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謹(jǐn)見他寒冷，將他拉到一間偏房,，點了燈,，熱了茶水。那房間院子雖然冷清,，但家居齊全,，擺飾精巧，可見其所在也算中上之家,。
游返笑道：“你有了家室,，便不喝那勞什子桃花酒了？”
他還記得當(dāng)初這楚謹(jǐn)攛掇他喝酒,，弄得他不省人事,，被顏老一陣責(zé)罵，可害得他不輕,。
楚謹(jǐn)拘謹(jǐn)?shù)匦π?，不敢發(fā)出聲音，卻和平時灑脫的模樣大異其趣,。只聽他道：“一言難盡,。此次我便是借著為母守孝的理由，離開了山莊,，也不打算回去了,?！?p> 游返正在喝水，差點把水給噴了出來,，連忙問道：“怎么了,？你要脫離山莊。我記得當(dāng)初進莊,，可是簽了一份契約,，賣身二十年呢?！?p> 楚謹(jǐn)點了點頭,，道：“契約倒是無妨，要反悔總找得到方法,，莊主待手下也寬厚,。只是這人情難卻，我在他莊里喝了大半年酒,，整日游手好閑的,，要是一走了之，恐怕面上不好看,，才找了這么個接口,。否則我母親早年便去世了，何須再借口一次,，冒犯了她老人家,。”
游返道：“雖說有了妻子,，也不須完全脫離關(guān)系,。許多人在山莊里都有家室?！?p> 楚謹(jǐn)?shù)溃骸拔冶緛硪彩桥e人,，有功名在身，因看不慣官場作風(fēng),，便棄了功名,，落魄江湖。來到金劍山莊,，本來也想做出一番事業(yè),，可惜莊主二莊主都不是什么有志氣的人，在他們手下總歸不是好出路,，莊三娘雖然有能力,，卻終是女兒之身。幾個主事,，有本事的人也都已近暮年,，我看這金劍山莊終避免不了落魄的下場,，盛衰本是常事，可我何必與他一起沉淪,？”
游返一陣默然,，他一路到了中原，已將山莊當(dāng)做了自己的家,，初來之時,，只覺這里好那里好，雖然有些隱憂,，比如莊三娘與二莊主的內(nèi)斗,，可是金劍山莊總歸還是兵強馬壯，可是此時聽他站在高處這么一說,，卻說不出不同意見的話來,。
楚謹(jǐn)繼續(xù)道：“若是因青黃不接，振作不起來,，可憑著莊三娘幾個堂兄弟表兄弟的扶持,，總能維持下去，不至于沒落,。可是朝堂上的事,，你也許也知曉一些,，皇帝生怕百姓造反，禁止尋常人持刀持劍,，禁止兵器商行賣兵器,，而且長久下去，必是越來越掣肘,。此非人力所能左右,，聽天由命，山莊沒落恐怕也就是三五年的事情,?！?p> 游返見他剖析事情有條有理，比自己可強得多,，于是問道：“此次我便是隨三娘來與各大商會掌柜聚會,，商討對策。慎行,，若是換作是你來當(dāng)這個家,，你準(zhǔn)備如何處理當(dāng)下的情況？”
游返見莊文清和幾個合作的商鋪掌柜,、商會前輩也商議過,，沒有太多好的辦法,，就是縮減自己利潤，換取同行體諒,，想熬過這段時間,。雖然覺得只是勉強度日，可游返自己不通商事,，也提不出什么好的點子,。此時既然遇到楚謹(jǐn)這樣肚中有文墨的，便忍不住問上一句,。
楚謹(jǐn)不由笑了,，道：“要是別人問我，我也是兩手一伸,，毫無辦法,。可是你要問我,，我便不妨說上一說,，雖然稱不上什么真知灼見，若是能蒙對一兩個,，也能助得上事,。”
游返有點奇怪,，摸摸自己的下巴,，開心笑了起來，道：“我們也就見過幾面,，同屋住過幾個晚上,，算是舍友，平時也不怎么見得上面,。能承蒙慎行這么青眼有加,，真是受寵若驚了?！?p> 楚謹(jǐn)擺擺手,，此時楚謹(jǐn)不過二十出頭，比游返還小上五六歲,，可是神情老練,，不像一個毛頭小子，游返下意識中便把他當(dāng)成一個同輩的好友,。只聽他說道：“交淺言深,，你喝了酒可是什么秘密都告訴了我，我怎么能把你當(dāng)做一般朋友?！?p> 游返老臉一紅,，正要說話，只聽楚謹(jǐn)斂衽說道：“要說這扭轉(zhuǎn)乾坤的辦法,，倒不是沒有,，世上辦法總比困難多，只是有時候人總因為眼前的利益,，便忘了出路,。要說這對策，我這里有幾條,。你可以權(quán)且一聽,，回去看三娘如何說?！?p> 游返心中一喜,，心道：我們這里正犯難，你那邊還能說出幾條,，便豎起耳朵聽,。
楚謹(jǐn)用指節(jié)輕輕敲打了桌面，外面這時連燈火也漸漸滅了,，一片寧靜,，終于，楚謹(jǐn)還是開口說道：“這第一條嘛,，自然是改行,。三大房并作一處，只留下一部分人繼續(xù)維持生意,，剩下的人要么裁汰，要么轉(zhuǎn)而做其他生意,，布匹也好,，酒樓也好，反正不做兵器,?！?p> 游返吸了一口涼氣，要讓莊主不做兵器不打鐵,，那豈不要了他老命,，正要反駁，心中突然想起自己是讓他出主意的,，而這主意切合當(dāng)下時局,，正是對癥之藥，也是一劑猛藥。既然不能說錯,，便得由著他說下去,。
楚謹(jǐn)也認真觀察他表情，看到這時,，心中了然,，繼續(xù)道：“第二條，既然大宋不讓做兵器,，那就賣往遼國,，西夏，甚至高麗,，大理,，吐蕃?？傊煜轮?，有來有往，自然有生意做,?！?p> 游返腦中豁然開朗，似乎在心中升起一片新天地,，想的便是,，這主意是何等簡單直接，可是我偏生沒有想到,，也是,，遼國馬上治國家，大宋雖然打仗打不過他,，但武器盔甲一直是為之得意之事,，遼國也常常覬覦大宋的工匠，占了幽燕之后,，凡是工匠巧匠便被請去在軍營中養(yǎng)了起來,。
只是……游返又返回來想著，金劍山莊如此重要,，大宋怎能容許他隨意將兵器賣往國外,，尤其是虎狼之鄰，這與賣國無異,。
楚謹(jǐn)似是看出他想法,，微笑道：“這也簡單，只消偷梁換柱,，金劍山莊還是那金劍山莊,，至于那遼國的銀劍山莊，西夏的銅劍山莊，誰又知道那是從何而來,。在商言商,，我也是姑妄言之?！辈坏扔畏等ニ妓?，又繼續(xù)道：“除去這兩條，若是既不想改行,，又只想在大宋國做生意,，那就只得行第三策，緊衣縮食,，韜光養(yǎng)晦,，只待宋遼夏烽火再起，到時候必有用武之地,。雖然如此,，眼光可放遠，我聽說嶺南兩湖窮山惡水之地,，民風(fēng)刁悍,，漢蠻混雜，中原政令無法深入,，可將產(chǎn)業(yè)轉(zhuǎn)移至南方,，落地生根，搶占先機,。將來不管中原如何變化,，總有一處棲身之所?！?p> 三策說完,，楚謹(jǐn)拿起茶杯，飲了一口,，留下游返仍在回味他的話,。所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便是如此,，有時候糾結(jié)于眼前的事,，便無法看清全局,，楚謹(jǐn)這三策都是情理之中，說出來簡單明了,，合乎事理,，可自己去想，卻從來未往這方面去想。此時雖然聽了,，但心中卻也難決,，目下金劍山莊正是中原兵器鼻祖，江湖幫派中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這樣便要改行或放棄中原,，卻是難以低下身段去行事的?？峙鹿馐乔f主三娘等人就會反對,，遑論其他靠著山莊吃天喝地的人。
而楚謹(jǐn)卻是一臉輕松,，與游返說起自己的事來,，說起如何遇見自己渾家，如何被逼成婚,，云云,。終了，楚謹(jǐn)?shù)溃骸艾F(xiàn)在安頓下來,，卻覺得以前雄心大志,，出將入相，都是過眼云煙,，游兄,，你如今也近而立之年了，早日成家立室,，才是正經(jīng),。”
這一句卻正擊中游返柔軟內(nèi)心,，楚謹(jǐn)差了自己不少年歲,，卻連孩兒也有了，自己卻吊兒郎當(dāng)一個人,，孤零零的……
走出楚謹(jǐn)家,，之前壓制的酒意又涌了上來，腳步虛浮起來,，腦中卻是清晰,。茅廁那兩人的妄語，莊文清洞中那嗚咽聲,，楚謹(jǐn)孩兒的哭聲,，天火房中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那么蚵暎崿嵥樗榈穆曇粼诙袇R集,，交替反復(fù),，吵鬧不休,。
最后，來到望梅園中,，莊文清的居室前,，那貼身小婢，見他一身酒氣,，皺皺眉道：“三娘已經(jīng)歇息了,，你明日再來見她吧?！?p> 屋里油燈仍是亮著,，幽幽傳來三娘的聲音：“是何人，讓他進來吧,?！?p> 游返推開門去，只見莊文清瘦弱的身軀扶在案邊,，肩上披著裘皮大衣,，低頭閱著什么文書賬冊，表情平靜,?；鸸庵拢持妍惖娜蓊?，眉角一邊鬢發(fā)卻散亂成一團,，悄悄地豎在外邊。
游返想起那些閑言閑語,，心中微微一痛,。
莊文清抬起頭來，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繼續(xù)看紙上的字,，輕輕道：“游返，你有什么事么,？”
“我有件重要事情要與你說……”
游返努力回想楚謹(jǐn)所說的東西,，卻一個字都想不起來，心中所想所見都是莊文清的臉龐,，便脫口而出道：“三娘……我想娶你為妻,。”
沉默,，一陣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