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玄景把自己關(guān)進(jìn)工作室三天了,,不過,景和殿的人并沒覺得有什么奇怪——
這種事經(jīng)常發(fā)生,,最嚴(yán)重的一次,,景王鉆進(jìn)那個堆滿各種木頭工具的房間里之后十天沒有出來,,后來還是侍女擔(dān)心他餓死在里面才讓人來強(qiáng)行把門撞開的。
今夜,,侍女做好晚飯,,放到玄景的工作室的門口,收走了未曾動過的午飯,,心想今日估計(jì)景王仍舊不會出來吧,,準(zhǔn)備早早的睡下。轉(zhuǎn)身的時候卻見太子正站在自己身后,,嚇了一跳,,趕緊行禮請安。
玄夜打量了這個有些荒涼的院落,,的確很干凈,,只是在這個時節(jié)卻連一朵花兒都沒有,實(shí)在是太過冷清,。
他抬手指了指那扇緊閉的門扉:“景王在里面?”
“是,,”侍女不明白太子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景王一向孤僻,宮里幾乎沒什么人愿意來這里,,即使是景王的親妹妹玄晴,,也更喜歡眼前這個溫文爾雅的太子,“景王殿下已經(jīng)三天沒出來了,?!?p> “你下去吧,我進(jìn)去看看,?!?p> 侍女見太子走向那扇門,手上還提著兩壇酒,,嘴唇動了動,,還是什么都沒說,離開了,。
門鎖上了,,玄夜敲了敲門,里面沒有聲音,,索性一腳將門踹開,,然后他看到坐在工作臺抬頭茫然的看著自己的玄景。
“太子,?”玄景似乎反應(yīng)過來,,眼神中透出驚訝。
“二哥,聽侍女說你三天沒吃飯了,,我?guī)Я撕镁苼?,咱們兄弟兩好好喝一頓?”玄夜舉了舉手中的酒壇,。
玄景有些不明白玄夜突然的親近,,但是看到那酒的時候,心動了,。他放下手中的活計(jì),,點(diǎn)點(diǎn)頭站起來。
暈黃的燈光下,,玄夜看到,,桌子上那個還未成形的木頭,依稀是個女子的形象,。
今夜的月色很美,,星星不多,卻很亮,,正北方的那顆星辰尤其閃耀,,似是想與月爭輝。
柔和的月光下,,柳樹下的石桌上,,多年難得說上一句話的兄弟兩人推杯換盞,似是終于解開了多年的心結(jié),,融化了橫亙多年的冰川,。
“二哥,”玄夜再次給玄景倒?jié)M酒,,“你也知道,,君父,首先是這人界的君,,然后才是我們的父,。”
“玄夜,?!毙岸似鹁票伙嫸M,“你不知道,,我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去找他的……這輩子,,我就喜歡上這么一個人……就求過他這么一件事……”
“二哥,這個世界上,,求人是沒用的,?!毙挂娝呀?jīng)有些醉意,聲音中帶著蠱惑的味道,,“自己想要的東西,,就要自己去爭取?!?p> “爭?。俊毙翱嘈α艘幌?,搶了酒壇過來給自己倒上,,“她就要成親了啊?!?p> “是啊,,還是君父下旨賜婚的?!毙古e杯跟他碰了一下,,“誰能推翻呢?我們只是臣,,只是子,,他是帝君,還是我們的父親……有什么辦法呢,?坐在那把龍椅上的人又不是二哥?!?p> “帝君……是啊,,我又不是帝君……奇怪,怎么就喝不醉呢,?”玄景索性抱起酒壇灌起來,,本來酒量就不好的他,只因心太傷,,一心求醉反而難得一醉,,這下卻是真的醉了。
看著倒在石桌上的玄景,,玄夜起身,,叫來了當(dāng)值的侍女。
離開景和殿的時候,,他站在門口看了看天空中那顆最亮的星星,,握緊拳頭,眼神更加堅(jiān)定的走向夜色迷蒙,。
***
七天之后,,下了早朝,,玄夜正在玄天殿向玄荒帝提出自己對朱水下游水患的應(yīng)對策略,門外的侍衛(wèi)進(jìn)來稟報(bào)說景王請見,。
玄荒帝想起前些天的事,,皺了皺眉,還是讓他進(jìn)來了,。
“兒臣給君父請安,。”玄景跪下行禮,。
“起來吧,,”玄荒帝見他似乎比上次見面更加瘦了,臉色也不好,,心中的怒氣消了一半,。對這個兒子,自己畢竟虧欠太多,。
玄景卻是跪著沒動,,又磕了三個頭,然后才說道:“君父,,兒臣今日是來請罪的,。君父每日為國事操勞,兒臣幫不上忙,,還盡拿些瑣事來煩您……實(shí)在是不孝,。”說著眼睛里閃爍著淚光,,又磕了三個頭,。
玄荒見他那模樣,嘆了口氣,,走下來扶他起來:“好了,,知道錯了就好。起來吧,,你這身子骨也太瘦了些,,讓御膳房的人給加些飯菜,每日要多吃些才是,?!?p> “謝君父關(guān)心?!毙暗难凵耦潉恿艘幌?,拱手行禮,猶豫之下又從袖中拿出一個長條形的盒子,,雙手遞到玄荒面前,,“君父,,這是兒臣這幾日做的,給君父賠禮,,還請您收下,。”
黃同正要上前,,卻被玄荒攔?。骸皼]事?!闭f著親自接了過來,,打開一看,拿出那個奇怪的木桿,,疑惑的看了看玄景,。
“這是一支筆?!毙罢f著接過那支筆,,擰開筆端的筆帽,露出尖細(xì)的筆頭,,走到案桌邊,,取了一張紙,寫了一個“玄”字,,遞給玄荒看,,“這筆寫出來的字比毛筆要細(xì)小些,而且有一個可以存儲墨水的空間,,上一次墨能用很長時間,,省了時時研磨蘸墨的麻煩,也不容易弄臟紙張,。”
玄荒有些好奇的接過來,,在那張紙上試寫,,卻是一筆下去就把紙張弄破了。
“這筆端比較硬,?!毙敖忉屨f。
玄荒本是習(xí)武之人,,對力道的把握本就很熟練,,試了幾次就寫得很順利了。笑了笑,,玄荒看了看那個小小的玩意兒,,說:“不錯,!”
“君父喜歡就好?!?p> 一旁的玄夜看著這一幕,,嘴角露出了微不可察的笑容。二哥,,讓我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當(dāng)天晚上,,玄天殿的人到景和殿請玄景去一趟的時候,,玄景絲毫沒有意外。
果不其然,,那支筆的墨水用完了,,玄荒帝叫他來上墨水的。
玄景取了從景和殿帶來的一瓶墨水,,說是這筆對墨水的質(zhì)量要求高,,研磨之后還得過濾,以免堵了出墨孔,。
上墨水的時候,,黃同請玄景教教他,以后也就不用老是麻煩他了,。玄景卻是笑了笑說他難得找了個借口來見見君父,。
玄荒聽了這話很是開懷,一時間殿內(nèi)的氣氛倒是和樂融融,。
然而,,在玄景走之后,玄荒命黃同將那瓶墨水拿到太醫(yī)院去檢查了,。
第二天,,黃同去太醫(yī)院取回了那瓶墨水——無毒。
玄荒聽到這個結(jié)果的時候,,臉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一向孤僻的兒子,在被他斥責(zé)一頓之后,,反而對他親近起來,,一向多疑的帝君不得不謹(jǐn)慎。
可是,,即使是身為帝君,,即使身邊所有人都對自己卑躬屈膝,也還是會希望有個人能對他付出真心,,也還是會渴望這人世間最溫暖的真情,。
或許,,真的是老了吧。玄荒帝發(fā)現(xiàn),,自己這段時間似乎越來越傷感了,,對那些后輩,也越來越溫和了,。
而三天后,,當(dāng)玄荒病倒的時候,玄景請求在塌前侍奉,。太子玄夜也順勢請求盡孝,。玄荒躺在床上的時候,看了看兩個兒子,,最終讓玄景留了下來,。
太醫(yī)說,帝君只是普通的傷寒,。
玄晴一直嚷嚷著要進(jìn)去看看君父,,好容易才被玄夜哄走。
所有探病的臣子都被阻攔在外,,但是,,兩天后,玄天殿卻傳來帝君口諭,,請秋琉大人覲見,。
秋琉進(jìn)去的時候,玄景,、太醫(yī),,還有在一旁侍奉的黃同都出去了,只有帝君一人躺在床上,??粗菑堛俱驳哪槪锪鹫×?,甚至忘了行禮:“太醫(yī)不是說只是普通的傷寒嗎,?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
玄荒笑了笑,,似乎并沒有把自己的病放在心上,。伸出左手,,玄荒讓秋琉走到近前:“取下這枚戒指,。”
秋琉有些驚訝,,知道那枚戒指對他的意義的,,這個世界上只有那么幾個人,,而她就是其中之一。
她看了看玄荒的眼神,,沒了平日里的鋒銳,,似是看透了世事蒼涼般的平靜。終于,,她走上前,,取下了他左手無名指上那枚紅色的玉石戒指。
“那副墻上的那個浮雕,,那只鳳凰的右眼處有個凹槽,,把戒指放進(jìn)去?!?p> 秋琉按照玄荒的指示,,在那個龍飛鳳舞的浮雕中找到那個凹槽,將戒指放進(jìn)去,。然后,,整個浮雕突然向外延伸出來——一個秘密的空間。
“將里面的東西拿出來,?!毙牡穆曇粼俅蝹鱽怼?p> 一個錦盒,。
秋琉將它拿到床前,,抬眼問玄荒該怎么做。
“打開看看,?!?p> 秋琉打開錦盒,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張圣旨,。再次抬眼看向玄荒,,秋琉在他眼神的示意下打開了那道圣旨。然而,,未等看完,,她就已經(jīng)驚訝得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
“這道圣旨,,你拿著,,若是我出了什么意外,你就拿出來,?!毙牡壅f著眼睛里有悲哀的神色,“還有那枚戒指,若我死了,,只有它才能命令玄衣眾,。”
玄衣眾,,是專屬于帝君的組織,,神秘莫測,很少有人知道,。
“君上,,你到底……”秋琉有些不明白,“太醫(yī)不是說您只是普通的傷寒嗎,?為什么,?”
“呵呵,秋琉,,你還不明白嗎,?這就是帝王家啊?!毙男α?,“當(dāng)年,我坐上這個位置的時候,,用的手段又哪里見得了光,?”
“是誰?玄夜,?還是玄景,?”秋琉有些心驚,他們都是自己的學(xué)生,,以她對他們的了解,,絕不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難道這真的是帝王家的詛咒嗎,?
“秋琉,你還是當(dāng)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好,。有時候,,我也會那么希望,希望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沒看出來,。”玄荒的臉上帶著悲傷的笑容,,閉上了眼睛,,“或許,,這就是命運(yùn)吧。我這一生,,都在跟他作對,可到最后,,卻還是不得不寫下這份圣旨,。到現(xiàn)在,我才終于明白,,為什么當(dāng)年先祖會定下那樣的誓言,。”
秋琉看著這個人,,在死期將至的時候,,顯得是那么平靜,那么的毫無留戀,。
“告訴我,,該怎么救你?!鼻锪鸸虻顾睬?,握住他的手。
“沒救了,?!毙目酀男α诵Γ暗任野l(fā)現(xiàn)的時候,,毒就已經(jīng)深入骨髓了,,神明都救不了了。玄衣眾,,大概出了什么意外,。畢安,他從我病倒的前一日開始就沒進(jìn)宮過,,玄衣眾也跟著消失了,,你有空去看看他吧。他是玄衣眾的首領(lǐng),,這件事連你都不知道,。”
看到秋琉驚訝的眼神,,玄荒繼續(xù)說下去,,“他準(zhǔn)備得很充分,居然能夠知道玄衣眾的存在,,知道畢安的存在,。呵呵,,就連太醫(yī)院都是他的人,的確是很能干,。秋琉,,你說,為什么我身邊的人都喜歡背叛我呢,?”
那語氣中的蒼涼讓秋琉忍不住落下淚來,,只能緊緊的握住他的手。
“真好,,還有你在,。”玄荒感激的笑了笑,,“若是以前,,說不定我會為自己有這么一個兒子而驕傲,會放心的把帝位交給他,??墒牵F(xiàn)在,,三界千年來的和平已經(jīng)不在了,。面對魔族,若是人界的帝君仍舊如我一般……人界,,或許真的就要消失了,。所以,我只能這么做了,。秋琉,,拜托你?!?p> “放心,。”秋琉點(diǎn)點(diǎn)頭,。
“我現(xiàn)在經(jīng)常會想起從前的日子,。
我初次見到明炎的時候,當(dāng)年的玄明九子一起斗酒縱馬的時候,,還有……帝京的三朵金花一齊開放的時候……
秋琉,,你的姐妹,還有我的兄弟,,都是被我殺死的,。我這雙手,染了那么多血……如今,,也算是報(bào)應(yīng)吧,。
那孩子跟我說,,做帝君,最重要的是要有氣度,。不知道,,他對我做的那些事,到底了解多少呢,?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神都是顫抖的。
呵呵,,可惜了……我輸了,我的孩子也輸了,?!?p> 玄荒嘆息一聲,閉上了眼睛,,“秋琉,,你下去吧,我想睡會兒,?!?p> 走出玄天殿,秋琉不理會眾臣的詢問,,直接往宮外走去,。
出了宮門,騎上馬兒直沖向府邸,,將大街上的行人嚇得趕緊避讓,。那些認(rèn)出她的百姓都訝異一向溫和親民的秋琉大人今日是怎么了。
剛剛從匙問府上回來的長歡,,看到秋琉那副失態(tài)的模樣,,有些莫名其妙,問身邊的千陵:“秋琉姑姑這是怎么了,?”
“秋琉大人好像是從宮里出來的,。”千陵難得發(fā)表意見,。
“嗯,,聽說帝君生病了,不過太醫(yī)說只是小感冒,,應(yīng)該沒什么大礙吧,。看她那神情,,怎樣想是天塌了似的,?!遍L歡有些奇怪,隨即又?jǐn)[擺手,,“算了,,關(guān)我什么事兒啊?!?p> 長歡伸個懶腰,,聞到旁邊包子鋪的香味,順眼瞄過去,,對千陵笑了笑:“千陵,,買幾個包子回去吧?!?p> “小郡主,,您剛剛在匙問府上不是吃過點(diǎn)心了嗎?馬上就要吃晚飯了,?!鼻Я瓴粸樗鶆印?p> “唉,,你說當(dāng)初我為什么要答應(yīng)洛薇?。俊毕肫疬@事兒長歡就后悔,。
洛蘭那邊,,父親扶宥遠(yuǎn)在西北。洛薇這邊,,匙問壓根兒就是不管事兒的,。
兩人的母親又都去世的早,府上也沒什么長輩,,就連仆人都少,。所以,這次的婚禮,,其實(shí)就是兩個小輩在張羅,。若不是帝君早些時候就派了宮里年長些的侍女來幫忙,真不知道這婚禮能不能如期舉行,。
而她呢,,答應(yīng)了洛薇當(dāng)她的伴娘之后,每天都被拉到她府上去幫忙打雜,。哎,,結(jié)婚,在哪個時代都是件麻煩事兒,。
人生啊,,為何就如此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