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平城死了個巡撫,,二品大員,自然引得朝廷為之震動,,又自然引得皇帝大怒,,著令刑部尚書將此事查清,刑部因此不敢怠慢,,急遣了一人,。
此人即是京城名捕,號稱破案無數(shù),,奇眼陳明,,這稱號來得恰,只因他生來一雙鴛鴦瞳,,說是鴛鴦瞳倒也算恰當(dāng),,他那左眼有只黑黝黝的瞳仁,右眼的瞳仁卻失了顏色,,乍看上去,,那右眼仿佛只剩下眼白,只有那瞳孔還是黑的,,只點在眼睛中央,,瞧你時那眼神便說不出的詭異,仿佛有什么東西溢出眼白,刺進(jìn)你眼里,,平白添了威懾,。然而,奇眼陳明出名并不只因這雙異眼,,其慧眼如炬,,也是當(dāng)世聞名的,因此才遣了他來,。
陳明來時,,是案發(fā)三天后,因這天氣還熱,,尸體恐怕發(fā)臭,,所以趕在一天前叫仵作驗完了尸,封棺送葬,。陳明過來時,,恐怕只有驗尸單可看。
陳明騎馬進(jìn)來,,便瞧見平城一片安和,,不像剛死了巡撫在這的樣子,不過細(xì)看來,,反倒是慘淡破敗的氣象,,這可不像巡撫進(jìn)城那樣,縣令親率人迎接,,聲勢浩大,。
陳明便順利騎馬到縣衙門口,王縣丞叫了吳楠等人一同到門口迎接,,看他下馬時,,王縣丞險些就哭出了聲,熱淚盈眶上前拉著陳明的袖子,,與他對視一眼,,便又被嚇退了回來。
吳楠等眾人向他低頭行禮:“見過大人,?!?p> 我站在吳楠身后,因此也順勢行了一禮:“大人,?!?p> 我抬頭再看時,見陳明的眼神越過了吳楠,,落在了我身上,,他臉上浮現(xiàn)笑意,,那雙眼睛瞇了起來,遠(yuǎn)遠(yuǎn)喚我道:“啊,,浮生,?!?p> 我盯著他看,,又左右瞧瞧那些仿佛被弄瞎的人,他們站在那里,,像是偶人,,身子還在晃動,卻仿佛不再能自主動作,,好似身體被束縛在了原地,,而思想也被束縛在原地,想法堪堪卡在了一刻,,而不能繼續(xù)流動(詳情參見游戲NPC),,我把臉轉(zhuǎn)回來,慢慢才開口應(yīng)道:“是你,?!?p> 他將眼睜開,仍然含著笑,,那一黑一白兩只眼睛里,,沒有反光,一片空洞虛無,,他走到我跟前來,,感慨說:“好久不見了?!?p> 我退一步,,斥他一句:“濫用職權(quán),走開,!”
他歪著頭看我,,嘴角的笑越發(fā)的燦爛,我倒想那一定得笑出褶子,,深而長的那種,,畢竟他年紀(jì)也太大了。他揚起雙手,,在我面前原地轉(zhuǎn)了一圈,,低頭瞧瞧自己的衣襟,又看向我,,說:“怎能算濫用職權(quán),?他也是我的代言人之一,,不過是暫用了他的身體而已。我來看看你,,不好,?”
我撇開了頭,道:“不好,,我不信,,走開?!?p> “好了好了,。”他伸手理理我的頭發(fā),,一邊仍笑著,,說:“我會去看你的?!?p> 我不理他,,他慢慢又走回原處,那縣丞剛剛趕上來問他:“大人一路辛苦了,,暫先歇憩可好,?”這時他倒撿回了嚇飛的膽。
陳明擺手道:“不必,,你即叫仵作前來見我,,其余人等,便都離開,,各司其職吧,。”
眾人皆答應(yīng)道:“是,?!笨h丞引陳明進(jìn)了縣衙大堂,讓他坐上主位,,奉了茶,,將仵作那驗尸單呈上,亦退去了,。
我找到陳明身后一個不顯眼的角落站定,,便隱去了。陳明左手拿著驗尸單仔細(xì)看了一遍,,右手在桌子上幾根指頭輪流敲著,,噠噠地響。
不一會兒,,我看見仵作進(jìn)門來,,他見了陳明,,先拱手行了一禮。
這仵作已經(jīng)有些年紀(jì),,面上有著很深的皺紋,,一道道刮在頸側(cè),像枯木樹干的紋理,,從領(lǐng)口延伸進(jìn)去,,說起來,仵作這行常偏愛年紀(jì)大的老頭子,,是沖著他們豐富的經(jīng)驗,,以及超乎青年人的膽量,,許是活得久了,,生死也就淡了。
驗尸這類活兒,,年輕人是干不來,,也不愿干的。
這老頭十分精瘦,,背微微佝僂著,,唇厚而鼻闊,眼睛瞇著,,是個老實模樣,。
陳明瞧著那驗尸單,又抬頭瞅他,,問:“前日里兩位大人身死,,是你驗的尸?”
那老頭低了頭,,回道:“是,,大人?!?p> 陳明又問:“結(jié)果如何,?”
老頭更低了頭,說:“驗尸單上已經(jīng)寫明,,還請大人細(xì)看,。”
陳明把玩著手上的驗尸單,,將它倒扣在旁邊的小幾上,,直起身子俯視著他:“驗尸單我已看過,我是要你再同我細(xì)講一遍,,要詳盡些,,不可疏漏細(xì)枝末節(jié),,你可知道?”
老頭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速速把頭低下來,,彎腰鞠了一躬,說:“小人知道,,大人,。回大人:今次縣令大人及巡撫大人之死因,,據(jù)小人驗尸所得,,皆無中毒痕跡,應(yīng)是為利劍刺殺,,二人胸口并有三道劍痕,,其中只一劍致命,余下兩劍尚淺,,不足斃命,,卻也沒入胸口二寸有余,切口泛紅并有血色,,凝有血塊,,應(yīng)當(dāng)是生前所刺?!?p> 陳明將身子后靠,,把背搭在椅背上,隨手點點一邊的驗尸單,,問:“這單子上寫,,三劍切口成了個米字?”
老頭道:“是近似的米字,,大人,,以二人左乳為中心,斜兩劍,,橫一劍,,只缺了中間那一豎?!?p> “哈,。”陳明忽然笑起來,,那眉毛挑動了一下,,將眼光揚起來,看向老頭兒,,怪道縣丞嚇得哆嗦,,這眼睛望向人的時候,,銳利得讓人驚慌,仿佛有毒針從那雙眼睛里刺出來,,穿透了眼前的人,。那一只無色的眸子,越是無色,,倒越顯得他深不可測,,那仿若嘲諷一樣的意味,幾乎要濺出那雙眼眶,,眼角微微勾起時,,又使得這人流出肆意的色彩,他笑道:“這兇手倒真有閑情逸致呵,?”
老頭幾乎把頭埋進(jìn)自己佝僂的胸脯里,,不知如何接話,便就不吱聲,。
陳明笑完了,,瞇起眼睛,,直直看著老頭的腦門,,問道:“劍寬幾何,?”
老頭放松了身子,,低聲回道:“以那傷口看,,兇手功夫精熟,,下手極為干脆,。劍直直插入死者胸膛,因而劍形完整,,可以辨認(rèn),,此劍瞧來約二寸來寬,劍脊凸起,,不似新劍,,但似乎常有擦拭保養(yǎng),,因而鋒利如斯?!?p> 陳明似乎來了興味,,他把身子從椅子上挺直了,向前微傾身,,問:“嘖,,直入死者胸膛?這怎么說,?”
老頭解釋道:“是,,自上而下,垂直的,,一劍直入心肺,。”
陳明用右手摸著下巴,,似乎捋著某些不存在的胡須,,道:“這么說,死者是沒有掙扎了……死者胸口是有足???”
老頭點點頭,道:“單有腳尖,,踩在兩位大人胸口兩乳之間,,因用力猛而快,胸口因那足印而被砸出淤血,,淤血面積不大,。”
“還有呢,?”
老頭低頭說:“此外,,兩位大人嘴角至耳根后有繩子勒痕,應(yīng)曾有繩子勒住兩齒,,使其舌口不能動彈,,防止二人呼救?!?p> 陳明似乎想到什么的樣子,,他又瞇起眼笑來,嘴角彎出個意味不明的弧度,,問道:“這么說,,我倒記得剛剛那捕頭配的劍,似乎是二寸三分才對?”
老頭聽到這話,,身子頓了一頓,,抬頭向陳明去,陳明斜斜地將眼睛對視過來,,使他忙忙地低下頭來,,答道:“大人慧眼,確是二寸二,,不過此劍沒什么不尋常地方,,平城城東即有鐵鋪一家,過往的鏢師,,俠士常在那里鑄劍,,二寸二的劍也不少見?!?p> “嘖,。”陳明靠在椅背上,,俯視著老頭,,看了一會,嘴角再泛起笑,,他將身子前傾,,湊到老頭跟前,幾乎貼在他額頭頂上說話,,老頭額上的汗滑下他的臉頰,,陳明說:“我先前聽說,那捕頭在巡撫大人被殺的房間里發(fā)見兩只金蟾蜍,,可有此事?”
老頭將頭壓低,,錯開陳明的臉及眼光,,老實答道:“是有此事?!?p> “哦……”陳明點點頭,,從老頭頭頂離開,靠回椅子上,,將桌邊的茶蓋掀起來,,聞了聞茶香,老頭臉上的汗更多的留下來:“不過是兩只金蟾蜍,,想來……想來巡撫大人富貴,,放兩只在房里也是有的,怕與此事無關(guān),,大人何必在意,?”
陳明將茶端起來,,飲了一口,茶葉零碎,,帶著塵土的香氣混在茶里,,他倒將那口茶咽了下去,把茶放在邊上,,不肯再飲,,道:“有無干系暫且不論,我問你,,你可知道那金蟾蜍是在哪里發(fā)現(xiàn)的呢,?嗯?”
他睜開那一黑一白的兩只眼睛,,睜大了,,那眼里迷霧般的濃陰,又似乎從迷霧中間劈開兩束光線來,,此時照在老頭身上,,那些似乎是了然似乎是嘲弄的神情劈頭蓋臉地砸向老頭,老頭猛的跪了下來,,連連向陳明下拜,,連聲道:“大人!小人不知,,小人當(dāng)真不知,!”
陳明收起那笑容,坐直身子,,又將右手撐在椅子了扶手上,,托起自己半邊臉頰,瞥眼看了老頭,,擺手道:“罷了,,無事了,你下去吧,?!?p> “是,是,。大人,。”老頭連忙爬了起來,,從開著的廳門趕了出去,。
我看見陳明坐在主位的椅子上,撐著腦袋閉上了眼睛,便跟著老頭一同出去了,,在一個巷口轉(zhuǎn)彎,,巧在城東看見吳楠正巡街,瞧見我,,他便皺了眉頭,,喚道:“浮生?!?p> 我上前向他行禮:“大人,。”
吳楠訓(xùn)斥道:“身為捕快,,你須得盡責(zé),。”
我點點頭應(yīng):“是,,大人,。”
吳楠將眉頭又皺緊了一分,,道:“此次擅離職守,,是為何故?”
我答道:“本是不敢怠慢,,只因腹痛,,便去茅房待了些時候,如此才來,?!?p> 吳楠這時松開眉頭,再道:“不可再犯,,且隨我巡街罷,。”
我答應(yīng):“是,,大人,。”便同他在街道上巡視,,轉(zhuǎn)了大半個城池,沒見什么鬧事,,許是剛死了人,,風(fēng)波未平,此時又說有刑部大員來訪,,便橫添了威懾,,連小偷小摸也沒有,貧民窟里的人也安生了許多。
這時已經(jīng)過了大半日,,吳楠額上僅有些細(xì)汗,,但也顯出了疲態(tài),又轉(zhuǎn)過城東來,,見鐵匠鋪子門口站了個人,,穿著貴重的絲緞衣服,白凈整潔,,與這破爛的老街格格不入,,細(xì)看來,正是陳明,,走近些,,剛巧聽見他問鐵匠道:“你這鋪子里,可是常與那些行商鏢師打造佩劍的,?”
“佩劍,?”鐵匠撓了撓頭,忽然笑道:“哈哈,,大人是在說笑了,,這小城小縣,哪來這許多行商鏢師,?俺時常是打些農(nóng)具的,,佩劍什么的叫俺打,俺也打,,不過這等生意少之又少就是了,。”他說著,,又嘆口氣說,,“這地方這么窮,哪有這些生意上門的,?”
陳明點點頭,,又問他:“那么,二寸許寬的劍可有人打,?”
鐵匠又笑:“大人,,俺性子粗糙,哪還記得什么二寸三寸的,,鑄劍就少的很,,叫俺鑄,俺就鑄的,,也不知劍寬多少,,您真要俺說,,俺只能說大概是有的,真說仔細(xì)了,,俺可記不清楚的,。”
陳明沉吟一會兒,,點頭道:“勞煩了,,你且去忙吧?!?p> 鐵匠打個哈哈,,忙應(yīng)道:“怎么算勞煩的?,,不勞煩不勞煩,,大人客氣了?!彼蜿惷餍辛艘欢Y,,再回身鉆進(jìn)鐵鋪里,一些叮叮當(dāng)當(dāng)敲打的聲音響起來,。
陳明站了一會兒,,一回身,便瞧見吳楠等在不遠(yuǎn)處,,這時吳楠才上前,,抱拳行禮:“大人?!?p> 陳明點點頭,,仍然站著,把眼皮低垂,,問他:“何事,?”
吳楠問道:“回大人,屬下想問:案情可有眉目,?”
陳明忽的抬起頭來,,睜開那雙眼睛直直盯著他,眼角上挑,,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來,,吳楠身子被這眼神望得一僵,就聽見他問:“有眉目如何,,無眉目……又如何,?”
吳楠被這話哽了一下,把頭低了下去,,回道:“草民只是關(guān)心案情,,惟愿真相大白,得以明法度,,肅綱紀(jì),,以使世事太平,百姓安康,。若案情得解,,草民便心寬,如此而已,?!?p> “哈哈哈哈哈哈哈?!标惷鞅贿@話引得大笑,,全無先前那奇怪的神情,之后他伸手拍吳楠的肩膀,,湊近了他,,那雙眼睛瞇了起來,里面的黑白顏色單只露出一線,,只是哪一線間,,似乎有什么更為幽深的東西溢了出來,他壓低了聲音,,道:“好一個世事太平,,百姓安康。吳捕頭,,這話,,你可記住了,待到那一天真相大白,,萬不可忘了,。”
吳楠猛地一滯,,又不明所以,,他抬頭看去,正對上那雙眼睛,,那直直地,,怪異的眼神刺向他,他不知如何作答,,于是只能硬邦邦地回了一個:“是,。”
陳明收回手,,笑道:“吳捕頭,,看你似有些勞頓,,且回去休憩吧,太過勞累,,傷了身體,,反倒不美?!?p> 吳楠只得點頭,,應(yīng)著:“是,大人”便行了禮,,轉(zhuǎn)身離去,,我跟在他后邊,走出不遠(yuǎn),,聽見陳明喚止我:“那小捕快,,你且住?!?p> 我停住步子,,回頭又走到他跟前,聽他道:“我且問你幾個問題,,你可得仔細(xì)回答,,切不可妄言?!?p> 我低頭應(yīng)了:“是,,大人?!?p> 陳明低頭盯著我,,仿佛他慣用了一般的怪異神情,似笑非笑,,他問:“你吳捕頭,,是個什么性子的?”
“公正嚴(yán)明,,嫉惡如仇,。”我答道,。
“哦,?”他彎起眉眼來,反問:“一貫如此的,?”
“一貫如此,。”我回道,。
陳明點點頭,,又問:“你吳捕頭是哪里人,?你可知他從前是怎么樣?”
我回答道:“不甚清楚,,只知道捕頭是個孤兒,,本混跡在貧民窟里,拜了個老乞為父,,跟那乞丐學(xué)了些武藝,前捕頭欣賞他,,便舉他做了捕頭,。”
“武藝,?”陳明將眼皮垂了垂,,問:“他武藝如何?”
我只盯著地面,,答他:“劈山碎石,,不在話下?!?p> 陳明追問了一次:“當(dāng)真,?”
“不當(dāng)真?!蔽依蠈嵳f,,“人云亦云,若是夸大了也未可知,?!?p> 陳明被逗得笑起來,擺手道:“我知道了,,如此……無事了,,你且離開吧?!?p> 我點點頭,,低頭行禮,應(yīng)道:“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