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凱想起剛看到劉二那引路時伸出的袖子上那個大塊補丁，就問李元月道：“士兵,、軍官都各拿多少俸祿？”

　　“馬軍月支米二石,，步軍總旗一石五斗，小旗一石二斗,，軍一石,。城守者如數(shù)，屯田者半之,。民匠充軍者八斗，牧馬千戶所一石,，民丁編軍操練者一石,，總旗三石。百戶六石五斗,，副千戶十四石,，千戶十六石……?！崩钤驴谌魬液?，張凱正在發(fā)愣的樣子，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是米糧或者麥糧嗎,？”張凱問道。

　　“是的,，多是小麥,、高粱等物，米是發(fā)不起的,?！?p>　　“一百二十斤糧食啊,，不是很多的樣子。夠一家子吃嗎,？”

　　“只夠填飽肚子,。”

　　張凱沉默了一會才道：“這海城衛(wèi)地面上,，一石米值多少銀兩,？”保定附近一石尋常米糧是可以賣上八、九錢左右的,，張凱發(fā)達以后,，就不許孫大爺種地了。老人扭不過他,，只好退而求其次,，種上些蔬菜、常用的藥草花蕊,，輕松了許多,，偶爾爬爬山采采藥，接了孫兒到膝前,，日子過得也很舒心,。

　　米缸空了，張凱也是去買過的,，當官之后,，薪水多用糧食支付，所以他還不至于連糧價都不知道,。

　　“遼東各地二兩一錢左右,。海城附近山地多，產(chǎn)鐵少糧,，運糧近來也不方便,。所以每石二兩三錢銀子。若是朝庭補運不及時,，遼東各地的米價有時漲在四兩至五兩間,。”

　　“糧食好貴啊,，要是糧價和保定相似,，這三千多人一年只要兩三萬兩銀子就可以養(yǎng)活了?！毕氲礁魈幍漠a(chǎn)業(yè),，張凱又暗道：“回頭要不要去去買幾個侍女呢？算了,，老覺得很別扭,，放不下來臉干那種事,。幾年來，見過最漂亮的女人就是那何二的老婆,。急不得,，偶是追求質(zhì)量地淫啊?！?p>　　張凱出神了好一會才道：“軍士們都在那里,？可方便召集一下嗎？”新上任的領導要登臺訓話吧,？張凱已經(jīng)有些等不及了,。

　　李元月道：“多數(shù)在下面五個千戶屯田所屯田，前,、左,、中三個屯田所離這里不過十數(shù)里地，要召集起來也不是難事,?！?p>　　“嗯，若是沒有緊要的事,，就召集一下,，本官要見見下屬?！睆垊P已經(jīng)很會打官腔了,，這歸功于他的勤奮練習。

　　李元月道：“約么傍晚才能召集大部,。麻千戶所在的右千戶所離此也是甚遠,，今天只怕召集不得?！?p>　　張凱點了點頭，令李千戶去召集軍士,，接著劉二又不斷來報有各位官員來求見,。看著他們,，張凱漸漸皺起眉來,，都是些百戶，管管錢糧倉庫的知事,、大使,。幾個大員遲遲不見。一問劉二,，管屯指揮齊萬慶與鎮(zhèn)撫金以升抱病,。中千戶所掌印齊萬乘在外收帳,，海蓋參將陳葉生與海蓋備御竇前離得遠了，趕不及,。后三個到也情有可原,，前面兩個怎么就一齊病了呢？張凱暗暗有些不快,，就問李千戶,，李千戶道：“大人雖然是掌印指揮，只是,，品級有些低,，尋常指揮都是正三品，定是他們見大人品級不如他們,，就不肯來拜見,。”張凱有些得意的說他是從五品的指揮,。李千戶這才暗道：“這也太奇怪了,，比我還低一階，這還應該不應該行跪禮呢,？”

　　各個千戶所像是幾個大農(nóng)莊,，軍士敲羅打鼓的一家家叫人。然后再一齊趕來,，最遠的一個千戶所離此有一百里,，今天估計是不能到城里了。

　　幾個時辰后才陸續(xù)叫齊了住在小城附近的軍士,。在衛(wèi)所大院邊的大校場上,，只見一大群衣著破爛的莊稼漢亂糟糟、叫嚷嚷的等候張凱去檢閱,。這人群中只有五六百人穿了號衣,，排列的有些次序，還像那么回事,。其他的連土匪都不如,，他們穿著各式的衣服，亂起八糟的站做一堆,，有卷著袖子的,，也有卷著褲腿的，還有光著膀子的,。不少人的手里還拿著鋤頭,、草扒子，甚至還有手里拿著糞耙背后還背著糞簍子的。哦,，那人堆里還有幾頭背了個袋子的黃牛,。

　　張凱瞬間石化了，過了一會才呆呆的問李元月道：“你從那里找來的農(nóng)民來湊數(shù)啊,?！彼男那橄袷莻€守財奴看到畢生的積蓄被老鼠咬爛了一樣。

　　李元月苦笑道：“大人,，卑職那里敢啊,，這多是屯田的軍士。軍法森嚴,，真正肯守城的也就那八九百人了,，其他的都向前任的齊大人繳錢買了閑，去種地屯田了,。每年領到的軍餉,，還要被齊大人扣去三成呢。這八九百的守軍,，如果不是局捕指揮戰(zhàn)死,，只怕齊大人還不肯湊起來?！?p>　　張凱又指著那些人道：“你莫要騙我,，那里有八九百？最多六百人,?！彼Z氣有些氣憤，也不知道心中是生齊指揮的氣,，還是生氣見不到全部的部下,。

　　李千戶告罪道：“還有一百多在齊大人府上做護衛(wèi)，他們得的軍餉最豐厚,，兵器甲仗也是最好,，所以漸成齊大人的私兵了，只召集來那幾十人,。另有百多人在各處緊要地方巡邏,，總不能全叫來啊?！逼鋵嵾@李千戶也沒說實話，齊府的那一百多人,，隨齊千戶去鄉(xiāng)中三分之一,，留守齊家大院三分之一，另有三分之一是來了的,。

　　張凱這才點點頭,，又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來,，便關切的問道：“那齊大人每年能從本衛(wèi)得多少銀子？”

　　李元月見這位張大人如此對貪污感興趣,，心一個勁的往下沉,，果然不出所料啊。不過,，他依然說了實話：“一人一年要扣去三兩銀子,，或者兩石的米糧就可以不參加訓練了。這里有兩千多人都交了這個數(shù)的,。還有其他的各項克扣,，一年總有一萬五千兩左右。齊大人死前,，尚拖欠了那六百守城軍士兩個月的糧餉,。到如今，齊大人死去了一個多月了,，糧餉還是沒有補發(fā),。按例，這個虧空要大人負責解決的,。卑職也正是為此事來求大人,，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是要生軍變,?！?p>　　張凱聽說似乎是要他出錢，不由瞪大了眼睛問道：“什么,？我來解決,？那，那個齊大人把錢都弄去做什么了,？”

　　“齊大人娶了五房妾室,，在他的家鄉(xiāng)通州買了許多的田地。齊大人本想過兩年就告老還鄉(xiāng)的,，不過他一直舍不得,，所以七十歲了，老在任上,。另外齊家老大想繼承父職做指揮使的,，總要花銀子打點的?！崩钋羲餍灾闭f了,。

　　“他墨了這么些銀餉，也沒人告發(fā)他么？”

　　“暗中告狀是有的,，不過天下的衛(wèi)所都是如此,。況且齊大人朝中多有打點，即便是有人告狀,，也被攔了下來,。其實齊大人已經(jīng)算是好的了，本衛(wèi)逃亡的軍士不是很多,?！崩钤碌脑捲秸f越有針對性。

　　“哦,，那糧餉一般都是那里來的,？”

　　“軍士的糧餉都是屯田的軍士屯田所得，自給自足,，武備軍械也多是自制,，本衛(wèi)尚有一個馬場，幾片山林,、草灘與兩千一百傾田地,。這田地本來是有近三千傾的，最好的有幾百傾已經(jīng)被齊大人割占了去,，而且強迫屯田的軍士幫他耕種,。”李元月如實秉告,。

　　“哦,，吃自己啊。不過,，這么多的產(chǎn)業(yè),，士兵應該過得還不錯啊?！笨磥硭坪跏莻€肥差,，銀子沒白花，張凱又開心起來,。

　　“混口飯吃吧,，卑職早已對此心冷了，若是大人能保證本衛(wèi)在戰(zhàn)時能出一千精銳,，便是……,。”李元月一時找不到妥當?shù)脑~來形容“身為將官的良心”這類的話,，直說的話,，只怕再得罪了這個上司,。他年輕時的棱角，早已被磨得一干二凈,。什么殺賊除寇，什么報效朝庭,，什么蔭妻封子,，通通和這些昏官們見鬼去吧。

　　“嗯,，本官心理有數(shù),，若是衛(wèi)所參加戰(zhàn)事，沒有精銳的士卒的話,，那可是事關性命的大事,。”張凱是記住剛剛所說的一位衛(wèi)所的高級軍*死,。

　　天色也不早了,，張凱隱隱有些饑餓的感覺。抬頭又看見那許多人仍在等他講話,，于是張凱就威武的走上了校場東側(cè)的高臺,。

　　臺下的士兵們都抬著木然的臉望著張凱?！斑@個老爺比以前的都年輕哦,，看官服的品級還不如齊大人高啊，莫非是新來的千戶,？”“不知道這個官的心有多黑,。”“……,?！迸_下也有些軍士在交頭接耳的，也有打著飽嗝炫耀能吃飽飯的,，也有哈哈怪笑的,，不過，多數(shù)都哭喪著臉,。

　　打量著這些農(nóng)民,，如果遇到戰(zhàn)爭的話，帶他們上戰(zhàn)場……,，如果要依靠這些家伙保命……,。亂成這樣，只怕逃走都逃不掉吧,，想到這里,，張凱打了個哆嗦,。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張凱凡事都喜歡往最壞里考慮一下,。

　　新官上任,，張凱站在校場的高臺上醞釀了一會，準備想說些殺敵抱國之類的慷慨激昂的話來,。但是,，看了滿眼都餓得面黃肌瘦的人群，想起士兵領不到薪水都快鬧兵變了,，尋思著先穩(wěn)住他們再說,。拿不到薪水，誰樂意再和你干啊,。

　　于是,，張凱就對他的士兵說道：“本官初來乍到，既然身為諸位兄弟的領導,，就要帶你們過上好日子,，從此以后大家都無須再擔心軍餉的問題。本官有酒便與諸位兄弟一起喝,，有飯大家一起吃……,。”這幾句話粗獷直白,，最后幾句張凱幾乎是吼出來的,，讓人感覺到一股子真誠。

　　真是個詞匯匱乏的家伙,，完全沒有前幾任那激昂,、壯觀，大講對皇帝的忠心,，有著華麗詞語的演講,，不過這段白話似乎很有效。

　　臺下士兵們哄的一下炸了堂,，還從來沒有一個當官的這么對他們說：“本官要帶領你們過好日子,！平日那些當官的新上任，不勒他們一筆錢做賀禮就不錯了,。這當官的莫不是騙他們吧,？”前幾日齊千戶正在他們營中開始登記，要每人出上一兩銀子,，給新來的指揮做賀禮呢,。齊千戶還說什么，愿者自愿,，不愿者也不勉強,。他媽的,，誰敢不愿意啊,？所以,，軍士們剛剛還以為是叫他們一齊出來繳納銀子的。這才搬箱倒柜的尋了點碎銀子,，揣在懷中,，拖拖拉拉的來到校場。有幾個,，沒有銀兩，只好讓耕牛背了袋糧食來,。也有幾個豁出去了,，懷里揣了尖刀正準備鬧事。不想,，沒見到提了麻袋的齊千戶的親兵,，也不曾見到管理錢糧的劉知事。只是見到一個年輕人與李千戶站在臺上接頭交耳的說些什么,。那年輕人看起來似乎是本衛(wèi)的新任指揮,。

　　許多士兵已經(jīng)開始猜測，定是他不放心齊千戶,，怕他私自墨了銀兩,，才親自出馬來收賀銀的。不料,，最后竟然沒收銀子,，實在是太陽從西面出來了，還說要帶大伙過好日子,，更加是見了鬼了,。這個當官的莫非是不正常了？是以,，士兵們便不信的叫嚷了起來,。也有喊著快發(fā)糧餉的，也有嘆了一口氣終于保住了點余糧的,，也有破口大罵的,，也有從剛剛一直打飽嗝到現(xiàn)在都停不住的。臺下一瞬間真是百獸齊叫,，嘈雜之極,。

　　李元月大喝道：“肅靜！”他心中也是一陣感動,，這位年輕的大人,，似乎和前幾任多有不同呢,。他年輕的時候，正是不滿齊指揮所為,，才去了南方,。剛剛屢屢翻忌，說了許多直白的話,，也是想最多大鬧一場,，丟了官也無所謂。

　　士兵們停止了喧嘩,，他們是紀律很好,、很聽話的農(nóng)夫，剛才只是受的刺激比較大,。

　　一個身著短打的中年軍漢從走上高臺,，對張凱行了跪禮道：“卑職前掌印千戶艾忠見過指揮大人?！睆垊P遠遠就看到了他,，如果不是他面上堅毅的表情。張凱也許會以為他是臺下眾多農(nóng)夫中的一員,?？瓷先ニ坪跤兴氖畾q，又似乎足有五十歲,。

　　張凱看著那滄桑的臉暗道：“這個艾千戶了,，一臉吃了一輩子苦的樣子，似乎是個很老實的人,，不過也許是老黑那種扮豬吃老虎的品種,，先觀察觀察吧?！崩虾诘谋憩F(xiàn)讓張凱隨時,，對一眼看上去很老實的人提起警覺。動物的外表,，本就是用來迷惑敵人的,。

　　艾千戶也很詫異出現(xiàn)了這么脫線的上司，他輕輕與李元月道：“這個年輕人,，真的是指揮嗎,？怎么品級比我還低？說話也好似俺以前混山寨時的頭領……,?！崩钋粢草p聲道：“我見了那官印，也跪拜過了,，拜職不拜品級,，我們是他的下屬,，當行跪禮。定是朝庭的圣旨出了差錯,，才弄錯了品級,。”兩人交情很好的樣子,，站得很近,，聲音也很小。不過張凱耳朵好,，偏偏聽見了,。

　　巡閱完畢，張凱叫了庫吏朱九,，要他把衛(wèi)庫中的錢糧全拿出來先補了積欠的軍餉,。朱九急得抓耳撓腮，尷尬的道：“大人,，那倉庫里的錢糧早就支完了，如今秋糧未收,，庫房中是空空如也,。”張凱不信,，去了幾個倉庫一看,，連老鼠都沒見到一只。

　　心下有些氣悶,，令人打發(fā)了眾多小吏與軍士散去,。此時已是晚間，張凱也沒回衛(wèi)所官邸,，就與艾千戶和李千戶兩人去了城中酒樓,，叫了不少酒菜一同喝酒。張凱掏了錠銀子往柜臺上一擱,，有些氣悶的道：“好酒好菜盡管上,。”坐下后,，艾千戶先敬了張凱幾杯,，又說了幾句“大人真是年輕有為”之類的一錢不值的奉承話。席間李千戶到是一直在想事情似的,，很少說話,。叫他和酒也是一干而盡，很是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