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空氣,,彌漫著泥土的腥味和野草的芬芳,。泥濘濕滑的路面高低起伏,,駑馬騾子馱著貨物爬上一道緩坡,。突然間,,巍峨的昆侖山矗立在眼前,,連綿而不見邊際,。
先前一個個低頭看著地上黃土的人不由抬頭望去,,被遠(yuǎn)方的壯麗景色震撼地忘記了走路,,堵在了路口,。身后同伴涌了上來,正要張口咒罵,,卻緊接著也呆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隊從汴京來的游商在西域十分罕見,,自從西夏李元昊立國,,封鎖了絲綢之路,這里就罕有大宋運來的絲綢,、茶葉乃至精美瓷器,。這一隊伍從三月出發(fā),而今已是五月,,出行前嶄新的皮襖靴子,,如今也已破敗不堪。原本抖擻的精神也已被疲憊所替代,。只有在見到昆侖山的一瞬,,雙腳重又灌注了力量。
帶頭的商人老陳頭一聲吆喝,整個商隊又恢復(fù)秩序,,一個接著一個動了起來,,腳下步伐也變快了。
商隊最尾的一匹馬沒有馱物,,而是坐著一名老者,,頭縛青巾,寬闊額面有著刀刻的皺紋,,看來遠(yuǎn)比實際年齡更老,,鬢發(fā)班白。腰間挎著一柄長劍,,劍身緊窄細(xì)長,,乃是大名府金劍山莊打造的樣式。坐下的馬匹頭高脖粗,,甚為神駿,,若是主人不拉住韁繩,恐怕直要撒腿狂奔,。
老者這時也看到了那昆侖山脈的輪廓,,不由嘆道:“想不到我姚惑此生終能見到昆侖山。那邊城龍門鎮(zhèn)是必經(jīng)之地,,也應(yīng)在左近了,。”
馬下伴著一名青年一名少女,。
那青年男子二十余歲,,是姚惑的師侄,名為楊銳,,鷹眼銳目,,作一讀書人打扮。自從本朝太祖奪了天下,,改了先朝武人主政的局面,,開科舉取士,重用文人,,于是江湖中人也喜儒生打扮,,年輕人尤甚,。只聽他抱怨道:“師伯,,一路行來,時而下雨,,時而放晴,,有時熱得出汗,有時還會下雪。果真是邊鄙之地,。連老天爺也不眷顧,。”一邊說,,一邊拍去肩頭的塵土,,臉上現(xiàn)出不耐的神色。
另一旁的少女,,是楊銳的師妹,,名為楊沁,小名若茗,,卻是典型的小巧美人,,五官精致,眉目秀麗,,紅唇尤為引人,。雖沾染了旅途風(fēng)塵,仍神采奕奕,,于周遭粗獷風(fēng)光中,,猶如一支江南楊柳,風(fēng)姿綽約,。
本來商隊里面是不能有女子的,,但江南五色劍僅剩下他們?nèi)齻€人,姚惑此行便將楊銳楊沁兄妹帶上了,。五色劍是無色真人所創(chuàng)的門派,,無色真人打遍江南無敵手,一生收了五個徒兒,,分別傳授五色劍法,。姚惑是其中的大師兄。但自無色真人逝去,,門派便沒落了,,幾個師兄弟死的死散的散。
前不久遠(yuǎn)在昆侖的龍門派掌門東方卓送來一封書信,,邀姚惑加入龍門派任客座教習(xí),。姚惑斟酌良久,終于帶著兩兄妹從江南遠(yuǎn)赴西域,,托庇于龍門派,。
姚惑看著他們兄妹倆的模樣,心中充滿愧意,,嘴上說道:“五色劍派昔日何等氣派,,如今卻不得不偏居一隅,,還背井離鄉(xiāng)。是我們這一些師兄弟無能,,無法繼承先師的藝業(yè),。倒是苦了你們兄妹,跟著奔波了,?!?p> 楊銳楊沁是他師弟楊鐵的兒女,楊鐵半途加入五色劍派,,練功勤奮,,但因勞累過世。從此姚惑便負(fù)責(zé)傳授他們武功,,待之如親生一般,。楊沁性子不喜練武,姚惑也教了她一些修生養(yǎng)性的法門,,倒也習(xí)練有功,。
另一邊,師侄楊銳聽他說話甚是喪氣,,不由大聲道:“師伯不要過分憂慮,,師侄定會努力學(xué)劍,重現(xiàn)祖師爺那時的風(fēng)采,?!?p> 姚惑看著這個師侄,與他父親楊鐵活脫脫是一個性子,,不由嘆了一口氣,。
這時,商隊行至一棵柏松下,,領(lǐng)隊的老陳頭招呼眾人休息一陣再趕路,。一路行來不知幾許路程,早已人困馬乏,,若非剛剛昆侖山的壯景讓眾人暫時忘卻疲勞,,恐怕已怨聲沸騰了。眾人紛紛在樹下揀塊干凈的地鋪上備好的干草,,便將行李貨物卸下,,讓牲口也緩口氣,自己才坐下,。
姚惑等三人最后趕到,,老陳頭連忙招呼三人到樹根處靠著樹干坐下。老陳頭原籍杭州,,與嘉興的姚惑也算半個同鄉(xiāng),,一路上頗多照顧,。姚惑與楊沁坐下,,楊銳因欲鍛煉耐力,,仍是站著。
商隊里一個李姓商人這時高聲道:“聽聞姚師傅是聞名江南的五色劍掌門,,這一路上沒遇到一寇半匪,,沒機會見識五色劍的高招,不如在此處給咱們比劃比劃,,開開眼界,。”
另外一個張姓的商人也跟風(fēng)起哄道:“是啊,,上次咱們走滄州那線,,遇上個姓宋的大漢自薦作保鏢,拳法耍地甚俊,,號稱行遍山東無一合之?dāng)?,后來遇到個攔路搶劫的小賊,便嚇得屁滾尿流了,?!?p> 又有一個姓錢的商人道:“別胡說八道,五色劍我倒是聽說過的,,乃是無色真人創(chuàng)立的,,無色真人劍掃江南武林,武林中人都是知道的,。后來么,,好像就沒怎么聽說了。姚師傅要真是五色劍傳人,,只要給使一招,,老錢我是肯定識得的。你們這些人么,,見識淺陋,,真該見見世面?!?p> 眾行商尚在那邊紛擾,,這邊眼見楊銳額露青筋,正要發(fā)作,,姚惑手一揮制止他,,一面微笑道:“錢大官人過獎了。自先師過世,,五色劍的真義十去其七,,師兄弟幾個卻沒人能繼承先師功夫,,倒叫各位見笑了?!?p> 眾人見他自謙,,正感無趣,待要挑撥一番,。姚惑又話鋒一轉(zhuǎn),,道:“不過既然大伙兒有興趣見識一下,姚某自是要給面子的,,只是此處不方便,,等到了龍門鎮(zhèn),龍門派東方卓是姚某故交,,到時候少不得切磋,,屆時定當(dāng)請各位做座上賓,對我等武藝品評一番,?!?p> 這話綿里藏針,不卑不亢,,說得那幾個商人都安靜了下來,。這幾人無論如何也知道自己的斤兩,龍門派門主的武功不是自己一個外行可以隨意評論的,。若是龍門派門主真是他好友,,自己又得罪了他,到時候使些絆子,,自己辛苦這么走上一遭,,可要血本無歸。
老陳頭也趕忙打個圓場道:“姚師傅也是交了份子錢的,,都是搭伙上路的,,同路便是一場緣分,大家莫要聒噪,,趕緊上路,,上路!”這老陳頭在商隊里資歷老,,威信高,,他一句話,便沒人敢再插口,,連忙自顧自地裝上貨物,,準(zhǔn)備趕路了。
重新上了路,,姚惑三人仍是吊在后尾,,卻換成楊沁上馬,,姚惑在馬下步行。楊銳低聲恨恨道:“師伯,,不如讓我去教訓(xùn)這群有眼無珠的賤商,,讓他們好好見識一下五色劍的威名?!?p> 姚惑冷哼一聲,,道:“你若仍是如此沉不住氣,,我日后怎么將五色劍交托與你,?教訓(xùn)這些人又能如何?祖師爺去后,,五色劍沒落也是事實,,目下若提起少林、丐幫,,誰不交口稱贊,。便是中原鏢局,金劍山莊這些旁流,,也是威名遠(yuǎn)揚,。自己門派無人,怎怪得了他人詆毀,。你要自己練好本領(lǐng),,不要管別人怎么說?!?p> 楊銳漲紅了臉不說話,,又聽姚惑問:“前日讓你修習(xí)的青劍法,你揣摩如何,?”連忙稟道:“已得七八分領(lǐng)悟,,這青劍法果然神妙,守中帶攻,,攻中帶守,,循環(huán)不絕,生生不息,,與我之前學(xué)的白劍法截然不同,。只是部分招式艱澀難懂,使了兩遍,,與前后接不起來,,也不知是否師侄魯鈍。不過有師伯喂招,,相信很快便能純熟,?!?p> 姚惑搖搖頭,安慰道:“師伯哪能一直跟你喂招,,總要靠你自己,。短時間內(nèi)讓你背熟五種劍法的要義,確也難為了你,。我已將五種劍法與我自己的見解錄在一本冊子中,,回頭交給你去自加理會?!?p> 說罷,,眉頭皺得緊緊的,不知想起了什么,,陷入了沉思,。
楊銳眉頭一緊,疑惑道:“師伯,,聽你話中意思,,難道是要與我倆分別了?”另外一邊楊沁也露出注意神色,。
姚惑感慨道:“昆侖與江南相隔萬里,,你師伯年邁,興許是回不去了,。我們師兄弟五人,,二師弟從了軍,戰(zhàn)死沙場,,三師弟喜好舞文弄墨,,入了仕,你們爹爹又病故了,,只有小師弟,,你們祖師爺對這位關(guān)門弟子最為滿意,悟性人品都是上上之選,,就連我這位大師兄都不如,,卻不想突然隱退山林,不知所蹤,。你們?nèi)羰侨蘸竽苡鲆娺@位小師叔,,大可以請他幫忙,相信看在師門面上,,終不會袖手旁觀,。”
頓了一頓,又道:“龍門派的東方卓雄才大略,,十年前龍門派在昆侖諸派中排名末流,,如今在他手里,隱隱成昆侖第一大派,,大有吞并昆侖諸派之勢,。此次其請師伯登山,便是存有借五色劍之名,,壯大自身,,壓倒其余諸派,達(dá)成并派歸一,,統(tǒng)一昆侖之志,。屆時,昆侖派便成西域第一大派,,進(jìn)可與中原門派爭鋒,,退也可守一隅之地,?!?p> 楊銳腳步一頓,不滿道:“這東方卓既然是利用我們五色劍,,為何我們還要送上門去,。”楊沁對此也不理解,,同樣側(cè)頭傾聽,。
姚惑長嘆一聲,目光向遠(yuǎn)方看去,,逶迤的昆侖山脈似與他們一起前行,,無邊無際,轉(zhuǎn)過頭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東方卓十年前來中原游歷,,曾在你們祖師爺座下修行過一段時間,與我也曾切磋過幾回,,大家互有勝負(fù),。卻沒想到終能成為昆侖一方霸主。此次遠(yuǎn)赴西域,,其一是想結(jié)此強援,,日后也好事半功倍。其二是也想旁觀一段時間,,看看是否能從其身上找出重建五色劍的訣竅,。至于五色劍,也只能靠你們兄妹,師伯是幫不上忙了,?!?p> 楊銳兄妹低下頭,默默思考姚惑的話,,一路靜悄悄,,耳旁只剩下坐騎的蹄聲和噴嚏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