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是夜,,風(fēng)荷城上官家,,剛掛上的滿院紅綢在月光照耀下,,不顯喜慶反倒?jié)B人的很。
”姑娘,,您當真要嫁那廢人,?“丫鬟喜鵲捧了發(fā)細細梳著,瞥著鏡子里自家姑娘美麗的臉龐,,心中為她不忿,。
上官招弟長睫似羽,微微輕顫,,低頭摩挲著左腕上的玉鐲,,輕聲道:”你自去告訴母親,我不會逃的,?!?p> 喜鵲一驚,忙跪下解釋:‘姑娘恕罪,,是主母逼迫我的啊,,若我不聽她的,,那奴婢的父母還有小弟…”
上官招弟揮手打斷,勾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偏頭看她道:“我不怪你,,我要歇了,你去吧,?!?p> 喜鵲感激地退下,她沒有躲在暗處直到天亮,,她不害怕小姐騙她,,小姐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這是任何人都知道的事,。
走在廊上時還在想自家小姐真是個和善的主兒,,一邊為她嫁與那癱瘓的齊家公子可惜,一邊又想自己完成了主母的任務(wù),,到手的銀子剛好補足小弟去上那最好的學(xué)堂的費用,。
喜鵲又想著小姐嫁入齊家,自己跟去一定要幫小姐管理好齊家,。
拐過一個彎,,喜鵲心想到了齊家,一定不再做主母的內(nèi)應(yīng),,她要全心全意侍奉小姐,。
如此想著,她不免抬起頭,,正巧對上一條垂下的紅綢,,被嚇掉一條魂,慘叫一聲跌跌撞撞地跑了,。
聽到尖叫的上官招弟辨認出是喜鵲的聲音,,真心實意地笑了一下。
她的房間在府邸東南角,,這里最近加了守衛(wèi),,但后半夜多半都喝醉打盹,尤其她在酒里摻了些許迷藥,。攀出墻外的大榆樹被她削了幾個豁口,,很容易就能翻出去,榆樹底還有個被大石頭掩住的舊狗洞,,被她挖深了很多,,很容易也能鉆出去。
其實這些都只是隨手的設(shè)計,真出去外面也是有人的,。
上官招弟走到床邊,,常年習(xí)武的她很輕易地把床無聲地抬起,然后摸索著撬開一塊地板,,只見里面是一條隧道,。
從她知道自己大概率要被上官家當做攀炎附勢的禮物送出去的那一刻,這條隧道就開始挖了,,積年累月,,一天不曾停歇,如今,,一直通到城外的花溪邊的一處墳冢內(nèi),,只消她輕輕一捅,便能重見天日,。
上官招弟望著深不見底的隧道,,托腮沉思,,她開始挖的那一年是幾歲來著,,好像是六歲。
如今她十六歲,,整整十年,。
上官招弟靜止了好一會兒,最后把地板蓋好,,翻身躺在床上,。
她的確能逃,但天下之大,,何處可依,?
那齊頑是江南首富齊家獨子,又是瘸子,,雖然聽說有些才能,,但等她嫁過去,上官招弟有信心,,不出三年就能拿下半數(shù)家業(yè),,然后她便借力開出自己的鋪子來。
叫什么好呢,,上官招弟暢想,,反正不能叫上官,更不能叫招弟,。
再過幾年,,她一定要換個名字,換個真正屬于她的名字。
上官招弟慢慢睡去,,她的眉漸漸擰緊,,十六歲的傾城佳人,如何能對嫁給一個廢人不憂不懼呢,,只是她慣會隱藏,,隱藏久了就以為真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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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上官府便如鍋里的熱水,,越煮越旺,與人聲鼎沸的前院相比,,上官招弟這處倒還清凈,,幾個婆子有條不紊為她梳妝著,上官招弟默默轉(zhuǎn)著左腕上的玉鐲,,不想理會,,但鼓樂聲,道賀聲還是不住往她耳朵里鉆,。
上官招弟不由微蹙眉頭,,邊上一婆子小心道:“可是弄疼姑娘了?”
招弟瞧著鏡中一襲紅衣,,滿頭珠釵的自己,,悵然若失,她輕聲道:“我瞧著差不多了,,你們先下去吧,。”
那幾個婆子面面相覷,,卻聽新娘子語調(diào)冷了幾分又道:“下去吧,。”
于是趕忙退下了,。
上官招弟垂下停止的脊梁,,扶額嘆息,她又走到床邊,,摩挲著床沿,。
真的要嫁給齊頑嗎?七歲墜馬,。下身癱瘓,,癱瘓…
她的手漸漸用力,青蔥的指尖轉(zhuǎn)眼變紅,,要逃嗎,?風(fēng)荷周邊的地圖她也有,,三邊都是山,山上是匪,,只有向南順流而下去京城,。
以她的積蓄開一間鋪子輕而易舉。
但,,此路共有八百里,。
上官招弟無力地松手,坐在床上,,八百里,,先水路再轉(zhuǎn)陸路至少要三月,八百里,,中間若是上官家與齊家共同張貼告示,,重金懸賞,她如何躲得過天下商鋪云集的齊家,。八百里,,以她的容顏,人心難測,,世事艱險,,又避得過多少賊人莽漢。
八百里……
“小姐,,時候到了,?!毕铲o敲門喚道,。
過時不候,這道理明明她懂,,就算要逃,,昨天晚上便是最后契機。
既然如此……
上官招弟痛苦擰眉,,雙手掐著床單用力到指尖發(fā)白,。
“小姐?小姐,!“門口的喜鵲明顯急切起來,。
”來了?!?p> 上官招弟推開門,,明媚的陽光撲到她臉上,杏眼柳眉,,梨笑嫣然,,仿佛萬物都在此刻舒展盛開,。
喜鵲扶著小姐,慢慢往外走,,一邊慶幸道:”小姐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說到一半,她自覺不對,,又把話咽了回去,。
鼓樂聲,道賀聲,,隨著上官招弟的走動越來越刺耳,,幾乎要把她的整顆心都震碎才罷休,木已成舟,,上官招弟只能繼續(xù)暢想嫁入齊家之后如何接收產(chǎn)業(yè)之事,。
但無論她如何凝聚心力,那刺耳的聲勢卻不受控制地越來越浩大,。
要是昨夜逃了該多好,。
就在上官招弟止不住后悔的剎那,整個前院卻突兀靜了下來,,只一刻,,便從煮沸的開水變?yōu)槠届o的湖面。
但又一刻,,便如巨石砸入,,驚起無數(shù)淘浪。
只聽眾人齊呼:“參見仙人,!”
仙人,?上官招弟不明所以地跪下,一直到前院來了人說了原委,。
原是仙人來測驗靈根,,招收弟子的。
只是時間卻比往常提早了一月,。
“大小姐,,老爺夫人請你先回房里,等仙人事畢,,再行婚事,。”那小廝道,。
上官招弟問道:“招收弟子循例十二到十六歲,,身有靈根者。我既符合要求,,為何父親母親卻要我回房暫避,?”
那小廝不語,,只是朝跟隨的婆子侍女們使了個眼色,那些人立刻圍了上來作勢要強行將上官招弟帶回去,。
喜鵲護在招弟身前,,一邊又用央求的目光看著她。
上官招弟微微搖頭,,轉(zhuǎn)身向房間走去,。
那小廝松了口氣,正要回去交差,,卻聽身后一片悶響,。
他剛一轉(zhuǎn)身,便有秀拳迎面砸來,,伴隨著清雅的香氣,,小廝眼冒金星立刻昏了過去。
唯有喜鵲愣在原地,,小姐居然會武功,?
上官招弟瞥了眼喜鵲,便向前院奔去,。
仙人招收弟子的儀式他見過,,就是將測驗靈根之人全部領(lǐng)到一處然后將一靈珠拋于空中,之后散發(fā)出如月光般柔和的光芒,,被照耀著若頭頂冒出七彩之光,,便算作有靈根。
測驗時間統(tǒng)共不會超過一炷香,。
上官招弟一邊跑,,一邊卸下頭上繁瑣的珠釵玉花,那金玉之物砸在地上,,有的當啷一響,,有的清脆地碎了,。
陽光明媚,,上官招弟一襲如云似霞,燦爛的紅衣像風(fēng)一樣穿過九轉(zhuǎn)回廊,,衣裙飄飄,,累贅之物一個接一個落在裙擺之后,好似步步生花,。
喜鵲跟在后面,,一邊心疼地看著丟下來的物什,一邊不住地呼喊小姐,,小姐不是認命了嗎,?小姐不是愿意嫁入齊家,,愿意嫁給廢人嗎?
小姐如此,,主母可會把我罰出上官家,?
很快,上官招弟來到前院門口,,遠遠看那寶珠之光收束,,她來不及歇息,蹬掉玉屐,,提起裙擺向那寶珠跑去,。
快一點,再快一點,,這是我最后的機會了,。
上官招弟目光灼灼,沖入人群,,引起陣陣驚呼,。
上官家主母,王夫人不可思議地看著上官招弟,,連忙招手讓人去攔,。
幾名侍衛(wèi)如人墻般擋在上官招弟面前,也阻隔住她通向?qū)氈榈臋C會,。
“放我過去,!”上官招弟十六年里第一次目光兇惡地瞪著面前的人,直把那幾人嚇得倒退半步,。
“小姐得罪了,,夫人有令,不得不從,?!逼渲幸皇匦l(wèi)緩緩靠近,手臂往她肩膀抓去,。
“?。 鄙瞎僬械苎讣舶蜗骂^上最后一根玉簪,,惡狠狠地插入那侍衛(wèi)的脖頸,,另一只手抽出那侍衛(wèi)腰間的配劍,冷冽的劍光一閃,,直指那幾人眉心,。
“放我過去!”上官招弟重復(fù)了一遍,,這一次,,那幾人都悻悻側(cè)過身,,周圍觀禮的人群也都紛紛避開,用一種嫌惡的目光看著她,。
“聽說上官家大小姐溫婉德順,,是風(fēng)荷第一美人,今日一見,,美則美矣,,卻是兇狠潑辣,宛若山間的母大蟲,?!?p> “是啊是啊,!”附和聲不斷,。
上官招弟恍若未聞,長劍貼在腰間,,隨時準備刺去,,她的目光一邊飛快掃過四周,一邊又聚精于前方空地,,寶珠照耀之處,。
那有一男子在操控寶珠,背著她,,身量挺拔,,宛若青松,應(yīng)該是來招收弟子之人,,他對這里的動靜一無所知,。
只差十步,僅有十步,。
上官招弟堅定地朝那仙人跑去,。
“快攔住她啊,!”王夫人從遠處跌撞而來,,身后跟著上官招弟的親生父親,此刻也是一臉不可思議,。他的女兒何時會武功的,?
侍衛(wèi)丫鬟紛紛如蜂蟻般圍聚上來,但他們距離太遠,,并不足已夠到上官招弟。
唯有一人,,喜鵲對上王夫人威脅的目光,,更加賣力地奔跑,,就在上官招弟即將跨入那光芒照耀之地前,她往前一撲,,扯住上官招弟的裙邊,。
“小姐,我求您了……”她仰頭看著因為奔跑發(fā)絲凌亂的小姐,,哀求道,。
上官招弟站定,紅衣招搖,,發(fā)絲輕舞,,她就那樣不溫順,不賢德,,不姿容得體地看著那群人,,賓客的譏笑,長輩的憤怒,,家仆的害怕,,盡收眼底。
但那又如何,?上官招弟揮劍斬去被扯住的那角衣裙,,轉(zhuǎn)身堅定地邁入那光芒照耀之地。
喜鵲連滾帶爬也跟了進去,。
寶珠顫抖幾下,。
林遠峭眉頭一皺,感受到變化,,此刻從沉心之境回到現(xiàn)世,,這才察覺場中進了兩人,破了秩序,。
他的目光落在那兩人身上,,卻一下被那正微微喘氣,身著喜服的女子吸引,,心中一動,。
仙人側(cè)眸,自然又跪下一片,,林遠峭略略一望,,也大概知曉了前因后果,也不言其他,,只是重新施法測驗靈根,。
寶珠光芒更盛,落在上官招弟是白茫茫一片,吞吐之間卻變得火紅,,上官招弟感覺渾身燥熱難耐,,似有什么根深于心的東西正要破殼而出,越積越多,,越是疼痛難耐,。
汗如雨下,上官招弟雙手都捏在那冰冷的玉環(huán)上,,企圖得到一絲涼爽,。
終于,雛鷹破殼搬,,那火紅的霧凝在頭頂,,七色光彩流轉(zhuǎn),發(fā)生聲聲鳳鳴,。
眾人驚呼,,賓客紛紛改頭換面,向上官老爺?shù)老?,王夫人咬碎銀牙,,焦急地盯著自家孩兒。
凡人看不真切,,林遠峭卻是一喜,,單火靈根,且是入了品的鴻鵠灼焱,,確是不錯,。
寶珠光芒收束,場上的少年緩緩睜開雙眼,,隨著林遠峭點報入宗名額,,上官幸喜不自勝,不僅他被測出金水木三靈根得入仙門外,,姐姐居然也有靈根,!
他心思單純,縱然看著一眾人神態(tài)各異,,姐姐的模樣也過于狼狽,,但還是想不出原由,只能先拋開這些去向姐姐道賀,。
上官招弟摸摸弟弟的頭,,猶在喘息,又累又喜,,劫后余生,。
林遠峭朗聲道:”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道別,金銀細軟不用收拾,上了山都是廢物,?!?p> 說罷,,他隨手一點,,空中浮現(xiàn)一艘浮舟,身形一閃,,便立于浮舟之上,,引得眾人驚呼。
上官幸自去找父母道別,,上官招弟回房換了身裝束,,再到前院無人敢攔,之前碎嘴的賓客一個個賠著笑卻又不敢上前,。
上官招弟在滿目狼藉中尋到一干凈的地方坐下,,等時間到了,一條梯子從浮舟落下,,林遠峭又道:”宗門事務(wù)繁雜,,你們可從其余靈根低弱者中選一人作為隨從一同入宗?!?p> 其他少年自選了人一個個期待地攀上梯子,。
喜鵲適才竟也被測出靈根,只是她靈根有四,,駁雜不堪,,不配被收入,之前在那自怨自艾,,此刻重燃希望,,她自以為是地跑到梯子邊上。
上官招弟此刻也已踏上梯子,,她聽到后只是問那林遠峭:”請問仙人,,入宗之后可以再覓仆從嗎?“
”可以,?!?p> ”小姐!“喜鵲急切喚道,。
上官招弟攀在梯子上,,隨著風(fēng)吹,身影微微晃動,,她看著喜鵲,,微微搖頭,隨后堅定地向上攀爬。
風(fēng)吹光動,,一切聲音都被淹沒,,唯有此心跳動不止。
抬頭見蒼天浩遠,,低頭見眾生渺小,,她上官招弟扶搖直上,此方墻院再也困不住她,,一紙婚書不過廢紙,,從前種種,如同過眼云煙,。
喜鵲失魂落魄癱坐在地,,突然,一個荷包掉落到她前面,,她打開一看,,是一袋黃金和一張紙條。
“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