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斷,,即為有人偷聽,,尉遲芷汀側(cè)頭望去。
暗夜寂寂,,十七殿下一襲藍色家常團福長衫,,卷起的袖子隱隱用碧線繡著龍飾,,依例,,卻是無爪的,。唯帝皇方可繡五爪金龍,太子三爪龍紋,,皇子的龍飾皆為無爪。
“十七殿下,,”她起身施禮,。
那棵槐樹上,,星點的白花,盈盈若雪,,這時節(jié)開花,,恰逢十日后大婚,都謂是吉兆,,今夜,,刻意選了這處,也是此意,。
他立在樹的陰影里,,神情看不分明,尉遲芷汀有些擔心:琴音即為心音,,他,,聽去了多少?
“那株紫玉夜牡丹,?”他輕輕一笑,,她安下心來。
“在后院,,”她柔聲道,,“這時辰,觀花,,正好,。”月近中天,,院內(nèi)池塘上都似起了一層青霧,,蛙鳴蟲語,清晰可聞,。
這時辰,,還肯過來,今夜,,便不會回宮了,。
遠遠見著數(shù)盞琉璃風燈在前引路,牧野晟皓隨著她入后院,,繞過影壁,,沿著水上回廊,池中睡蓮夜綻,,香遠益清,,蓮燈搖曳,瀲滟映波,,心下已是恍然:
一艘畫舫纖纖而至,,那婉轉(zhuǎn)歌喉便先聲奪人地隨風拂來:“嘆,,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琵琶滾出水聲裊裊,歌聲纏綿,,如珠玉飛濺,,滴落玉盤。
牧野晟皓看了尉遲芷汀一眼:這個女子行事,,多出乎他意料,,這樣,方是所謂大家閨秀該有的氣度,?難怪,,母妃只是淑妃,皇德母妃只是皇貴妃,,而皇后,,還是立了尉遲家的女兒。
船行湖面,,銀月在湖中粼粼暈開,,夜風拂來,猶帶香,。素紗紛飛,,珠簾微晃,那紫衣歌女,,隱在簾后,,猶抱琵琶半遮面。
小十七,、小十八以前在大哥,、三哥、五哥和八哥府上也曾恣醉浪蕩過,,曾有言官以此告到皇上那,,因小十七小十八尚未成年,故連四位已封皇的皇子一并參了,。事后,,皇上也不過小懲大誡,以“人不風流枉少年”回了去,有了這上諭的兩人愈加放縱,。
這些兄長里,,八哥性格最是溫文,兩人曾在他府上暢飲三日,,仍,樂不思返,。不知怎的,,那次遇上了柒柒,雖是女扮男裝,,兩人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酒都做了冷汗出,那依偎懷中的紅香軟玉,,慌忙推離了去,。
她,那時芳齡尚不足十一,,只是望了兩人一眼,,未有言語。
白衣賽雪,,手搖折扇,,很是俊俏的一個少年郎,奈何,,太過年幼,,去調(diào)戲歌姬時,遭人一眼識破,,調(diào)戲不成反被戲弄,。
這才,惱羞成怒,,震腕,,暗藏在袖中的銀鞭,已握在手中,,輕輕一甩,,月色皎潔,那鞭舞得如銀蛇恣意,,酒器瓷碟,,慘遭屠戮,歌姬舞婢,,四散躲避,。
八哥府上,霧臺水榭,混亂得一如突逢刺客,。
府上之人多識得這位慕容家的七小姐,,無人敢上前來阻止。兩人,,于心有愧,,更是不敢出手,直鬧得八皇嫂都驚動了,。
這事后,,父皇方責令他二人無事不得隨意出宮,慕容家家主縛柒柒前來請罪,,父皇笑謂,,“如此性格,方是我東朝女兒該有的氣魄,?!泵朔帕似馄狻?p> 縱如此,,柒柒仍被罰在祠堂靜足三月,。
印象中,那是她唯一一次鬧出那么大動靜的,。以后,,縱任性依舊,卻再無恣意妄為過了,。
“人生苦亦短,,行樂當及時,今生既得見,,即為有緣人——”歌聲纏綿,,那縷尾音,扶搖而上,,直欲上九天,,琵琶嘈嘈切切,裊裊息止,。
牧野晟皓舉杯邀月,,尉遲芷汀自不會上畫舫,他也自得其樂,。只是,,妻子識大體到這份上,這姻緣還有何樂趣,?父皇即位后,,卻還是立了尉遲家為后,,難道青梅竹馬真不及自得其樂?
“君皇的心思,,只有君皇才能明白,。”皓文的話在他耳邊回響,,湖碧風清,,那輪明月倒映湖中,恍惚又憶起,,那月下的銀鞭,,舞得是那么暢快淋漓,皓文有幸得見,,故從不敢小覷柒柒。
月下,,衣玦飄飛,,銀蛇如舞,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于仙練,,朱唇榴齒,.妍姿颯爽,,醉顏微酡,,矯如飛天,小十七與小十八都看得目眩神移,。
風亦燃的高足,,確有過人之處,若非經(jīng)此一事,,怎知她亦曾藏私,?
他輕輕一笑:“若得伊人相伴,溺水三千,,我也愿只取一瓢飲,。”
斜陽脈脈,,院角那株樹冠極大的碧青的樹,,移來不過數(shù)日,便已見枯萎,。慕容寧遠識得那是冰雪特有的神賜娑羅樹,,昔日,曾祖父曾想過為曾祖母植出一片思鄉(xiāng)林,,卻為曾祖母婉拒了,。
小十七居住的相思小居內(nèi),,倒還生了幾株,論年歲卻比冰雪現(xiàn)存的都年長,,可惜,,種植之法早已失傳。曾祖母逝后,,曾祖父憶及昔日之愿,,在曾祖母陵外遍植此樹,卻無一存活,。
“寧遠,。”
花妖說話從來簡潔,,聲音也甚為好聽,,極少見他吐露重話,語速平緩,,波瀾不興,,不過,她卻覺出她內(nèi)心實有幾分懼他,。
“那松鼠你不喜歡,,雪峰的兔子也瞧不上,你想要什么,?”
“我想去參加小十七的大婚,。”
“這個不行,,”他嘆,,“你縱不為自己考慮,你的家人呢,?慕容家七小姐已下葬,,欺君,可是抄家滅族的重罪,?!?p> “皇上是我姑父,也在九族之列,?!彼氐溃K是心有不甘,,轉(zhuǎn)身去看那環(huán)繞書齋的青山碧水,。
“嫁入皇族,便不算是平民了,?!彼?,“真不知你學做皇后都學了些什么?!?p> “學了我想學的,,”她悶聲道,“若你不讓我回去,,我也不會嫁你們皇上的,,且不說,他會不會瞧上我,,便瞧上,,我不樂意,他好歹也要顧及身份吧,?”
“在你眼中,,皇宮是個怎樣的地方?”
她微微一怔,,“戲文里唱得好,,皇上不都是帝星入命,真命天子,?便是皇后、娘娘也都是有來歷,、有造化的星宿轉(zhuǎn)世為人的,。那皇宮,自然就是人間神仙府,,是世上最富麗華貴,、最令人向往的所在了?!?p> “是嗎,?”他輕笑出聲,“那若讓你再回東朝皇宮,,你可愿意,?”
她,驀地沉寂了下去,。
輕嘆一聲,,他擁她入懷,“有些事,,經(jīng)歷過一次便該牢記,,你這性格,回去無異自尋死路,。小十七大婚后,,便是小十八了,,有些事,為上者,,顧慮得比誰都長遠,。”
“小十八……”
“新嫁娘應(yīng)是清洛皇或尤家的嫡女,,”他笑,,“總得防著日后小十七憶及今日之怨,為難小十八不是,?清洛皇得遇明主,,皇位世襲,尤家武將出身,、功勛彪炳,,世襲公卿,小十七縱心有不甘,,他若想為明君便不得再興害小十八之念,。”
慕容寧遠聽出他話中對清洛皇的嘲諷之意,,藍家與他家雖是清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奈何兩家皆與滄嵐淵源頗深,莫說外人便是其他三家公卿也常常將兩家視為同氣連枝,。衛(wèi)家與慕容家皆多出文臣,,素有交情,曾私下提醒過慕容浩軒,,故,,四大公卿里反慕容家與藍家往來走動得最少,只是,,慕容子涵承教藍家,,寧遠與藍謙之也是自幼相識,有些典故早已爛熟于心,。
“清洛皇原是滄嵐嫡系,,昔日滄嵐嫡女悉數(shù)以死拒婚,你家火焚古神殿,,激得滄嵐民情洶涌,、不惜與你家玉石俱焚???,滄嵐實無力與你家抗衡,蘭陵皇不得不降下罪己詔,,稱古神殿是為天火焚毀,,只因皇德行有虧才遭致此上天示警,,更因你家太子為滄嵐女所暗殺,你家逼滄嵐交出兇手,,迫得蘭陵皇不得不以死平怨,,蘭陵皇嫡系一脈皆隨你家大軍前往西秦為質(zhì)?!彼?,驀然回首,直視他的雙眸,,“后世子孫自當銘記此國仇家恨,。”
“可我西秦畢竟待他家不薄……”
“易位處之,,若滄嵐如此待你家,,你能甘愿?”她輕嘆,,“寄人籬下怎及自立門戶,?清洛皇一脈一日不敢或忘祖志,始終還是希望能有重歸故土的一日,?!?p> “這話是藍謙之告訴你的?”他笑,,“他較我更為年長,,卻一直未曾娶親,你兄長可曾和你提過什么,?”
她,,再次沉寂了下去,。
“這輩子,,你是不可能再回帝都了?!彼穆曇羧允悄敲雌降?,似只在陳訴一個事實,“好好和藍綾學些規(guī)矩,,不管怎樣,,等你及荊,我便會送你入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