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音渺渺不定,似有還無,,類似一種玄之又玄的精神感應,飄過殺氣沸騰,、殘骸拋飛的戰(zhàn)場。
王子喬跨過縱橫交錯的尸體,,走向祭壇所在山頭,。
路過巴雷時,他望見對方遍體鱗傷,,拳頭撐地,,竭力要爬起來。王子喬收回視線,從巴雷身后徑直走開,,像從來都不認識這個人,。但他的精神之網(wǎng)倏地分出一絲,趁巴雷虛弱之際,,悄然潛入對方心神,。
這一刻,巴雷所有的念頭都化作心湖倒影,,歷歷可辨。
悲痛,,憤怒,,茫然,恐懼,、悔恨……巴雷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舉首四顧:一座座吊腳樓在火海中焚燒,轟然倒塌,;一個個族人被挖心剖腹,,掙扎凄鳴……他的雙目漸漸赤紅,喉頭發(fā)出野獸般的粗重喘息,。
心湖微微搖曳,,煥發(fā)出靈動的波光,王子喬發(fā)出滿足的輕嘆,。人心的變化總是如此奇妙,,無論是喜是悲,只要到了極致,,都是可供品嘗的精神美味,。
“嗬嗬——”洶洶火光映出巴雷青筋暴綻的臉,一幅幅昔日畫面浮現(xiàn)于心:
“我要變成族里最強的娃子,!”面對樹樁,,六歲的他咬牙擊拳,汗流浹背,。
“我要變成族里最強的漢子,!”瀑布流下,年輕力壯的他巋立如山,,任由沖刷,。
“我要變成最強的巫族!”大山深處,,初任巫武的他搏殺兇獸,,渾身浴血。
可從什么時候起,,他一心變強的雄心,,被族長之位代替了呢,?
巴雷驀然一個激靈,四下里的廝殺聲漸漸遠去,,轉馬燈般的人影似也消失,。他仿佛孤立在一片空寂的天地間,種種雜念猶如火燼,,一一熄滅……
一絲明悟油然而生:原來不知不覺,,俺已偏離武道!
俺走錯了路,!
巴雷渾身一震,,雙目中恍若閃過一道煌煌厲電。
“咦,?”王子喬微微一愕,,潛入的一絲精神力被巴雷自動斥出。他回過頭,,望見巴雷仰天長嘯,,無形的怒雷涌出四周,掀起隆隆聲浪,。
一束肉眼可辨的紫氣從巴雷頭頂心噴出,,在半空聚成似真似幻的人形:尖嘴猴腮,雙爪雙翅,,腹部鼓起,,壯如力士,赫然是巫族古籍里繪畫的雷巫之像,。
“生死關頭,,居然頓悟出了武道法相?!蓖踝訂梯p贊一聲,,法相是煉氣還神后期方能生出的神通,巴雷明了己心,,武道大進,,真正觸摸到了精神世界的神妙。
可惜這樣的武道奇才,,仍舊逃不過棋子的命運,。王子喬付之一笑,沿著山徑而行,。放眼望去,,雪玉般的瀑布劈開夜色,如一匹冷森森的刀光。四周水聲轟隆,,宛如黃鐘大呂齊鳴,,愈發(fā)顯得山巔祭壇高不可攀。
“咝——”一縷血紅色的煙霧從王子喬腳下突兀鉆出,,妖異扭動,。王子喬腳步微頓,只聽“咝咝”聲頻繁響起,,一縷縷血霧爭先恐后冒出地面,,仿佛一條條獰惡血蛇,圍繞著王子喬舞動不休,。
王子喬略一沉吟,,朗聲道:“王某想見識一下巫族千年難遇的血祭之禮,不知少族長是否應允,?”
片刻后,血霧倏忽散開,,繼而在前方兩側匯聚如林,,蜿蜒通向祭壇。王子喬輕笑一聲,,沿著血霧之路直行,。
接近山頂時,一陣清朗的吟頌聲隨山風送來:“追惟吾族先祖,,天地開辟之初,,敬神靈養(yǎng)萬物,觀天象察地理,。篳路藍縷,,披荊斬棘……”
王子喬循聲而望,巍巍祭壇之下,,少年翩然舞動,,似在深邃無際的夜空之海上踏浪放歌。
正是支狩真,!
王子喬放慢腳步,,端量這一場千古秘傳的巫族祭祀之舞。
據(jù)說巫族貴為上蒼寵兒,,奉天承運,,代行神職。祭祀之舞便是巫族溝通天地,,祈禳祭拜的神圣儀式,。
“開先立極,澤被八荒。是以列星隨旋,,日月遞炤……”少年且舞且誦,,廣袖舒揮,步履輕旋,,深紅色的巫族祭袍宛如云聚云散,,風起水涌。
“是以風調雨順,,百族臣服……”支狩真時而仰天擊掌,,神色莊嚴;時而俯身頓足,,姿態(tài)古拙,。進退之間,鳥翔魚游,,身姿仿若煥發(fā)生命的巫族文字,,莫不暗合天地自然神韻。
王子喬正要走近支狩真跟前,,“嘩啦”,,無數(shù)血霧憑空涌出,隔開兩人,。血霧如滾水沸騰,,涌出一張張猙獰面孔,沖著王子喬嘶吼,。
王子喬后退半步,,心神微凜。一張張血臉似曾相識,,極像死在廝殺中的巫族,、馬化、風媒……隨著支狩真吟念祭文,,血霧不住升騰而上,,兇怖的血臉爭先恐后涌出來,猶如地獄惡靈臨世,,密密麻麻,。
不知不覺,祭壇上空被一片濃烈的血色籠罩,。
“……金烏焚日,,獼猴摘月,嬰蛇盤野,,金蟬隱莽,。支氏敬拜上蒼,,佑啟吾族苗裔,得降四靈顯化,,昭示赫赫天威,。鑒此精誠,鬼神扶護,,恭陳血食,,伏維尚饗!”
語聲至此而止,,少年拂袖靜立,,余音悠悠回蕩山野?!稗Z,!”天地仿佛響起一記回聲,漫天血云破開,,一頭渾渾冥冥的異物隱隱探出頭來,。
王子喬心頭一悸,如墮冰淵,,心湖被一股浩蕩無匹的氣息壓得動蕩不安,。饒是如此,他仍然竭力定住心神,,望向異物。
它無色無狀,,非虛非實,,直奔支狩真而去。即便王子喬見多識廣,,也瞧不出它究竟是什么,。
無數(shù)血臉發(fā)出鬼哭狼嚎的齊鳴,紛紛投入異物,。異物驟然收縮,,化為一道疾馳的血線,撲入支狩真眉心,,與蟲蛹相撞,。
“吱”的一聲,風起云涌,,天地變色,,群山之間響起一聲清冽悠遠的蟬鳴。蟲蛹綻開無數(shù)裂紋,,一只金蟬破繭飛出,!
它懸浮在支狩真意識的最深處,,雙目昏昏默默,密布血色繁紋,,八片膜翅白金煌煌,,邊緣薄銳如刃,散發(fā)出一股沛然莫御的鋒芒,。
“蟬鳴,!”百靈山百里開外,槐林深處,,碧波湖畔,,一名盤坐的羽衣老者霍然掠上半空,遙望百靈山,,臉上皺紋顫動,,老淚盈眶。
“蟬鳴,!”乍聽蟬聲,,巴雷微微一愕,來不及多想,,雷巫法相怒吼揮拳,,與自家的拳頭合二為一,猛烈轟向撲來的孫胡,。
“蟬鳴,!”烏七立在亂石堆前,目銳如劍,,投向祭壇所在的山頭,。上空血云消退,天色逐漸明朗,,圓月正從云層背后一點點浮出,。
“真?zhèn)€古怪,這都秋末了,,哪來的知了,?”支由困惑地搖搖頭。
烏七哼道:“巫族若無古怪,,我烏部又怎會在這窮山溝里,,苦苦守上數(shù)百年呢?”
支由聽得心頭一寒,,烏七目光忽轉,,一小隊馬化急速沖過亂石堆,殺氣騰騰,,撲躍而來,。
“高貴的烏七先生……”瞧見馬化兇神惡煞的模樣,,支由倉惶退到烏七身后。
烏七挺直如松,,一步不動,,直到馬化紛紛圍來,才冷然道:“吾乃天荒羽族,,爾等蠻夷,,還不快滾?”
“滾,?”為首的馬化楞了一下,,斜眼瞅了烏七幾眼,獰笑道,,“你是羽族,,爺還是神仙哩!天荒的羽族會來這種鬼地方,?你個蠢貨連牛都不會吹呦,!”
幾個馬化哄堂大笑,支由急切道:“你們不要動手,,這位烏七先生真是高貴的羽族,。”
一個塌鼻子馬化上前,,輕佻地沖烏七吐了口唾沫:“你要真是羽族,,就把鳥翅亮出來,飛一下給咱瞅瞅,!”
烏七面色一沉,,一柄長劍從脊背內無聲躍出,寒氣沖霄,,光芒逼人。羽族為卵生種族,,出生之后,,雙翅會在一月內蛻落,直到修為進入煉神返虛,,激發(fā)始祖血脈,,才會重生羽翼。他以為馬化故意作踐自己,,卻不知,,這些底層的馬化只聽過羽族劍震八荒的名頭,哪會曉得太多,?
“侮辱羽族者,,死,!”烏七厲聲喝道,長劍疾如閃電,,“嗖”地貫穿塌鼻子馬化的咽喉,。劍柄一抖,馬化仰天跌倒,,一蓬血花從喉頭濺出,。
“羽族?真是羽族,?”幾個馬化又驚又怒,,他們好像聽說過,羽族的劍皆由自身的尖喙煉成,,可以溶入血肉,,藏于體內。
為首的馬化咆哮道:“羽族又怎么樣,?這里是蠻荒,,咱們說了算!殺了這個鳥人,,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殺!殺,!”馬化紛紛躍起,,從四面八方撲向烏七。烏七執(zhí)劍冷笑,,耀眼的劍光映得須發(fā)皆亮……
“恭喜少族長,,多年忍辱負重,修成巫靈,,巫族又將迎來一位威震八荒的絕世天驕,。”山巔上,,王子喬面帶微笑,,舉手一拱。
“先生說笑了,。如今外有馬化圍寨,,內有巴雷作亂,狩真命在旦夕,,哪里談得上威震八荒呢,?”支狩真舉袖掩嘴,輕咳數(shù)聲,,鮮血沿著袖邊暈染開,,沁得紅袍發(fā)紫,。
“這倒是?!蓖踝訂躺钌畹乜戳酥п髡嬉谎?,“除了馬化、巴雷,,還有羽族劍修覬覦,,局勢危如累卵。何況少族長的身體也不太妥當吧,?你不曾修煉武道,,為了成就巫靈,以致氣血兩虛,,肉身虧空,。想必連一個普通農夫,此刻也能將你輕易擊斃吧,?”說到“擊斃”二字,,王子喬目光一冷,不著痕跡地踏前一步,。
“先生果真是明察善斷,,洞若觀火。我早就說,,八荒雖大,,卻只有子喬先生是助我脫險的最佳人選?!敝п髡鎻娜菀恍?,輕輕鼓掌,“不過呢,,想要擊斃在下,,農夫或許可以,唯有子喬先生不能,?!?p> 他袍袖一抖,一只稻草扎就的小偶人落在掌心,,草人頭頂,赫然以朱砂寫著“王子喬”三個巫族文字,!
洛水
好吧,,我灰太狼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