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燈火照亮了兩人的臉龐,,一個若枯木,,一個如西子?!氨緦m若不來一趟,,你豈不是很失望么?!笔捠咸Я颂Ц甙恋南掳?,“嗯?蘇然,,這么些日子都一個人茍延殘喘卑微的活過來了,,我若是你,早就自盡了,?!?p> 蘇氏的臉龐上有幾分毅然,吞了溫軟,,似乎她從來就是一個性子毅然決然的女子,,“還未親眼見你蕭晗瑟下地獄,我又怎么敢先一步死呢?,!”她的眼神不再空洞無力,,而是充斥著纏綿在瞳孔里的怨恨與火光。
“喔,?”蕭晗瑟的眉梢微微一挑,,姣好的細(xì)眉如窈窕嫩柳,在尾端勾出一個嘲諷的弧度,?!澳强梢屇闶耍緦m明日就是大趙朝的皇后了,,便是你罪妃蘇氏,,也得在冊封大典上出席,對本宮——行三跪九叩之禮,?!笔捠系男睦镄﹂_了,面容上的歡悅呈在眼前,,她移步過去,,將滿是珠翠的鳳冠下的頭顱湊到了蘇然跟前,想看看蘇然的眸子里映襯出一位怎樣勾人心弦的傾城美人,、一位怎樣立足于萬人之上的皇后娘娘,。她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蘇然滿臉的惆悵模樣,映襯著蕭條寂靜,、上下戚戚然的長舒宮,,真是能品出別樣一番滋味呢。
“蕭貴妃,,恐怕蘇氏要叫你失望了,,你是知道我的,哪怕是死,,也做不出來,。”話音落到一個死字,,仍舊是一副風(fēng)輕云淡的樣子,,遺世獨立。仿佛關(guān)系的是別人的性命,,天地遼闊,、四季演變亦或百鳥朝凰皆與她無關(guān)。
“你先別急呀,。本宮為著你,,可是特地多請了一道圣旨的,。”蕭氏的聲音本就清幽柔婉,,此間呢喃低語,,情人般的耳間問候,柔膩飽滿得更要滴出水來,,“但凡對皇后不敬者,,禍及全家,,至于是罷官族中男子,,還是流放邊疆,亦或不吝嗇的賜全府上下每人一條白綾,。這,,可輪不著本宮操心。你說是嗎,?蘇貴妃,?”
紫容不動聲色地挪了一把椅子來,置在蕭晗瑟的蓮足之側(cè),,靜靜的聆聽,、等候著蕭氏吩咐,規(guī)規(guī)矩矩的眼神落在遠(yuǎn)處的地面兒上,,只留下話音,,不輕不重:“娘娘,蘇氏的全族男子早已貶為庶民,,如今已無一位在朝,,只怕第一條,是行不通的,?!?p> 蘇然的眼窩深陷,紅紅的血絲布滿了眼球,,楚楚欲要凝出血淚,,又因著眼球的干澀給吸回去了。她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留著這樣殘破糟碎的一條性命,,為的也不過是能活過蕭氏。蘇然默默攥緊了拳頭,,渾然不知她泛黃粗礪的指甲刻進(jìn)了粗糙的掌心,,咬著干癟蒼白的嘴唇。猙獰雙目緊緊盯著蕭晗瑟的眼眸,,“你卑鄙,!”蘇然幾乎是從牙齒縫隙里擠出這幾個字來,。
“事到如今,你也只能說本宮卑鄙了,,因為你呀,,什么都做不了,也救不了你的全族人了,!”蕭氏一搖小扇,,檀口一張,蠶絲織就的薄透扇面掩蓋不了底下?lián)P起的弧度,,她咯咯笑著,。“不過呀,,你要是放下了執(zhí)念,,給本宮跪下,這樣放過他們,,也未嘗不可,。”
蘇氏纖細(xì)狹長的羽睫輕輕一垂,,用力壓下眼底大浪波瀾:“好,,你做到了,蕭氏,,你做到了,。明日大典,會如你所愿的,?!彼降资遣蝗绦摹⒁操€不了全族的興與榮,,一朝是蘇家人,,身在后宮,她的言語舉止,,一喜一嗔,,處處都會與三百多條人命牽扯上的,她是誓死也不能做全族的罪人的,。
“唉,,可別熬到明日大典了,也不差這幾個時辰了,,你現(xiàn)在就給我跪下行禮吧,,伺候得本宮高興了?!碧K氏惱火的眼神徑直射向蕭晗瑟如潭水般幽深的烏眸,,蕭氏便報以挑釁的一記乜斜,,復(fù)道:“除非——你不想救蘇氏一族了。那你,,可就是全族的罪人了,。”
蘇然恨得咬碎了一口銀牙,,紅唇皓齒罅隙間滲出鮮艷嬌媚的血色來,,到底也是將禮兒提前了一天,早一天受辱與晚一天受辱,,又有什么差別呢,,她這樣安慰著自己,秉持著一腔的怨,,啟唇道:“是,,蘇氏不敢忘,。也請您務(wù)必說到做到,。”
蕭晗瑟水蔥似的指頭一下一下的敲擊著木椅扶手,,漫不經(jīng)心道:“記得,,是三跪九叩,須得做足了,,口稱吉詞,,還記得是什么詞兒吧?,!每說錯一句,,我便廢你蘇氏一人,嘖嘖嘖,,嫡庶加起來上下有三百多口人呢,,本宮沒記差了吧?”
“嫡系九十五人,,庶出二百三十一人,。”
蕭氏隨性的將話兒一拋,,面頰泛出旖旎來,,媚眼如絲,氣若幽蘭:“嘖嘖嘖,,還真是氏族龐大呀,,不愧是由著數(shù)百年雄厚根基的蘇氏世家,你輕輕松松跪拜幾下,,可就成了他們的救星了,。這筆賬目,,還劃算吧?”
“貴妃蕭氏既正位中宮,。夙承華閥,,聿茂令儀。暨正宮闈,。履和思順,、端恪本于天懷。體巽居謙,、溫莊發(fā)乎至性,。奉兩宮之定省、愉婉彌殷,。襄九廟之馨香,、敬共加篤。依疏服浣,、首弘儉樸之風(fēng),。夜寐夙興、克佐旰宵之治,。敦五常而仁能逮下,。妾,貴妃蘇氏,,愿敬蕭氏為后,,襄助六宮事宜。叩見皇后娘娘,?!碧K氏掙扎著咬完這一長段屈辱的字眼,雙膝跪地堪堪三次,,盈盈拜倒,,叩首九回,似乎是攢足了怨才能支撐著自個兒起身,。
于她而言,,這些不過是皮肉上、唇舌上的斗爭,,蕭氏不過是個可憐蟲罷了,,與她現(xiàn)在并無兩樣,后塵遲早會及,,只是上天寬容了蕭氏一段時間,,讓她好好享受最后成為大趙皇后的美妙。用蘇然曲曲一個人的生死榮辱來換取世家的安寧,,她覺得這么做很值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堂堂的蘇貴妃也有向本宮服軟的一天。蘇貴妃不是六宮最有傲骨的人么,,寵眷優(yōu)渥,,不可一世?!眱扇司嚯x本就貼得近,,蕭氏一伸手正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一把捏住蘇然的下頜,眼底里流露出濃濃的嘲諷,,不加掩飾,,又道:“只可惜呀,你也有軟骨被本宮狠狠掐住的時候,,任人拿捏的滋味兒很不好受吧,?”
風(fēng)兒竄過薄薄的素色紗簾,從門縫里卷進(jìn)來,,包裹著陰暗之地應(yīng)有的綿綿濕冷,,一道浸滿風(fēng)霜,給送到屋內(nèi)人的身上來,,蘇氏的雙肩微微瑟縮了一下,,默不作聲,只是惑然瞧著蕭貴妃的一雙明眸,。隱忍壓抑著心里的不悅,也訝異于家族的變遷,,只是她最擔(dān)心的便是蕭家風(fēng)浪迭起,,蘇氏的族中子弟會有性命之憂。如此比較起來,,貶官回鄉(xiāng)倒也不失為一件壞事,。
可蕭晗瑟斜眼瞥去,偏偏就不想讓她如愿:“后頭還有更可惜的呢,,你想不想聽?。俊?p> 蘇然的聲線突兀涌起,,打斷在她的半句話上:“蘇氏今日請皇后前來,,只為一事,我知道你恨毒了我,,可我父親含冤未昭,,就匆匆定罪,判刑流放,,卻死在流放邊疆的路上,,此事,,是不是也是你蕭家的手筆?”
蕭氏一抿唇,,道:“不錯,,我正想與你細(xì)說呢,沒想到你自個兒就把話給挑出來了,,此事的確與我蕭家脫不了干系,。”
蘇然放低了聲音:“我說一介五品的芝麻小官哪有那個膽子狀告身為從三品的世家官員啊,,若背后沒有人支撐著……”她那紅斑繚繞的一張臉上露出瘆人的淺笑,,繼而臉色一變:“可你恨我怨我,怪我獨享了皇上的寵愛,,一切都沖著我蘇然發(fā)泄過來就好了,,為難我的家人,我身后的整個兒蘇氏世家,,你就不怕遭報應(yīng)嗎,!”
“要說報應(yīng)呢,還真真輪不著我蕭晗瑟來承擔(dān)著,,那個愛極了你的陛下,,才是最想要毀了你身后氏族的主謀啊,你以為,,我做的這些都逃過了陛下的法眼嗎,?若沒有陛下明里暗里的、從默許到指使著蕭氏一族取代龐大的蘇氏,,你天真的認(rèn)為我僅憑借著美貌,,會贏了陛下的一顆心嗎?”蕭氏不可置否的一眨剪水雙瞳,,泛著清波的眼里頭,,嘲弄更多。
蕭晗瑟沒有給她平緩一口氣的功夫,,絮絮接道:“讓他放棄了你的原因,,除了我栽贓陷害在你身上的證據(jù),更多的還是你們枝葉繁茂,、根深難拔的整個家族,。真是傻的可憐,哪個帝王會允許一個世家壟斷了朝堂,?理所當(dāng)然的,,在蕭家取締了蘇家之后,也將蕭家半部的權(quán)力給瓜分出去了。這樣,,他才能安心啊,。”她的態(tài)度冷靜而耐心,,將一個卷滿了皇家秘密的毛線球,,條理清晰的、細(xì)細(xì)將之掰出來,。
奪了帝王的真心,,真是癡心妄想。
蘇然的一顆心,,仿佛被人狠狠拋置在了地上,,由著無數(shù)的車馬、行人經(jīng)過,,碾壓,、踩踏,將她的一顆心碾磨成碎碎的粉末冰渣,,拋灑在半空之中,,隨著簌簌秋風(fēng),一道消失在清冷寒夜里,。她的腳有些沒了知覺,,顫巍巍向后退了兩步,呆呆的怔住,,一張憔悴晦暗的臉龐在微弱的燈
燭柔光下忽明忽暗,,映襯著滿面的蠟黃枯槁。思忖,,未幾,,蘇然清醒過來,眼神里藏著點期許,,一揚臉,對著紫容的方向,,拔高了聲音:“她不是說,,如今蘇家沒有官員在朝堂之上了嗎,那皇上可會放過那些無辜的人,?!?p> 蕭氏搖了搖臻首,接著道:“說你蠢你還真是蠢,,他們姓蘇呀,,姓蘇!皇上也會怕,蘇家隱忍多年,,再卷土重來,,到時候皇位,岌岌可危,?!?p> 蘇然的眼神呆滯著,口中喃喃:“所以……”
“所以蘇家被滅族了呀,,一人不剩,。不對,本宮把蘇貴妃給忘了,,現(xiàn)在全京城,,估計也就你一個敢姓蘇了,獨一無二的姓氏吶,?;噬舷铝罘怄i滅族的消息,哪能讓你輕易知道,?!笔掙仙挥U蘇氏暗淡憔悴的面容,言語輕快,,接著前頭的話說道:“沒錯兒,,本宮方才就是匡你跪拜而已,蘇家人早就死得透透的了,,一家老小都在地府呢,。你再下九泉去,也不會覺得孤單寂寞了,?!?p> 蘇然的耳畔似乎有弟弟的嬉鬧聲徘徊悱惻,她可憐的弟弟蘇謙啊,,她輕輕一闔眸子,,就好像看到了謙兒哭喊著不要離開姐姐的狼狽樣子,又一瞬間出現(xiàn)了弟弟笑著,,要她去做個新彈弓來,,她多想放下手中的一切,逃離這座烏黑昏暗的深宮大院,,離開四九城半夜彌散開來那鬼魂哭泣的聲音,,倉皇凄冷。而現(xiàn)在,,蘇然只是垂著雙手,,木訥的立在那兒,,無助得看不見自己的人生前路。
“紫容,,做你該做的事兒吧,。”蕭晗瑟風(fēng)輕云淡的將大紅袖袍撩起,,吩咐完了在一旁安靜佇立的紫容,,款款起身,裙擺順著角度旋出一個妖嬈的嬌花圖樣,,她背對著蘇氏,。紫容從懷中掏出一小小的白瓷瓶,面無表情的走過去,,一把掐住蘇氏的咽喉,,力氣大得不像個尋常的練武女子,不顧蘇氏無力惶惑的掙扎,,拖拽著她,,將一整瓶烏黑的藥液悉數(shù)灌下進(jìn)了蘇氏的喉嚨里去,方才收手,。
連貫而來的感覺,,刺得蘇然的喉嚨一陣火辣辣的疼,她發(fā)黃粗糲的手指伸進(jìn)了嘴巴,,撥弄著自己的舌頭,,想要從喉嚨里將毒藥掏出來。然而一陣連續(xù)的咳嗽讓她更加難受了,,不過須臾,,又有一種無數(shù)細(xì)小蟲子在身上啃噬著亂爬的感覺,痛楚沁入到骨子里,?;艁y之間身子一軟,打翻了小案,,連著茶盞一道翻滾下來,,冰涼的茶水浸濕了她的右手,傳來熟悉的廬山云霧香味,。
蕭晗瑟一抬眼,,瞧著她的凄涼的晚景,心里生出了淡淡的笑意,,“行了,本宮也算用了點心,,報答了對本宮有知遇之恩的蘇貴妃,。下一世,可別做個糊涂鬼?!?p> 嗅著這股暖心的味道,,她竟然生了一絲后悔,柳眉一蹙,,強行將最后一點兒莫名的仁慈憐憫抹了干凈,,換上一副狠厲的面孔。然而蘇氏的眼睛里沁出了一顆顆血珠,,她的一只手蜷曲成了爪樣,,抓撓著滿是塵埃的地毯,狼狽的姿態(tài)顯得尤為可怖,。不過幾下便癱倒在了地上,,一動也不動、她還醒著,,只是懶得做無謂的掙扎,,由著一陣陣逐漸加深的痛苦襲來身上。
“九泉之下可要記得,,是陛下的手筆,,是陛下!你最愛,、最信任的陛下,!”
蘇然的眉頭揪在了一起,呈現(xiàn)出一個明晃晃的“川”字,。她狠咬著自己薄薄的唇瓣,,鮮血口脂,為蒼白的嘴唇一點點上著鮮艷動人的顏色,。
她癡癡的望著細(xì)雕的鸞鳳的房梁,,這一處長舒宮,還是當(dāng)初他說要封自己為后時重新修葺的,,真當(dāng)是碧玉為欄,,瑪瑙為檻。又以花椒為漆,,使得此地冬夜仍有暖意,。內(nèi)設(shè)鋪張,精裝一載,,宮室華美無雙,。驕奢都是彼年,腦袋里屢屢晃過數(shù)年前的光影,,從這一秒倒退回去,,一點一滴,,最終將思緒停留在此生不相負(fù)的諾言上,真真是為蘇家,、為她布下了好一張錦繡榮華的大網(wǎng),。
十五歲及笄那年,她在咸康街的主巷參與茶道之爭時,,拔得頭籌,,被冠上京城“茶娘子”的美名。同年,,不同于其他人禮聘入宮亦或是選秀大典擇優(yōu)而入,,她貴為蘇氏世家的四千金,早晚是要入宮伺候的,。青蔥年紀(jì)的她,,壓下了原本唾手可得的非凡待遇,叫嚷著要與尋常秀女一般,,同走選秀的法子,,天真的想要尋一份千金難求的友情——成就了蕭氏,得一份永固的帝王垂憐——成就了皇上的背叛,,可她后來才知曉真相——若沒了蘇家的地位,,她蘇然什么也不是,憑著可堪花瓶的美貌,,至多可得一個美人的位分,。在腦海深處,有一段??菔癄€的記憶被粉碎,,換上了一種名叫成長的東西,新穎而令她清醒,。她以為在心心相印的溫柔交涉下,,取得了皇上永不相負(fù)的諾言,自然也能抓住了皇上的一顆心,。忽然間,,她反倒不那么恨蕭氏了。彼年的蘇然只是沉浸在一個溫柔的夢里,,醒不過來,。
曾經(jīng),成為貴妃,,得了他相敬如賓,,她以為真的能成為大趙的皇后。她醒悟的那天,,也是接下一紙明黃,,是一道暫緩冊封蘇氏為后的旨意,。
皇上到底還是忌憚外戚,忌憚她背后的整個家族勢力,,可又不好輕易的得罪了朝堂上一大半支持蘇家的大臣。
為時晚矣,。到底,,江山更重要。有了江山,,何愁美人,?
她笑了笑,闔上今生綻放了純稚的眼眸,。
她想,,若有來生,再沒有一人,,值得她親手烹煮——清明之前的第一捧廬山云霧茶……

且辭
馬上就要下一世啦~~這不是篇虐文~~只是前頭小虐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