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先去迎駕?!遍w樓間躁動忽起,,似乎有眾多舞姬和護衛(wèi)在四下奔忙,,所有人腳步紛亂,踏在閣樓上,,咚咚咚的聲響不絕于耳,。
我因心有戒備,,被從淺眠中擾醒,躡手躡腳行至門前,,伏耳傾聽外邊的動靜,。
忽然間,有條不紊的步子由遠及近,,我一驚,,連忙輕聲踱回榻上。
這時隔壁的廂房門卻吱呀一聲打開了,,是子桑玦的聲音,,頗有惱意:“阿服,樓下這動靜怎么回事,?”
阿服敬聲請責(zé):“擾到公子休息,,還望公子見諒,是長伶君來了,?!?p> “哦?那為何如此慌張,?”
阿服囁嚅:“這……”
“你不說我也知道,,長伶君點名要看水袖的舞蹈,可水袖早在數(shù)月前暴斃身亡了……”
阿服顫聲阻止:“說不得,,公子說不得,!”
子桑玦好笑道:“說不得?人都不在了,,你們還打算瞞下去,?”
“苳慈姑娘吩咐不能讓長伶君知道,他若知道,,失掉了這位貴人的光顧,,咱們舞坊也沒甚盼頭了……”
“現(xiàn)下你們主子不在,能拿主意的只有你,,你打算怎么辦,?”
屋外戛然沒了聲響。
我百思不得其解,,這苳慈與子桑玦是敵對關(guān)系,,為何子桑玦卻能大搖大擺地住進了燈籠舞坊,阿服對他也不甚警惕,?若說子桑玦與阿服有所勾結(jié),,可阿服不應(yīng)該將舞坊秘密連同子桑玦一并瞞著,除非阿服并不知道這位公子就是苳慈口中的子桑玦,,這么一來,,知道子桑玦真實身份的我,,豈不是抓住了他的把柄?
正洋洋得意間,,子桑玦的聲音如波瀾再起,,只聽他揶揄道:“我見過水袖姑娘,住我隔壁廂房的那位阿蘇姑娘和她的身形倒有幾分相似,,讓她假扮水袖,,挨個片刻也不是不行?!?p> 我從塌上驚坐而起,,開的什么玩笑!
“妙哉,!可……”阿服囁嚅,,似在有隱憂,。
子桑玦寬慰:“你放心吧,,只要你認為可行,其余一切都交給我,,不過我有個條件,。”
“公子請說,?!?p> “屆時一切都要聽我的?!?p> 二人似達成協(xié)議,,將步子移到我的房門前,緊接著門外便一并響起阿服清嗓子和發(fā)問聲音:“阿蘇姑娘,,你可還在歇息,?”
我立刻躺回塌上,佯裝熟睡,。
等不到我回應(yīng),,阿服敲了敲門,復(fù)試探問道:“阿蘇姑娘,?”
“我來,。”子桑玦毫不客氣,,一開腔就是志在必行的氣勢:“阿蘇姑娘,,在下有要事相商,事關(guān)重大無暇他顧,,多有得罪還望見諒,?!?p> 說完,門便應(yīng)著“吱呀”一聲被推開,。
心里極不情愿,,卻也只得坐起。
我假意揉著惺忪的睡眼,,扶了扶松垮的衣襟:“二位這般著急,,所為何事?”
聲音要多疲困就有多疲困,,眼神要多凌厲就有多凌厲,,若眼神能化作匕首,只怕子桑玦要被利刃穿身數(shù)萬次,。
子桑玦好笑地看著我:“你莫要這般瞧著我,,怪慎人?!?p> “阿服這是來請姑娘救急,。”阿服慘聲道:“長伶君駕臨舞坊,,點名要看頭牌水袖的歌舞,!”
我毫不在意道:“噢?可我是阿蘇,,不是水袖,,長伶君指名,于我何干,?”
阿服看我如此,,跺腳哀嘆道:“舞姬水袖是燈籠舞坊的主心骨,頂梁柱,,素來深得長伶君賞識,,長伶君這等人物是難得光臨燈籠舞坊的,每次來必要看水袖的歌舞,,但因遭賊人嫉恨,,水袖不久前暗中被害。水袖一倒,,燈籠舞坊的頂梁柱折,,一定會是一大筆虧損,加之當紅歌姬被害的消息如果傳出去,,將會鬧得人心惶惶,,如今阿蘇姑娘你是咱們燈籠舞坊的人,個人興衰榮辱都與舞坊牽連,,姑娘定不會袖手旁觀任舞坊衰敗,?!?p> 這樣焦頭爛額的模樣下還能條理清晰地向我陳列其間利害相關(guān),也真是難為他了,,我不無諷刺地暗忖,。
“就算榮辱與共,可就憑我一個人,,勢單力薄,,又能為舞坊出什么力?這舞坊里豢養(yǎng)著眾多舞姬,,論資歷,,我數(shù)最末,阿服你也不是沒眼力的人,,怎么會偏偏來挑我,?”
我這話把他問得啞口無言,子桑玦卻開口了:“姑娘雖初入舞坊,,但在這么多舞姬中,,唯獨姑娘一人舞蹈韻味極佳,在鄙人眼中,,還略勝水袖一籌,。”
阿服立刻接道:“煩請姑娘假扮水袖,,制造水袖還在的假象,留住長伶君這位貴人,,助舞坊避過此劫,。”
話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上,,還能尋何托辭,,我道:“可我也長得不像水袖呀!”
“簡單,?!弊由+i說著側(cè)過身,我這才發(fā)現(xiàn)三個侍女前后分立在他身后,,手里皆端了檀木托盤,,一個盤子上是梳洗用具,再一個盤子上則整齊疊著嶄新潔凈的舞裙,,最后一個盤子上一排排陳列著精致秀美的配飾和一張人皮面具,。
“看來公子是有備而來?!蔽谊庩柟謿獾?。
“我不做沒把握的事,。”子桑玦不加辯駁,,頷首輕笑,,向侍女打了個手勢,侍女領(lǐng)命,,上前來請我移步梳妝臺,。
戴上面具,子桑玦在我的臉上使了靈力,,不忘對我沉聲叮囑:“長伶君靈力高強,,洞人敏銳,在他面前要事事百密無疏,,方能不露端倪,。”
說罷他退出去,,帶上了房門,,“在下就守在門外,水袖姑娘請便,?!?p> 細細端詳起鏡中這張陌生的臉龐,溫婉娟麗,,明艷動人,,它屬于另一個曾紅極一時的女子。
能忍心對這樣一個動人的女子下殺手,,想必兇手一定是個窮兇極惡之人,。
在侍女的幫助下,我換上裙裳,,白綢底的衣裙,,用紅線繡綴著碎花瓣,領(lǐng)口袖邊和裙裾,,都滾著寬邊的紅鍛,,紅緞呼應(yīng)著白綢上的紅碎花,兩相顧盼,,嫣然生嬌,。
色彩搭配上,拿捏得當,,不至于太過濃稠幽魅惹人生厭,,白綢底子的簡潔顯得整體俏麗清新。
片刻過去。
“水袖姑娘,,一切可準備妥當,?莫讓貴人侯久了?!弊由+i在門外悠然發(fā)問,,聽來一點也不著急。
來到臺后,,我從屏風(fēng)處偷偷望向廳前,。
屏退了眾人的臺前,只端坐著一個發(fā)冠高束的玉貌男子,,身后只立著四個隨從,,十分低調(diào)。
他就是那位妄境主人長伶君了吧,。
我費盡心思來到妄境想要接近的人,,如今竟毫不費功夫,就已近在咫尺,。
從屏風(fēng)后退下來,,對待命的侍女們做了個手勢,示意歌舞開始,,廳前的燈火瞬間暗了下來,。
“保護主上!”八名隨從見四周忽然取下燈燭,,恐有暗襲,,反應(yīng)靈敏地護在長伶君周圍。
長伶君卻是氣定神閑:“莫慌,,退下吧,。”
不愧是妄境主人,。
是時候上場了。
伴著幽幽的樂聲,,我提了一盞用淺色的紙糊成的圓燈籠,,緩緩踱上了舞臺。
透過紙繪,,燭光迷蒙,,暖融融的光線籠在我周身,影影綽綽,,如夢如幻,,如果臺下人仔細看,會看到紙上繪著兩尾紅色金魚,映出的暖光和舞裙上的墜花相照應(yīng),,美輪美奐,。
樂聲如山澗清流,舒爽平和,,我提著燈籠,,步履輕裊。
樂奏至高亢橋段,,箏弦如環(huán)佩叮咚,,珠落玉盤,數(shù)朵花瓣從臺上翩然墜落,,我施了靈力,,將燈籠臨空懸浮,合著舞樂,,在花瓣雨間,,與燈籠共舞。
笑靨朝向臺前坐著的長伶君,,目光流轉(zhuǎn)間,,期望和他有眼神交流,在看到他的眼神后我卻失望了,。
他的眼神卻像透著我,,看向另一人。
我原以為他對水袖投之以青眼的同時,,也會投以坦誠和真心,,可如今看來,我是水袖的替代,,水袖也成了另外一個人的替身,。
花瓣雨霽,箏弦由急轉(zhuǎn)緩,,如輕煙幽幽曖曖起來,,我踏在鋪陳滿地的柔軟之上,提起燈籠,,徐徐下了臺,。
侍女們又給大廳各處點上燈,大廳又燈火通明起來,。
我侯在后臺,,忖度著長伶君召見我的對策,可不想,,他比我更似心事重重,,看著人去樓空的舞臺和滿地花瓣,愣神良久,半晌,,對隨從吩咐:“燈籠舞坊水袖姑娘技藝佳,,賞?!?p> 說完,,撫袍轉(zhuǎn)身,領(lǐng)著一行人離開了,。
就這么走了,?
沒有了露馬腳的風(fēng)險,我暗松一口氣,,卻又止不住失落,,下一次見他也不知是什么時候。
這個長伶君到底藏著怎樣的心事,,會在賞舞樂之時,,露出緬懷故人的神情。
這樣的神情于我而言再熟悉不過,,因為我在愫馜姑姑臉上看了十多年,。
那是一種深深扎根在心里的憾恨。
長伶君是否也和姑姑一樣,,在等一個人,,一個可能永遠再也等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