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翹把自己和淳于婉儀關(guān)在房里一天一夜,。
次日清早,，我便和子桑玦侯在淳于婉儀的房門之外,，直到晨霧散去,，陽光的暖意將城郊林間的寒意驅(qū)散,，淳于婉儀的房門終于被打開,。
銀翹神色如常,，似不覺勞累：“好了,，你們進來看看吧,?！?p> 淳于婉儀早已醒來，此時坐起來,，半個身子倚靠在繡花軟枕上,，一床薄寢被隨意蓋在腿上。
我們來到她的榻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原本褶皺一片的新生肌膚,，變得光滑細膩,。一片赫然醒目的淺粉色也隱去，淡成了芙蓉般的肌容,，若不是那些還負隅頑抗殘留的小血孔和腐爛的傷口,，那她一定是個驚艷世人，冠絕四方的俏美女子,。
銀翹的靈氣和血果真不同凡響,。
淳于婉儀一改不近人情的古怪態(tài)度，異常平和：“婉儀失態(tài),，讓大家見笑了,，還為諸位添了這許多周勞，心里委實過意不去,?！?p> 子桑玦搖搖頭，“我們也是舉手之勞,，辛苦的是銀翹,。”
淳于婉儀轉(zhuǎn)而望向銀翹：“銀翹用血為我做藥引,，擔心我的病情有異變,，守了我一整夜，婉儀心下萬分感激,?！?p> 銀翹毫不介意地笑道：“銀翹生來，就是要為病患消除病災(zāi)帶來的苦痛的,。對了,，別光顧著道謝，難道你不想看看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嗎,？”
說著,，要在梳妝臺上尋梳妝鏡。
可是梳妝臺上格外簡陋,，只一枚木梳和零星釵飾,，連一個收納它們的梳妝奩都沒有，更不用說梳妝鏡,。
“不用找了,，我這宅子里，沒有鏡子,?！贝居谕駜x淡淡道。
一個原本有著天姿仙容的女子被毀去容貌,，只怕是再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臉,，所以屋里連反光的物品都沒有,。
“沒關(guān)系，總有辦法能讓你看到現(xiàn)在的樣子,?！蔽业溃般y翹,，我替婉儀梳妝,，你幫忙到院子里打盆水來可好？”
銀翹笑吟吟,，脆生生答：“沒問題,，銀翹這就去?！?p> 子桑玦道：“你們女人家的事我插不上手,，我去和土圭水臬商量點事情?！闭f罷,，抬步邁出門去。
我忽然憶起他的大氅還披在我身上,，還未等我喚住他,，一晃眼，他的身影便消失門外,。
“真的要梳妝嗎,？我這個樣子，不需要打扮,。簡單梳洗就好了,，不用勞煩阮姑娘,?！贝居谕駜x怯怯推卻，眼里閃爍著難為情,。
我假意嘆道：“唉,，淳于姑娘長得好看，都不屑打扮,，涂脂抹粉只能是綴飾,。”
淳于婉儀半羞半惱：“阮姑娘莫拿婉儀開玩笑,?！?p> 我把她從榻上扶起，半推半就,，將她送向梳妝臺,，讓她安分坐下,，“你不相信我，總該相信銀翹,?！?p> 淳于婉儀一頭青絲如瀑傾瀉，我拿起臺上的木梳,，細細替她順發(fā),，從鬢角至肩背，再至腰段,，柔軟細膩,，烏亮潤澤，絲絲縷縷間,，暗香浮動,，馥郁芬芳，此消彼長,。
“以前,，也有這么一個人和你一樣替我梳頭，十指柔夷,，溫柔如水,。”淳于婉儀忽然說道,，透著對往昔的無限緬懷,。
“那個人是你的姐姐嗎？”我問,。
她沉默點點頭,，半晌，開口道：“以前我總愛纏著她,，讓她給我梳頭,，她總能編出很多花樣的發(fā)髻，她梳的發(fā)髻是整個尋安城最新穎最美的,?！?p> 談及了尋安城，她頓時打開了話匣子,。
“遇了尋安帝都的女子,，都不屑再瞧天下女子一眼。識了尋安帝都的男子,，都不再接天下男子送上門的聘禮,。文人騷客，江湖兒女，英雄俠士,，齊集天下英豪,。茶樓酒肆，勾欄集市,，匯聚天下精粹,。這些還只是市井百姓之說，論起皇國家苑,，這些不過只是尋安皇城的冰山一角,。”淳于婉儀滔滔不絕,，對尋安城裹含著非比尋常的情感,。
“那……你的姐姐如今在哪？”我鼓起勇氣,，試探道,。
淳于婉儀卻出乎意料地平靜，“我也不知道,，我們在尋安城里的家沒了,，我和她因此走散?！闭Z調(diào)揚落,，淡然又沉重。
沒了,。
簡單二字,，卻可以隱藏去許多心酸曲折。
如果是一雙姐妹各散天涯失去聯(lián)絡(luò),，為什么婉儀發(fā)病的時候會說臉上的傷是姐姐弄的,，并且還說姐姐放火害她？難道那些都不過是發(fā)病時的胡言亂語,？可婉儀身上的確有灼傷,。
我小心翼翼道：“婉儀，有件事我很好奇,，我問了你可莫生氣,，你若不想答那便當沒聽到,?！?p> “問吧?！?p> “你身上和臉上的傷都是怎么來的,？”
她道：“我也不知道，日子一天一天過,，有一天我忽然發(fā)現(xiàn)身上都爛了,?！?p> 我心下惻然，泛起一陣駭人的寒意,，但這樣的說法太牽強了,，想是她不愿意說出事實，我也只好不再多問,。
我強笑著引開話題,，“你想綰個什么樣式的髻？我的手可沒有你姐姐的巧,?！?p> “那就挑你最拿手的樣式吧?！?p> “從來都說,，身段好的人，是人去合適衣服,，反之,，是衣服來適合人。現(xiàn)下,，是婉儀去適合各種發(fā)髻,，而不是發(fā)髻來適合婉儀?！?p> 我七彎八繞,，她卻一下子就聽得出我言語中的贊美之意，“原來阿蘇掉蜜罐子去了,，油嘴滑舌,，滿嘴的蜜?！?p> 我誠心道：“我說的可都是實誠話,。”
她靜默半晌,，眸光沉下來：“我以前跟你一樣,，也愛這么開姐姐的玩笑?！?p> “你們姐妹感情一定很好吧,？”
她忽然不再回答，背影顯得落寞而陰翳,。
我替她梳了一個傾髻,，木簪子素素固在青絲間，我左右反復端詳，總覺得少了些什么,，往日里姑姑綰了傾髻,，喜歡在髻側(cè)斜斜地插上花，清雅出塵,，婉約動人,。
我一瞥窗外，淳于婉儀房前的小院落里栽種了不少花卉,，一株株海棠開得正盛,，嬌艷欲滴，計上心來,，我道：“你等等,，我去去就來?！?p> 在滿院的花卉中,，折了一朵盛放的海棠，給淳于婉儀插上,。
象牙白的花瓣在蕊心處渲染著淡淡的淺紅色,，乍一看似一塊白玉無暇，再細看,，卻是頗帶了淡妝的女子,，清新而不失妍麗。
銀翹端著一大盆水捏著步子走進門,，小心翼翼生怕灑了水,，看到淳于婉儀的裝扮后，不覺驚艷道：“這打扮真好看,！”
淳于婉儀抬手撫了撫髻側(cè)的海棠花,，“全賴阿蘇的巧手和這海棠?！?p> “銀翹,，把水盆端過來?！蔽覇镜?。
“誒！”銀翹把水盆放到梳妝臺上,。
“婉儀,，就姑且將這水面當作鏡子，瞧一瞧,?！蔽覍ν駜x道。
婉儀為難地望著我,，臉上露出怯色,，不敢沖破心底的魔障。
她呼吸變得不順暢,，最后凝著氣息站起身,，濃密的眼睫睜得牢固，紋絲不動,，最終探身俯照,，水面上緩緩出現(xiàn)了她的臉。
良久,，她望著水里的人出神,。
“頗有臨水照花人之意呢！”銀翹在一旁,，甜聲贊美,。
淳于婉儀猶如從夢中醒來，聲音幽幽,，“你們可有姊妹,？”
銀翹歪著腦袋，“我生在連翹樹上,，一個枝頭生出好多連翹花,，結(jié)出好多果實，他們?nèi)羲闶俏业男值芙忝?，那可有成百上千……?p> “我的生活里,，只有師父和姑姑?！蔽掖?。
淳于婉儀望著水面，神思怔怔,，“那你們一定不知道,，每次看鏡子都仿佛在看另外一個人的感受?！?p> 我心下黯然,，淳于婉鳶果然是她的心結(jié)，而且解不開,，理還亂,，已經(jīng)變成巨大的陰影籠罩著她全部的生活，揮之不去,，忘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