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光皎潔,,賽蕊睡意全無,,輾轉(zhuǎn)反側(cè),索性起身取了外袍披上,,打算到院中散散步。
才推開門,,賽蕊邁出的步子立刻頓住,,一束頎長的身影悄立院中,長身玉立,,手上還提了一盞燈籠,。
長伶君的眸光落在賽蕊身上,溫情深邃起來,。
二人之間也不過幾步之隔,,卻仿佛隔了遙迢山水,觸不可及,。任憑多用力,,她也再不能走近他身畔,而他也再不能擁她入懷,。
他有許多話要對她說,,有許多愁思和柔腸要向她傾吐,此刻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凝立片刻,,長伶君訥訥開口:“我近日夜不能寐,提著這燈籠,,不知不覺便將我引到此處來了,。”
賽蕊望著長伶君手上提的燈籠,那是十多年前他們第一次在山間相遇時的那盞燈籠,,不禁悲從中來:
“情隨事遷,,往事已矣,舊物莫提,。這盞燈籠留著也只徒擾人心神,,若長伶君因它不能安眠,那就將它毀了吧,?!?p> 長伶君黯然道:“還能擾亂心神的事物,不是說毀,,就能毀的,。”
言下之意,,他對她關(guān)心則亂,,舊情未了,昭然不過,。
賽蕊疏離道:“長伶君身份尊貴,,出現(xiàn)在這粗巷陋院,于理不合,,人言可畏,,您還是請回吧?!?p> 看她就要轉(zhuǎn)身回房,,長伶君沖口質(zhì)問:“為什么要關(guān)了燈館?為什么要比燈招親,?為什么這般絕情狠心,?”
賽蕊的腳步頓在門前,眼眶悄然泛紅,,這些話不該是她問他嗎,?為什么不守諾言?為什么瞞著她另作媒娶,?為什么這般絕情狠心,?
她收了淚意,回身反言相詰:“長伶君日理萬機,,怎么也有余暇管一介賤民的私事,?您雖統(tǒng)轄妄境,可不覺得管得太寬了些么,?”
長伶君不敢置信,,“蕊兒,,你為什么這么說話?”
賽蕊依然神情恭敬疏離,,“請恕賤妾愚鈍,,您問了許多問題,賤妾不知該答哪一個,?!?p> 他紅著眼寒聲詰問:“就答,你的事,,我不該管嗎,?”
賽蕊心下隱隱作痛,嘴上卻答:“民女惶恐,。區(qū)區(qū)賤民,不足掛心,?!?p> 長伶君幾步搶到她跟前,攫住她的手腕,,將她扯近身前,,厲聲逼問:“若我偏要管呢?”
賽蕊盯著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卻忽然笑了,,笑得嫣然而凄婉,她道:“原來咱們妄境子民的主君處事竟這般隨心所欲,,不用理會后果,,也不考慮人心?!?p> 長伶君眼睫微顫,,失神喃喃:“你怨我?!?p> 賽蕊輕輕掙脫他的手,,“民女與長伶君萍水相逢,何來怨懟之說,?!?p> “是我違背盟誓在前,辜負你在后,,你打我罵我也好,,可別像對待陌路人般對待我,我寧愿你恨我,?!遍L伶君字字慟情,。
賽蕊怔然道:“愛是在乎,恨亦是在乎,,我累了,,愛不起來,也恨不起來了,?!闭f完又慘然笑道:“如今說這些還有何意義,徒傷心神罷了,,你走吧,,權(quán)當過去發(fā)生過的都過去了,不必覺得歉疚,,你從來都是自由的,。”
長伶君眉目黯然道:“老城主辭世前,,憂心我尚年少,,修為不足,原來私下早就為我安排好了與瀛族的聯(lián)姻,,偌大的妄境,,只有依靠長伶燈的力量,才能長安繁盛,?!?p> 原來他非有意負她。
可這本就是他的使命,,從來就不該為兒女情長而舍棄大任,。
賽蕊強顏歡笑道:“先主是對的,你應(yīng)該選擇長伶燈,?!?p> 長伶君眼波動蕩:“可從頭到尾,我所鐘情的,,只有你給的這一盞燈籠,。”
那又如何,?
兩大勢力聯(lián)姻,,歐陽盞矜出身金貴,能為妄境安家樂土,,而她賽蕊又能做什么,。
只覺得筑的城墻在一磚一瓦分崩離析,賽蕊連忙喝止他,,“夠了,!”
“你若還不解氣……”長伶君右掌運力,,凝聚起一團如水的藍光,忽然掌心反轉(zhuǎn),,將那團藍光朝他自己的胸口猛然擊去,。
賽蕊心下大慟,想要上前阻止,,卻強壓下沖動,,凜然轉(zhuǎn)過身去,不看長伶君,。
她眼淚撲簌簌地掉,,下巴不可自抑地劇烈抖動,卻說出了一句格外平靜的話:
“我們兩清了,?!?p> 賽蕊說完奪門而入,仿佛用盡了畢生的氣力和決心關(guān)上這一扇門,,就再也站不住,,背靠著門,緩緩地滑坐到地上,。
她沒有看到,在她關(guān)上門的剎那,,長伶君胸口一震,,猛嗆出一口血。
他們之間的障礙就如這一扇門,,橫亙二人之間,,不僅遙遠,還有阻隔,。
門外的長伶君再也沒了言語,,院子里又靜了下來,屋外呼呼刮過的風聲仿佛女人的嗚咽,,賽蕊蜷在門邊,,掩面而泣,哭了許久,,最后昏昏睡了過去,。
第二日清晨,賽蕊驀地被冷醒,,聽到門外呼呼作響的風,,回春時節(jié),卻冷得這般異常,,賽蕊起身打開門,,才發(fā)現(xiàn)外面竟風雪大作,。
大雪下了一整夜,庭院間竟?jié)M是積雪,。
最讓賽蕊詫異的,,是仍立在院中的長伶君,他將燈籠護在外袍之下,,定定立在雪中,,眉發(fā)間,肩頭,,覆著薄薄皚雪,,前赴后繼似體溫已經(jīng)融化不掉它們,唯獨他衣襟前一灘凝結(jié)的血垢扎痛人的眼球,。
賽蕊來不及思索,,匆忙打了傘,奔到院中,,為他遮住了漫天飛雪,,“你這是何苦?”
他強打精神,,動了動蒼白發(fā)紫的唇,,說得吃力,“你在山間等了我一整夜,,也是這般冷吧……”
兩人站在一柄傘下,,賽蕊以為昨晚早把眼哭干涸了,現(xiàn)在聽到這話,,眼淚又從眼里滑下來,,惻隱之情噴薄而出,壓過了委屈哀怨,,她連聲控訴:
“你憑什么覺得去受我受過的苦,,我的苦就能因此減輕?”
“我已經(jīng)決定放下了,,你為什么又要出現(xiàn),?”
“我在山間等了你一夜,告訴自己,,不要你來兌現(xiàn)承諾,,不要你跟我解釋,只要你來,,我就原諒你,,可是我等到的是什么?”
“我被別人欺辱之時,,你在何處,?你在陪你的新娘子狩獵,;我等你等了整整一夜,你又在何處,?你在伴著你的新娘子坐步輦繞長河,;我重病時,你又在何處,?你洞房花燭,,新婚燕爾?!?p> 聽她說這些許,,長伶君眼里含笑,她仍是在乎他的,。
他聲音喑啞,,也不知立在這院中多久了:
“我怎會不知李三覬覦你,三番五次尋你的麻煩,,我早想懲治他……但李家勢力遍地,,要扳倒不容易,為了尋理由治罪,,我特意命人徹查他們這些年的賬本,,不查不要緊,一查,,到處都是大小漏洞,,才扯出了牟取暴利一案……”
“我和瀛族公主的婚期本定在元宵之夜,為延后婚期,,我命人攛掇她與我一同去狩獵,故意讓自己受重傷,,不能按時歸返……”
“聽聞你重病,,我根本無心政事,不能名目張膽派遣手下醫(yī)師,,只能私下在各地尋了名醫(yī)每日給你看病……”
看到他和歐陽盞矜成親時她沒哭,,他攜著歐陽盞矜一同離去時她也沒哭,卻偏偏這時候卻忽然不可自抑地慟哭起來,,情緒洶涌如猛獸,,她削瘦的雙肩被抽泣帶得一顫又一顫。
賽蕊知道此生注定要為他誤終身,,萬劫不復(fù)了,。
長伶君艱難地抬起麻木無知覺的右手,想給賽蕊擦去眼淚,,卻怕凍到她,,便用靈力化去了冰雪,,青紫的指掌霎時間通紅,原本凝塞的穴道被強行運氣沖開,,熱血在指掌中沖撞,,冷熱之間奇癢難耐,他卻絲毫不在乎,,溫熱的指掌撫上她的臉,,拇指輕輕擦掉臉頰間的淚。
長伶君用靈力自傷,,功力下降,,遂這大雪之夜也無法用靈力護體,整夜下來身上早已凍僵,,賽蕊惱他這般作踐自己,,賭氣般上前就擁住他。
卻不想適得其反,,賽蕊大病初愈,,長伶君哪里肯讓她再受凍著涼,情急下運氣催動血液流動,,化去全身寒氣,,身上的積雪盡數(shù)化去蒸發(fā),氣血涌動,,盡管長伶君體魄強健于常人,,卻也沒能受住這樣折騰,又連連咳出幾口血,,昏迷過去,。
賽蕊一手扶不住長伶君,只好扔開傘,,吃力地把長伶君連拖帶拽,,扶進房里。
將他安置到自己榻上,,一摸他發(fā)燙的額頭,,才知道他在發(fā)熱。
自認識他開始,,她從未見過他處于弱勢,,這樣脆弱。
也好在上次自己重病,,館中還余有治愈傷寒的草藥,,賽蕊手忙腳亂又是為他添被子,加爐火,熬藥草,,熬好了藥,,坐到榻前為他吹溫,卻在這時覺得場景分外熟悉,,曾在重病昏迷中,,睡夢里似乎夜夜都能嗅到他身上熟悉的麝香,瀠洄身畔,。
吹溫了湯藥,,給長伶君送到嘴里,但誰知長伶君警惕意識極強,,盡管意識模糊,,湯藥喂進去,又悉數(shù)從嘴角流出,。
一來二去,,賽蕊感受著長伶君灼熱的體溫,心焦之下,,看了看長伶君,,又看了看手中的湯藥,心中一橫,,啟唇將湯藥含入口中,,藥一入口,苦澀不堪,。
忍著苦,,俯身吻上長伶君的唇,緩緩將藥汁送到他口中,,這一招果然見效,,連續(xù)渡了幾口,一碗湯藥漸漸見底,。
賽蕊靜靜瞧著面前沉睡的長伶君,,情不自禁伸手撫上他的眉眼,撫下高聳的鼻梁,,再到那一雙殘留藥漬的唇,想到自己方才居然用嘴為他渡藥,,她忽然感到臉龐一陣燥熱,。
“我可不是在占你便宜,這藥還剩最后一口,?!辟惾镒匝宰哉Z,有些懊惱。
再次俯身渡藥,,渡到中途,,長伶君卻忽然睜開了眼,眼里閃過一絲狡黠的笑,,吮上賽蕊的唇,。
賽蕊驚得要起身,卻感覺自己的腰身被一雙手環(huán)過,,整個人被帶回長伶君身前,,他灼熱的氣息呼在她臉龐上,有種奇異的酥麻感,。
長伶君近近看她,,眼神迷離,緩緩低頭吻上她的唇,,她要推開他,,他卻將她環(huán)束得更緊。
莫非他一直都是醒著的,?
賽蕊想到這里臉上的燥熱更甚,,臉羞得通紅,長伶君看她如此,,竟輕輕笑,。
賽蕊本就羞赧,被他這么一笑,,頓時惱羞成怒,,硬是掙開了長伶君。
才坐起來,,長伶君也跟著坐起來,,賽蕊來不及起身,又被他使力一扯,,失去平衡倒進了他懷里,。
只聽到他沉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我以為我要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