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對峙
二月寒風(fēng)卷著細(xì)雪撲進(jìn)窗欞,,卻壓不住朱雀大街倚翠樓內(nèi)的喧鬧,。
說書先生一拍醒木,驚得堂前銅雀爐里的沉香灰簌簌落下。
“光寧三年,,前太子玄明暴斃宮中,,幼帝登基,,太后祝氏垂簾聽政,,權(quán)傾天下!祝家兄弟五人,,封侯拜將,,門生故吏遍布朝堂,連街邊野狗見了祝家的轎子都得繞道,!”
他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
“可你們猜怎么著?這祝家啊,,行事那叫一個囂張跋扈,!強(qiáng)占民田,欺男霸女,,貪贓枉法,,無惡不作!”
“祝太后更是一道懿旨賜死三品大員,,血濺丹墀,!諸位可知為何?”他故意拖長尾音,,瞥見臺下茶客們屏息凝神,,這才壓低嗓子道:“只因那官員奏本參了祝家強(qiáng)占八百畝皇莊——”
臺下聽客們紛紛露出憤慨之色,有人忍不住低聲咒罵,。
說書先生滿意地捋了捋胡須,,話鋒一轉(zhuǎn)。
“可偏偏有那不畏強(qiáng)權(quán)的,!當(dāng)朝尚書郎柳齊柳大人,,那可是個錚錚鐵骨的清流!與祝家嫡長女早有婚約,,卻寧肯得罪祝家,,也要退婚!”
“他啊,,與紅顏知己在倚翠樓相會,,兩人情投意合,如膠似漆!”
“好,!”
臺下有人大聲叫好,,眾人紛紛鼓掌,為柳齊的“壯舉”喝彩,。
畢竟世間一切不平事,,在絕對權(quán)力面前都會暫時蟄伏。
“啪,!”
朱漆大門轟然洞開,。
眾人驚惶望去,,只見一錦衣公子踹開大門,,腰間玉牌赫然刻著“祝”字紋,。
“永安縣主到——”
尖利唱喏刺破死寂,,玄色轎簾被金絲纏甲的手指掀起。
祝語妺絳紫蹙金大氅掃過門檻,,九鸞銜珠步搖紋絲未動,。
凝脂般的面容自玄色轎簾下浮現(xiàn),眉間一點朱砂痣在滿堂燭火中艷得驚心,,恰似菩薩低眉時落下的業(yè)火,,偏生嵌在這張凌厲如霜的面容上。
她掠過跪伏的人群,,鳳眸在說書人青白的臉上停了一瞬,。
“接著說?!?p> 輕飄飄三個字,,驚得老者撲通跪地:“草民胡吣!祝家滿門忠烈,,豈會……”
“本縣主賞你二十兩,,明日此時繼續(xù)講這段?!彼讣鈴棾鲆幻督疱V,,當(dāng)啷滾到說書人膝前,“少一個字,,拆了你這舌頭喂狗,。”
說書先生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剛才還口若懸河的他,,此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二樓雅間忽傳來女子嬌笑,。
祝語妺抬眼望去,,茜紗窗后兩道糾纏人影映得真切,。
她徑直走向倚翠樓的二樓,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眾人心頭,。
茶樓里的客人紛紛避讓,,生怕惹禍上身。
二樓雅間內(nèi),,柳齊正與一位身著紅衣的女子調(diào)笑,。
聽到外面的動靜,柳齊微微皺眉,,有些不悅,。
“什么人如此大膽,敢在本公子面前喧嘩,?”
二樓雅間內(nèi),,柳齊摟著紅衣舞姬的腰,酒盞“當(dāng)啷”摔碎在地,。
“柳大人好興致,。”祝語妺立在檻外,,眼尾掃過他襟口蹭上的胭脂,,“退婚折辱祝氏滿門,轉(zhuǎn)頭便與倡優(yōu)廝混——清流風(fēng)骨,,原是如此,?”
柳齊踉蹌后退,喉結(jié)滾動:“婚約已廢,,縣主何必糾纏……”
“糾纏,?”她輕笑,身后婢女適時抖開明黃圣旨,。
圣旨展開時,,柳齊打翻的雄黃酒浸透明黃絹帛。
祝語妺冷眼看著昔日未婚夫在一瞬間癱軟如泥,,突然想起今日御書房場景——小皇帝朱筆懸在詔上顫抖,,而她握著太后金印輕叩案幾。
“陛下,,柳齊這折子說祝家僭越,?”太后蘸著朱砂在折尾批注,“那便讓他嘗嘗,,何為真正的僭越,。”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尚書郎柳齊,,身為朝廷命官,,不思報國,反而尸位素餐,,玩忽職守,,有辱官箴!”
“與倡優(yōu)為伍,,同吃同住,,有辱斯文!嚴(yán)重違背倫理綱常,!有損皇家顏面,!”
柳齊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額頭滲出細(xì)密的汗珠,。
他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辯解,。
“朕深感痛心,!特此下旨,革去柳齊尚書郎一職,,即刻押入大牢,,杖責(zé)五十,以儆效尤,!”
念完圣旨,,婢女退了下去。
祝語妺看著柳齊,,眼神中沒有一絲溫度,。
“柳大人,圣旨已到,,服刑去吧,。”
柳齊的身體開始顫抖,,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嘶啞。
“縣主饒命,!微臣知罪,!微臣再也不敢了!求您救救我,!”
他試圖抓住祝語妺的裙擺,,卻被她身邊的侍衛(wèi)一把壓住。
祝語妺冷冷地看著他。
“柳齊,,你當(dāng)初退婚之時,,可曾想過今日?你自詡清高,,不畏強(qiáng)權(quán),,如今卻跪在我面前求饒,真是可笑,!”
“好好回大牢里反省,,你不是喜歡倡優(yōu)嗎?本縣主會好好成全你的,,來人,,帶走!”
兩名侍衛(wèi)上前,,粗暴地將柳齊架起,,拖了出去。
柳齊的喊聲在樓梯間回蕩,,凄厲而絕望,。
慘叫刺破茶樓死寂,祝語妺漠然轉(zhuǎn)身,,卻聽柳齊不甘地嘶喊:“你以為祝家能囂張幾時,?!滿朝御史的折子,,遲早將你們碾作齏粉,!”
她駐足,指尖撫過袖口暗繡的鸞鳥,。
“那便讓他們試試,。”
祝語妺走出倚翠樓,,登上轎子,,在一眾侍衛(wèi)的簇?fù)硐拢瑩P長而去,。
茶樓里,,眾人面面相覷,噤若寒蟬,。
茶樓里,,只剩下壓抑的沉默,和無盡的恐懼,。
誰都知道,,得罪了祝家,,就等于得罪了閻王。
而柳齊,,就是那個活生生的例子,。
侯府侍衛(wèi)策馬疾馳而過,鐵蹄踏碎長街薄冰,。
轎子緩緩起行,,沿著朱雀大街,向著長陽侯府的方向而去,,轎身輕微搖晃,,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吱呀聲。
祝語妺端坐在轎中,,閉目養(yǎng)神,,臉上看不出喜怒。
暗紅色宮墻在記憶中撲面而來,。
十二歲的她攥著沾血的帕子跪在御階前,,父親咯血浸透世襲罔替的丹書鐵券。
彼時太醫(yī)署連一碗?yún)疾豢纤?,只因祝家軍?quán)已移交西山大營,。
姑母戴著九尾鳳冠俯下身:“語妺,記住這血腥味,。沒有實權(quán)的勛貴,,連太醫(yī)署的藥渣都討不到?!?p> 轎身輕微顛簸,金絲纏甲的手指卻猛然攥緊坐墊,。
轎簾垂落,,貼身婢女珍兒仍憤憤:“小姐,您說太后為何留那柳齊的性命,?直接杖斃豈不干凈,!”
祝語妺腦中閃過柳齊被拖走時怨毒的眼神。
“殺他容易,,可那些清流正缺一桿‘不畏強(qiáng)權(quán)’的旗……不如留著,,讓御史們看看,他們捧的‘風(fēng)骨’是個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