閣樓內的景象映入眼簾。
月光宛如一層薄紗,,從天窗輕柔地漏進來,,灑在顧長風的身上。此刻的他,,正虛弱地靠在墻角,,原本堅毅的臉龐此刻顯得蒼白如紙,近乎透明,,仿佛一陣微風便能將他吹倒,。他的呼吸雖然微弱,但還算平穩(wěn),,傷口已經被林婉清簡單包扎過,,可那層層纏繞的繃帶,依舊隱隱透出斑駁的血跡,,訴說著他所經歷的驚心動魄,。
“水……”顧長風干裂的嘴唇微微顫動,艱難地擠出一個字,,聲音輕得如同蚊蠅的低鳴,。
林婉清聞聲,連忙快步上前,,將早已準備好的水杯遞到他的唇邊,。顧長風的手顫抖得厲害,那是身體極度虛弱的表現(xiàn),。他的手指無力地握住水杯,,卻怎么也控制不住,水順著杯沿灑落在他那染血的學生裝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水漬,。林婉清見狀,不禁嘆了口氣,,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無奈與關切,。她輕輕地伸出手,扶住顧長風的后頸,,動作輕柔而又小心翼翼,,像是在呵護一件珍貴的易碎品,然后慢慢地將水杯傾斜,,讓水緩緩地流進他的口中,。
“謝謝?!鳖欓L風喝完水后,,聲音依舊沙啞,,但比起之前,明顯有力了一些,。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感激,,望向林婉清,那目光里有著劫后余生的慶幸,,也有著對眼前這個女子的好奇與疑惑,。
林婉清輕輕地放下水杯,她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顧長風胸前的懷表鏈上,。表鏈在月光的映照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上面刻著的細小文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微微俯身,,湊近仔細一看,才看清那是“自由”二字,。這兩個字,,瞬間讓她的思緒回到了舞會上那個驚心動魄的場景。她想起了顧長風開槍時的眼神,,那是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仿佛在那一刻,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堅定的信念,,為了這個信念,,他可以舍棄一切。
“為什么要刺殺龜田,?”林婉清抬起頭,,目光直直地望向顧長風,,眼神中帶著一絲探究,,輕聲問道。
顧長風的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像是被觸及到了內心深處的某個秘密,。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緩緩開口:“他是個漢奸,?!彼穆曇綦m然低沉,但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
“所以你就殺人,?”林婉清的情緒微微有些激動,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你以為你是誰,?法官還是劊子手,?”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困惑與不解,在她的認知里,,殺人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情,,哪怕對方是個漢奸。
“我是中國人,?!鳖欓L風毫不退縮地直視著她的眼睛,目光堅定而熾熱,,“一個不愿看著同胞被奴役的中國人,。”他的眼神中燃燒著一種強烈的情感,,那是對祖國的熱愛,,對侵略者的痛恨,以及對同胞的深切同情,。
林婉清被他的目光灼得后退了一步,,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震撼。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神,,仿佛有一團燃燒的火焰,,那火焰中跳躍著的,是她無法理解的火種,,一種為了理想和信念可以不顧一切的力量,。
“你根本不懂?!彼拖骂^,,低聲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無奈與委屈,,“你只會制造混亂,,讓更多人陷入危險?!痹谒磥?,顧長風的行為雖然有著正義的出發(fā)點,但卻帶來了太多的混亂和不確定性,,讓許多無辜的人受到了牽連,。
“混亂?”顧長風冷笑一聲,,笑聲中充滿了諷刺與無奈,,“你以為現(xiàn)在的和平是真的和平嗎?租界里的歌舞升平,,是用多少同胞的血換來的,?”他的聲音漸漸提高,,情緒也變得激動起來,仿佛壓抑了許久的情感在這一刻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林婉清的雙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裙擺,,她的內心開始有些動搖,但還是倔強地說道:“至少...至少我們還能活著,?!痹谶@個動蕩不安的時代,活著對于許多人來說,,已經是一種奢望,。
“像行尸走肉一樣活著?”顧長風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激動,,他的眼中閃爍著憤怒的光芒,,“看著日本人掠奪我們的資源,英國人踐踏我們的尊嚴,,卻還要對他們笑臉相迎,?”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重錘,狠狠地撞擊著林婉清的內心,。
“你——”林婉清正欲反駁,,卻被樓下突然傳來的腳步聲打斷。
“小姐,?”是管家王媽的聲音,,聲音從樓下悠悠地傳來,帶著幾分恭敬與急切,,“老爺讓您去書房,。”
林婉清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顧長風,然后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我...我馬上來,。”
腳步聲漸漸遠去,,閣樓里又恢復了寂靜。林婉清緩緩地轉向顧長風,,發(fā)現(xiàn)他正緊緊地盯著自己,,眼神復雜,里面有疑惑,,有擔憂,,也有一絲了然,。
“你父親是林正南?”顧長風打破了沉默,,輕聲問道,。
林婉清微微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你認識他,?”
顧長風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從懷里掏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報紙。林婉清疑惑地接過報紙,,借著微弱的月光,,看清了頭條上的大字:《林氏商行與日本商會達成煤炭專營協(xié)議》。
“這就是你父親所謂的‘生意’,?!鳖欓L風的聲音里帶著濃濃的諷刺,“把我們的資源賣給侵略者,?!彼难凵裰谐錆M了失望與憤怒,仿佛在這一刻,,他對林婉清的父親充滿了厭惡,。
林婉清的手開始微微顫抖,她的心中充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你胡說,!父親是為了...”她試圖為父親辯解,,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
“為了什么,?”顧長風毫不留情地打斷她,“為了錢,?為了地位,?還是為了在租界里繼續(xù)過你們錦衣玉食的生活?”他的每一個問題都像是一把尖銳的匕首,,直直地刺向林婉清的內心深處,。
“你住口!”林婉清的情緒終于崩潰,,她憤怒地將報紙摔在地上,,聲音帶著一絲哭腔,“你什么都不知道,!”她的心中充滿了矛盾和痛苦,,一方面是對父親的信任,另一方面是顧長風所揭示的殘酷現(xiàn)實,,讓她陷入了深深的掙扎,。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顧長風的語氣漸漸平靜下來,,但眼神中依舊透著堅定,。他從懷里掏出另一張照片,遞向林婉清,,“看看這個,?!?p> 林婉清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照片,。照片上是一群衣衫襤褸的礦工,,他們面容憔悴,,眼神空洞,,像是失去了靈魂的行尸走肉,。他們在漆黑的礦井前排隊,,背后是一片灰暗的天空和破敗的礦區(qū),。照片背面寫著:林氏煤礦,,1932年。
“這些人在你父親的礦場工作,,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卻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鳖欓L風的聲音低沉而憤怒,,“而他們的血汗,正在變成你身上的絲綢和珠寶,?!彼拿恳痪湓挾枷袷且活w重磅炸彈,在林婉清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林婉清感覺一陣眩暈,,她的雙腿發(fā)軟,差點站立不穩(wěn),。她從未想過這些,,從未想過父親生意背后的代價竟然如此沉重。她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精美的旗袍,,突然覺得那些精致的刺繡像是一道道沉重的枷鎖,,束縛著她的靈魂。
“小姐,!”王媽的聲音再次傳來,,這次更加急切,“老爺在等您,?!?p> 林婉清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我馬上來,?!彼従彽剞D向顧長風,目光中帶著一絲堅定和擔憂,,“待在這里別動,,我很快回來?!?p> “林小姐,。”顧長風在她轉身時叫住她,,聲音中帶著一絲感慨,,“謝謝你救了我。但你要明白,,有些事不是裝作看不見就能解決的,。”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期待,,希望林婉清能夠正視這些殘酷的現(xiàn)實,。
林婉清沒有回答,她的心中亂成一團,。她快步走下樓梯,,心跳如鼓。書房的門虛掩著,,她透過門縫,,看見父親正在和兩個英國巡捕說話。
“那個刺客很可能還在附近,?!逼渲幸粋€巡捕說道,聲音低沉而嚴肅,,“我們懷疑他受了傷,,跑不遠?!?p> 林正南微微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凝重:“我會讓下人們留意。不過...”他壓低聲音,,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酷,,“如果找到他,希望能讓我們...私下處理?!?p> 林婉清捂住嘴,,不讓自己驚叫出聲。她從未見過父親這樣的表情,,冷酷得讓她感到陌生,。在她的記憶中,父親一直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人,,可此刻,,眼前的父親卻像是變了一個人。
“當然,?!毖膊缎Φ溃θ葜袔е唤z意味深長,,“畢竟林先生和龜田會長是合作伙伴,。”
林婉清后退幾步,,靠在墻上,。她感覺呼吸困難,仿佛有一塊巨石壓在胸口,,讓她喘不過氣來,。父親的聲音、顧長風的話,、礦工的照片,,在她的腦海中交織成一片混亂的網,讓她無法理清思緒,。
她轉身跑回閣樓,,發(fā)現(xiàn)顧長風正在試圖站起來。他的臉上滿是痛苦的神色,,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顯然是因為傷口的疼痛。
“你要去哪,?”林婉清驚訝地問道,,眼中充滿了擔憂。
“離開,?!鳖欓L風扶著墻,艱難地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決絕,,“我不能連累你,。”他的眼神中透著堅定,,不想因為自己而給林婉清帶來更多的麻煩,。
“你現(xiàn)在出去就是送死!”林婉清連忙上前攔住他,,語氣中帶著一絲焦急和憤怒,,“巡捕和我父親的人都在找你,?!彼钪欓L風此刻的處境十分危險,一旦出去,,必將陷入絕境,。
顧長風苦笑一聲,笑容中充滿了無奈和自嘲:“那也比在這里等死強,?!彼男闹谐錆M了絕望,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了退路,。
林婉清看著他蒼白的臉,,心中突然下定了決心:“我知道一個地方,更安全,?!彼痤^,指了指天花板,,眼神中透著一絲神秘,,“上面有個密室,是我小時候發(fā)現(xiàn)的,?!?p> 顧長風驚訝地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和感激:“為什么幫我,?”他實在不明白,,林婉清為何會如此堅定地幫助自己。
林婉清沒有回答,。她也不知道答案,。也許是因為那張礦工的照片,讓她看到了這個世界的殘酷真相,;也許是因為父親冷酷的表情,,讓她對自己的家庭產生了懷疑;也許只是因為今晚的月光太亮,,照出了太多她不愿面對的真相,。
她扶著顧長風爬上梯子,推開暗門。密室里堆滿了舊物,,灰塵在月光中肆意飛舞,,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顧長風靠在墻邊,,突然抓住她的手,,手心里滿是汗水,那是緊張和不安的表現(xiàn),。
“這個給你,。”他將懷表塞進她手心,,眼神中透著一絲鄭重,,“如果...如果我出事了,就把它交給一個叫陳先生的人,,在霞飛路的鐘表店,。”
林婉清低頭看著懷表,,表蓋上“自由”二字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她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她第一次真正觸摸到“自由”的含義,。那不僅僅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更是無數(shù)人用鮮血和生命去追求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