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凌同著他們正要回宮,抬眼一看,遠(yuǎn)處是鴛兒和衛(wèi)流光熟悉的身形,。她不知何時安頓了小兆黯,,已經(jīng)同流光默默站在那里多時了。
葉惜花與兆凌定下三月之約,,兆凌自行回宮不提,。如今又要再絮叨幾句這騰龍國外的局勢了。且說這新上任的桑日國主德仁,,真是個仁慈之主么,?未必。他是個銳意進(jìn)取之人,,哪里甘心守著他那小國一輩子庸庸碌碌,,無所作為?只是騰龍勢大不可輕動,,他比前面幾個國主更清醒些而已,。他深諳中華文化,知道秦皇“遠(yuǎn)交近攻”的道理,。
偏巧,,他國內(nèi)有個大臣之妻是幻衣國人,這大臣偏又得急病死了,。從發(fā)病到去世不過一夜工夫,。德仁原來并不重用這大臣,不知怎么到他死了這葬禮極其隆重,,還給他加了將軍銜,。那大臣才死一日,有仆役一名告該大臣死的可疑,,德仁暗里使人假造驗狀,,道大臣系被人毒害身故。其原配有重大嫌疑,。有司不問情由拘押大臣原配夫人入獄,,嚴(yán)刑拷打,,終至滅口。有差役在將軍夫人房中搜出幻衣國密函一份,,據(jù)說上有國主金印,。這事系德仁一手策劃,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便以此為借口,,說幻衣國謀害柱石大臣,出兵攻打幻衣國,。
幻衣國主吳澤與惜花倒是相似,,一味愛好風(fēng)雅,弄得國中上下只懂琴棋書畫,。吳澤自己帶頭引得那些有知有識的,,或擺弄園林、或做些精工細(xì)作的精致玩意兒,。再或與名士清談,,都是常事。其余什么菜饌,、男女服裝,,婦人美容、時興彩妝,,更是因有盡有,,只是兵事,久已不聞,。
等到德仁宣戰(zhàn),,那吳澤驚得魂飛天外,忙派人求和,。結(jié)果求和使者未到桑日,,大兵早已到了幻衣國都之下,吳澤不肯受辱,,臨終求亂兵慢些動手,,自己刻了一方寶印,交與近侍,,印紋為:“息兵止戈莫報仇,,你爭我奪原是夢?!笨塘T,即用纂刀刺喉而亡,。
近侍輾轉(zhuǎn)將此印交與幻衣太子,,那太子唏噓不已,,恨自己的父皇到現(xiàn)在還是執(zhí)迷不悔。自己引殘兵投雪戟國去了,,不提,。
說起來兆凌與吳澤何其相似!他自即了位以來,,先是為了受傷,,誤了朝政,倒也說得過去,,到后來自己狠下心腸墮了親子,,從此一心自戕,反倒留心了朝政,,再后來,,毒傷日重,加之他心念著惜花,,又得鴛兒相隨,,哪里有心在意朝政?少不得把朝政全盤付與葉孤鶴及瀟王等眾位大臣,。由此看來他雖然善良有余,,以君主論,卻還是個昏君,。
邢碧鴛見他無心于此,,只得下了一條定制,每日軟語溫存,,哄著他理政:“凌哥哥,,你每日必須去協(xié)德殿批折子兩個時辰,才得進(jìn)我的攜鴛宮來,。去吧,,去呀!”
每日如此,,不說不行,。他手下自文哥兒起,誰不知他的秉性,,少不得都是這樣,,勸他往正路上走。只有諫議大夫衛(wèi)流云的弟弟,,他的心腹兄弟流光,,非但自己不愛正事,還總是順著兆凌的性子,惹出不少禍來,。
別的不說,,就說這個李蔭,因他擅自幽禁惜花一天,,惹得兆凌大怒,,非要?dú)⑺H~孤鶴據(jù)理奏本,,說李蔭其人雖然是小人,,但左不過是為了升官發(fā)財,獨(dú)占找到惜花郎的頭功罷了,,罪不至死,。兆凌用意原本堅定,那衛(wèi)流光原是御前將軍,,不該議論內(nèi)政,,他卻不合時宜,說了句:“是小人,,留著有什么用,?”
兆凌便再也聽不進(jìn)葉大人的話,隨即將李蔭斬了,。李蔭與其妾生有一子,,見勢不妙,從騰龍境內(nèi)脫逃,,投奔桑日國去了,。
葉孤鶴心生怨憤,當(dāng)眾頂撞了兆凌幾句,。兆凌借勢,,把葉大人貶到竹城當(dāng)刺史,三日后啟程,。朝臣嘩然,。
兆凌下朝,自往葉府,,葉孤鶴在家里生悶氣呢,。“師傅,,怎么,,不想去竹城么?”“哪里,,圣上當(dāng)初跟我學(xué)了不到四年時間,,如今就將下官玩弄于鼓掌之間,。下官好不慚愧啊,!”葉孤鶴說這話時顯然帶有不滿,?!澳悴辉敢鈳臀??”“下官自到那苦寒地方去做官,皇上自當(dāng)你的皇帝,,有什么幫不幫的,?”“要是我說,我不久之后,,也去竹城,,你會怎么想?”“別開玩笑了,。圣上——”“師傅,,你不相信凌兒?”“皇上,,你,?”“我與人有約,三個月后,,等姐夫的傷痊愈了,,我就去竹城,為百姓謀福,?!?p> “這么說——”“師傅,這小官你且做著,,我怎么會忘了你呢,?李蔭一事,我是有錯,??墒悄憧纯此系淖嗾拢∏耙环蓦逈]見到,,如今他又上了一份,!他竟敢如此誹謗我姐夫,我豈能容他,!為這樣的小人,,就傷了你我的和氣?”“國家大事,,大臣的生死,,怎能單憑感情決斷!你啊,你讓我說你什么好呢,?”“師傅,,你之所以這樣說我,而我之所以沒有動氣,,不就是因為你我之間有朋友之情,、師生之誼嗎?”
“我,,我真是無話可說呀,。一個李蔭不值什么,可若是真撞見大事,,可怎么得了,!”“放心,我分得清輕重,。我讓人給你做了件絲綿錦袍,,原想著等你過四十大壽時送給你,看來今年的大壽,,你只能簡樸些了,。索性現(xiàn)在送給你,你去了竹城,,剛好御寒,。來,文兒,!”
文哥兒旋即取了袍子來,,葉孤鶴穿在身上一試,尺寸居然絲毫不差,,葉孤鶴不由得驚疑起來:“我的尺寸,,除了常給我做衣服的‘連升店’的裁縫,從沒什么人知道啊,?!薄澳愕姆蛉艘膊恢溃俊薄斑@——”“告訴你吧,,我在牡丹宮的時候,,就向她打聽了你的尺寸!”“啊,,那這——”“這是鴛兒給你做的,!原是謝師禮,因事耽擱了,,想作壽禮,,怕你瞧不上,,只好現(xiàn)在送給你!你瞧瞧,,若有不妥,,再找人改改——”“這,這,,這沒有不妥,,沒有不妥,我,,我怎么——”
此時葉孤鶴真的不知該說什么了,。眼前這個人真誠,且又極重情義,,為了政事,葉丞相需要變得冷靜,,冷靜過了頭就是冷漠,,但面對這個人,你忍心冷漠嗎,?作為一個朝官,,他應(yīng)該拒絕這件錦袍,作為一個人,,他拒絕不了,。他輕輕脫下這件袍子,小心疊好,,叫來夫人,,仔細(xì)收存。一面讓人張羅,,要留兆凌一聚,。兆凌心中念著鴛兒,不肯久留,。方要告辭出來,,葉孤鶴把住他的肩,語重心長:“凌兒,,這樣可不行,。以后,哎,!”
葉孤鶴也知道再說也沒有用,,兆凌就是如此,誰也改變不了他,。因兆凌嚴(yán)令:三月之內(nèi),,誰也不準(zhǔn)進(jìn)牡丹宮,,牡丹宮內(nèi)米面用度倒是現(xiàn)成的,書信也只能用信鴿傳遞,。葉孤鶴心想只有惜花才能說動他了,,一封信去,要惜花勸勸自己的妻弟吧,。
三日后葉孤鶴啟程時,,送者寥寥。只有衛(wèi)流云,、李荏苒和幾個從人,。葉孤鶴語重心長告誡流云、荏苒,,兆凌與書君帝不同,,極重情義。有些事,,也不好說透,。衛(wèi)流云為人穩(wěn)重,但此時也憋著一肚子火,,含淚送走了葉大人,,回到府中,見親弟弟衛(wèi)流光沒事一般,,滿面堆笑,,到自己的府中來拜望哥哥。衛(wèi)流云也不說話,,鐵板著臉進(jìn)了門,,流光像粘糖一樣隨了進(jìn)去。流云吩咐管事把府門鎖閉,,徑直和弟弟進(jìn)了書房,,又摒退了所有從人,只留流光一人在小書房內(nèi),?!案纾憬裉煸趺戳??”“衛(wèi)流光,!我實在是忍無可忍啦!你說,,你一個三十才掛零的小子,,懂得什么朝政大事!你怎么能妄議朝政,!蠱惑圣上,!”“哥,,我說了什么?”“是你說要?dú)⒗顕鴰煹??”“什么李國師,!一個卑鄙小人!還敢上折子辱罵惜花郎,!要不是他,,凌哥哥可能早就見著他姐夫啦?!?p> “混賬,!敢跟圣上稱兄道弟的,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得罪了多少人,?”“哥,,我跟你說實話,是凌哥哥他讓我這樣叫他的,?!薄澳且膊恍校【褪且?,也輪不上你!論名望,,你比不上瀟王爺,,論資歷,朝中的將軍除了幾個新晉的,,哪個不比你老成,!再說,論武功,,莫說何忠義,,就是程得勝將軍,他論軍銜不過一個偏將,,恐怕人家的手段也強(qiáng)你百倍,!你自恃恩寵,哪里知道許多真正為朝廷辦事的人,,卻得不到升賞,,不升也罷了,反倒加以貶謫,,這不是教人寒心嗎,!”
“哥,你哪里知道,,左不過等上三個月,,我就會陪凌哥哥去竹城了,!連我們都去了,找個借口讓葉大人先去幾天,,有什么不妥嘛,。”“你——”“再說了,,聽文哥兒說,,圣上早就見過葉大人了,兩個談得好好的,,你著什么急,?”“這話,這話當(dāng)真,!”“我從不騙人的,。”流光嬉皮笑臉,,扔下一句話:“凌哥哥找我去崇文苑呢,,我先走了!”“我管不了你了,,讓我修書往涼州老家,,找咱爹娘來管教你!”“好,,好,,隨你!爹娘來了可要隨我,,現(xiàn)在我的官職比你高,,俸祿也比你多!走了,?!薄澳悖 毙l(wèi)流云氣的臉青一陣白一陣,,一下坐在書案前,。
衛(wèi)流光撇了親哥哥流云,進(jìn)高越園往崇文苑來,。這地方原是皇家藏書的所在,,兆凌最愛琴譜,得閑一頭扎在這里,,專挑琴譜研讀,。自找了十幾個師傅,全是書君帝座下一流的樂師,。自回宮到現(xiàn)在不過十日,,樂師換了三個,,原因和流光一樣,超過了師傅,,那師傅自己氣走了,。原來兆凌有一項奇能,旁人望塵莫及,,是什么,?任何曲子,只要樂譜過眼,,便記下了竟分毫不差,;更有甚者,任何曲子,,憑它難易不同,,只要過耳,拿起樂器,,便能試奏,。有個師傅自詡學(xué)箏六十年,心中輕看他,,高壽人手持樂譜仔細(xì)校對了半日,,竟不曾有半處疏漏,如何不服呢,?
這日兆凌在書館里彈琴,,引得百鳥咸集。流光不通音律,,站在院外出神。只聽兆黯的師傅遠(yuǎn)遠(yuǎn)跑來,,一邊叫道:“三殿下,,等等!三殿下,!別跑,,我求你了,你已經(jīng)把流云大人氣得病了,,再跑師傅也要受不了了,!”兆凌在里面聽得喊聲,收了琴音,,百鳥停了一陣,,各自散去。
眼下是深秋,,來的竟盡是園中的外國奇鳥,,色彩斑斕,,小巧玲瓏、尾如小鳳凰一般,,鳴聲悅耳,,偏偏這鳥兒稀奇,一年四季不需歇的,,故而秋天也生的美,。當(dāng)下兆黯手中拿了一只彈弓,用金彈子打鳥兒玩,。那日流云給黯兒講荊軻的事,,說到燕丹賜給荊軻金彈子打龜玩,兆黯開玩笑,,要先生拿實物示范,。
流云只好把書君帝昔日賜給畫苑同僚的金彈子及銀彈弓借了來,送給兆黯,,實指望他以后認(rèn)真讀書,,誰知他得了這個物件,玩得更兇,。本來秋日鳥兒少,,盼他能收性子,誰知高越園中,,無奇不有,,他愈發(fā)得勁兒了。流云氣的告了假,,不去御書房教他,。稟過兆凌,換了個新師傅來,。如今又是這般光景,。
兆黯在那里嬉鬧,兆凌只得出來,,將兆黯放在自己肩上,,兩個一起進(jìn)去,流光因奉命,,也暗暗隨進(jìn)去,。兆凌坐在琴案前,用手輕輕撥弦試音,,眼光溫柔地看著黯兒:“今兒又為什么不去書房,?”“我,凌哥哥,我——”“你又怎么了,?”“凌哥哥,,我不想去書房啦!”“什么,!”“你說,,念得像明娘娘和我母妃一樣,有什么好,!”“你,!你放肆!這話誰跟你說的,?”兆黯一句話,,戳到兆凌的痛處,他不由得怒上心頭,,扳過他的肩,,把他按在琴案上,就要打屁股,。黯兒愔愔地哭起來,。
兆凌忽然想到這個孩子,從小沒了母親,,和自己一樣,,自己雖然先前多病,總算有惜花夫妻百般疼愛,,可這個弟弟,,從小因事跟了伏道長,現(xiàn)在伏道長又不在了,,自己再不疼他,,他又靠誰?想到這里生出萬種柔情來,,柔聲對黯兒道:“黯弟乖,,凌哥哥不好,我太兇了,,凌哥哥錯了,黯兒,,可是書還是要念的,,我們兩個的母親都遇到壞人啦,黯兒不讀書就也會變成壞人,,到時候,,我和惜花哥都不敢理你啦。”“哥,,我好好讀書,,你陪我玩。我今天不陪奶娘,,我要你陪我,!”“好,黯兒乖,,以后,,到凌哥哥的攜鴛宮去住,每天都和我還有鴛兒姐姐在一起,,好嗎,?我們不分開,再也不分開了,!”“你不許騙我,!”“當(dāng)然,咱們拉鉤,。但是你得乖乖聽話,,好好跟師傅回去,讀完今天的功課,?!薄靶校 薄傲鞴?,你去告訴他師傅,,從此下了學(xué),把他送到攜鴛宮去,。黯兒,,你打鳥,鳥也會疼,,它多可憐啊,,你這時對它來說也是壞人啦?!薄昂?,跟著凌哥哥,黯兒也不打鳥了,?!薄皩β铮@才乖,?!?p> 安撫了黯兒,,兆凌將目光移向身邊的衛(wèi)流光,回手遞給他一份文書,?!傲鞴猓憧?,這是我這些天干的正事,。”衛(wèi)流光看了半日,,大咧咧的笑道:“這是什么,,我不是很明白?!薄澳悴挥萌靼?,你只說你會不會幫我?”“當(dāng)然,,你怎么說,,我怎么做?!薄昂?,你記著,明天你不用來上朝了,?!薄盀槭裁矗俊薄傲鞴?,依你的性子鬧起來,,要不了幾天你就會成為他們的活靶子。所以,,明日你去演武場就是幫我了,。”“凌哥哥,,你說話怎么跟我哥一模一樣,!我不去,那兒有何忠義他們,,我的職責(zé)就是跟著你,,你在哪兒,我就在那兒,?!薄澳呛冒桑敲魈斐?,你不準(zhǔn)開口,。”“那不是要憋死我嗎,?!薄耙蝗荒憔蛣e去,兩條路隨你挑選,?!薄昂茫痪褪遣徽f話么,,我做得到,,我不說,不說就是了,?!薄澳蔷秃茫“?,附耳上來,,我跟你說,今晚上我們躲開文哥他們,,從西邊桃花林竹門出宮去——”
且說那文書上寫的什么,?無非是禁賭、絕娼,、限酒,,但有兩條特別:一曰:分科取士,特才特用,。新設(shè):算,、畫、樂,、藝,、制五科,凡應(yīng)此試,,不用科舉,,優(yōu)勝者朝廷直接錄用。那樂科本在六藝之中,,卻是個從屬地位,,從沒有人以此取仕,但兆凌想他姐夫惜花郎便是這單科的人才,,雖則前身曾中狀元,,除了至親,至今無人知道,。如今多設(shè)幾科,,也能多見一群俊才,,豈不妙哉!
這文書上另有一條,,卻是廢了上下九流之說,,準(zhǔn)許各色人等平等應(yīng)試,其中特別規(guī)定:任何官民不得藐視優(yōu)伶,、商賈,、皂吏、門人等應(yīng)試考生,,違者視情節(jié)輕重論處,。
這一份文書,原是個草詔,。兆凌先一步讓葉文等人送與眾大臣人手一份,。瀟王府里,尚青云老大人找到兆賢,,又是氣,,又是好笑:“好外甥,你看,,當(dāng)初我讓你乘機(jī)即位,,你不干。如今鬧到戲子,、門子都來當(dāng)官,,還要我們這些人做什么!你看看,,這兒還有一條,,什么叫‘任何私人田地,不準(zhǔn)超過二百畝,,著有司即刻丈量,,多出部分收歸國有,有經(jīng)勸諭,,仍不交田產(chǎn)者,,視多少,以每畝三千騰龍銀錢為度,,予以處罰,。田產(chǎn)強(qiáng)行收歸國有。有自愿交出多余田畝者,,賞,。’這是什么意思,!平常人家誰有兩百畝田,?這分明是對我們這些人下手,,生搶銀子啊,!”“想是兆遷,,把個國庫弄窮了,皇上缺銀子使啦,?”
“誰知道,這要是實行了,,那還了得,!老夫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都指著那些田產(chǎn)呢,?!薄氨砭耍慵笔裁?,它實行不了,,你想想,兆氏宗族,?我想,,此時皇上的二伯桂王爺,可能也在跳腳呢,。不急,,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