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陸赫泉以為自己的生活平仄有趣，只是疏懶地過著日子,，可是云沫曦的事情打亂了他的生活,。

　　陸赫泉接連給云沫曦打了三天電話，每天都跟她嘮叨很瑣碎的事情,，希望借以掩飾他的虛偽,。陸赫泉知道自己的虛偽，這讓他很難受,。他知道自己的自私,，這也讓他很難受。

　　第四天,，云沫曦才接了電話,，開始說話：“赫泉，我恢復得很好,，估計不是新型肺炎,，只是普通的發(fā)燒?！?p>　　云沫曦來了精神,，她心中的恐懼也許已經(jīng)散去。

　　“是嗎,，那就好,，你讓我緊張死了?！标懞杖吲d起來,，這些天，沒有比這令人高興的事情了,。

　　“多謝你關心,，你不用再給我打電話了，打亂你的生活我感到很歉意,?！痹颇厮坪跤只謴鸵郧暗睦淠?p>　　陸赫泉突然不知道說什么,?！澳亍?p>　　“不用了，我會好好地養(yǎng)病，你有自己的生活,?！彼f著就掛了電話。

　　陸赫泉合了手機,，心情并沒有太多沮喪,。他為自己這種情愫感到奇怪。也許,，是該恢復自己的生活,，去認真把握自己的幸福。

　　七日后,，也就是疑似病例的觀察期過了,，陸赫泉給云沫曦電話。她冷漠地接了電話,?！拔乙呀?jīng)回到家了，多謝關心,，請不要再給我電話,。”說完就掛了,。

　　陸赫泉頓時放松,，下班后，便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往她的住處去，果然隔離已經(jīng)解除,，那里又恢復了平靜的生活,。

　　陸赫泉在外面徘徊好久，不知道該不該上去看她,。后來決定不必看她,，就高興地回家，感到心中的負疚似乎減輕許多,。

　　但是一個星期后,，陸赫泉還是接到云沫曦的死訊。

　　她的死再次打破陸赫泉平靜生活,。人可以挺過去那么多的哀傷,，卻挺不過去寂寞。云沫曦不因凄苦而死,，也不因疾病死去,，卻被無助的寂寞殺死。好端端的人為什么要死呢？

　　派出所給陸赫泉電話時,，他還以為自己犯了什么事,，連陳緣竹也對他強加質(zhì)問。然而兩人去了,，才知道云沫曦死了,。人死在自己的居室里，法醫(yī)檢查后說吞食了大量的安眠片,。

　　當見到她時已是在醫(yī)院的太平間里,，那里極其陰冷，一溜的死尸被白布包裹,。陸赫泉和陳緣竹面對一溜的死亡,，面無表情。守尸人看了陸赫泉遞給他的牌號,，領他們往里面走,，最后在靠墻邊的尸體旁站住，他掀開蒙在云沫曦身上的白布,。

　　陳緣竹潛意識地拉緊陸赫泉,。陸赫泉原不想讓陳緣竹來，但陳緣竹堅持要來看一看,。云沫曦臉色蒼白,，僵硬而安詳?shù)仄教稍谀抢铮旖歉≈唤z微笑,。

　　“她很美,！”陳緣竹松開她的手，睜大眼睛,，目光平和地看著云沫曦,。顯然她為這個女人的美麗所打動。死亡也可以演示得這樣美麗,？陸赫泉一時不能呼吸,，隨即滾下眼淚。他說好不哭的,，可是莫名其妙地想哭,，不是憂傷，就是有哭的沖動,。

　　女人閉著眼睛,，就這樣睡著。該做一個美夢,，要不人為什么要微笑呢,？面對死亡可以微笑,，人就是這樣了不起?？墒羌热贿B死都不怕,，又為什么怕活著呢？

　　陸赫泉多少不相信死這回事,，不相信這樣美麗的人也會死,。當守尸人把那白布拉上，陸赫泉的鼻子一酸,。這就是死亡,，一塊白布就意味死亡，生死也就是相隔一塊白布而已,。

　　陸赫泉和陳緣竹相依著走了出來,。到外面時，才感到空氣在流通,，心情漸漸平緩下來,。

　　陸赫泉給云沫曦支付了停尸費和喪葬費，因為派出所聯(lián)系不到云沫曦的家人,，陸赫泉也不清楚她的家庭所在地,，就代簽了一些手續(xù)，隨后云沫曦就被送去火化,。

　　陸赫泉想陪云沫曦走完最后的一程,，決定去火葬場。據(jù)說,，人死了,，沒有親朋送他，他的魂將留在人間,，成為孤魂野鬼,，永不超生。陸赫泉讓陳緣竹先回去,，但她也要去。去火葬場的路上,，陳緣竹一句話也不說,。

　　他們在火葬場的招待室等著，都沒有說話的興致,。陸赫泉想象著她被送進火爐的情景,，黃色的焰火撲閃著，她將在火中涅槃永生,。人生是多奇怪的事情啊,，一把火就可以了結(jié)一切,。陸赫泉想到活著去死與死后燃燒有什么不同？他無法想象活著在臨死那一刻的痛苦,，他是否面對死亡做了最后的掙扎,？突想她是坦然的，就像火中的泥胎,，因為火而最終成為精美的陶瓷,。

　　因為是電火化，半個鐘火葬場的員工就把一個用報紙包著的瓷壇給了陸赫泉,，陸赫泉似乎還能感到瓷壇散著溫熱,。派出所隨行的人也就給她一封信和一包東西。陸赫泉和陳緣竹手拉手出來,，陳緣竹顯得呆呆的,，情緒很低落，他不知道怎樣安慰她,，也不知道該解釋什么,。便攔了的士，兩人坐車離去,。

　　信是云沫曦寫給他的,，上面有他的電話號碼。信已經(jīng)被撕開,，陸赫泉也就抽出信紙,。

　　赫泉：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jīng)走了。

　　我是一個沒有過去的女人,，當然也沒有現(xiàn)在和將來,。近期的疾病讓我明白，我活著就是等待死亡,。死亡是那樣可怕,，可是就在我絕望的時候，我卻希望死亡,。我平靜地呆在病房里,，看著死亡靠近，竟然感到興奮,。

　　然而,，我卻沒有死，一切都像玩笑一樣,?；氐轿业淖√帲覅s看到死亡的逼近,。你還記得那些發(fā)了瘋的仙人掌嗎,，它們終于死了,。是被消毒藥水殺死的，一個個長了黑霉斑,，隨后流了黑色的汁液,，就這樣一個個枯萎，一個個霉變,，最后散發(fā)著臭味,。生命力如此強的精靈也會死，我便知道我應該走了,。

　　我自始不明白自己,，也不明白這個城市。這個城市讓我們奮起還是墮落,？我只知道我的男人在這個城市中精神崩潰,，而我也不能忍受它的冷漠。死是最好的選擇,，這個城市似乎吞食弱者,，可是我們不是弱者，我們是仙人掌,，可以在荒漠里永生的植物,。或許就像那絢爛的城市燈光,，吸引了蝴蝶,，也便撲殺了它?；蛘咚褪且粋€陷阱,，在殘酷地捕獲著，直至你無望地死去,。

　　………………

　　我在死之前把自己的過去徹底毀去,，不想回到故鄉(xiāng)，只希望你把我的骨灰灑進塔河,，讓我與江水相伴吧……

　　陸赫泉無聲地看完信,，陳緣竹從他的手中把信抽走，無聲地看起來,。

　　她就那樣像微風一樣無痕地化去,，像秋夜一朵花萎自枝頭，像一個流星澹然銷匿其痕跡,。陸赫泉深深地呼一口氣，仿佛看到她面對死亡的坦然,。就這樣,，漂泊無痕,，停頓無蹤，在暗淡下去的生命光焰中不露一絲絕望,，半點驚恐,。嘴角是微笑，能夠永恒地保持,。

　　陸赫泉打開那包東西,，一本書和一個相夾。他翻開相夾,，他看了里面的照片,，頓時呼吸緊張起來，眼淚一下子流淌出來,。陸赫泉第一次這樣仔細地看著那個至死也要刻意微笑的男人,，他竟然是那樣的帥氣，與陸赫泉非常相像,，倆人仿佛從一個摸子里刻出來的一樣,。

　　打開第二張照片，居然是賀蓉,，陸赫泉心心念念的賀蓉,。背面寫的妹妹。陸赫泉感到什么一下子扼住喉嚨,，幾乎出不了氣,。以前他在云沫曦的灰暗居室里為什么沒看清楚啊，為什么,？陸赫泉終于知道云沫曦為什么會和他在一起,，也許他只是替代。難怪那警察把這包東西給他時眼神那樣復雜,。陳緣竹也伸過頭掃了一眼,。

　　“你們有過過去？”在回去的路上,，沉默寡言的陳緣竹忽地問陸赫泉,，似乎她在心里掙扎好久。

　　“人都死了,?！标懞杖那闃O差。他們是有過過去,，哪有怎么著,。他們?yōu)槭裁茨軌蜃龅絹碇吧ブ吧?？如果他對她稍加關懷,，也許她就不會寂寞至死,。

　　妹妹，是你妹妹啊,，親生妹妹還是同父異母的妹妹,？陸赫泉腦海一片混亂。

　　陳緣竹不再說什么,，看上去她的情緒也很低落,。

　　為什么？這么多的人都死亡了,，仿佛死亡會傳染似的,。確實，這個城市每天都在死人,，生老病死的,，還有意外身亡的。再就是自殺,，先是是嫵媚,，還有羅小嚴，以及窗外窗內(nèi)的女人,，所有的人都死得那樣理所當然,，難道生就不是理所當然的事？

　　陸赫泉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巧地碰了這幾個人,，就像結(jié)識了死神一樣,。還有那個劉凡，他可以為了學位不懈地努力,，為什么不能重頭開始,？他那女朋友真不是人，為什么離開他還要卷走他的錢財,？他就那樣在十八層樓上,，跳水般地扎下來，人在空中旋轉(zhuǎn)幾個美麗的弧線,，便什么都散去,。

　　陸赫泉當時在電視中看到那個鏡頭，感到死者的血就是他的血,，一滴滴,，一片片，一灘灘,，讓難以呼吸,。他站在那個高樓上，猶豫了一個上午，陸赫泉知道他不想死,，可是最終他還是跳了下來,。面對死太容易了，以至于不想再艱難地生存,。

　　而你陸赫泉呢？也許連老死也害怕,，更不用說自殺,。什么樣的情況下，你陸赫泉都不會去自殺,。他曾說過,，就是自殺，也要在浴缸中自溺,，因為一旦后悔,，還可以抬頭坦然呼吸。

　　“你為什么那樣無情,，你為什么不能多給她一點愛,。”陳緣竹捶打他的胸脯,，隨之摟了陸赫泉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