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被議禍水
康順二十年五月初七,,藹靖皇后入陵,,夏蘭朝所有豪門貴族全部披麻戴孝列隊扶靈,太子夏侯安開啟皇陵入口,,率皇子皇孫親自扛靈入墓,。
五月初八,,因著先皇后未入陵而瞞喪半月的謝家重起喪歌,枯槁白素經(jīng)幡飛舞,,老榮國公入殯,。
京城內(nèi)各地侯爵世族皆沒有離去,紛紛夾道為威名一世的老國公爺送行,,場面雖與國喪不能同日而語,,但外祖父走的尚算尊榮。
國公府內(nèi)擺了酒宴酬謝前來憑吊送殯的賓客,,蒂蓮從榮壽居出來,,倚在廊下怔怔出神。
比起外祖父剛走的那幾日,,今日入殯之時,,謝家所有人,便連外祖母都沒有哭過一聲,,這在外人看來兒孫未免太過情薄,,但只有謝家人知道,剛韌一生的外祖父,,是不希望看到他們哀悸太久的,,尤其是謝家的這份脆弱,不能現(xiàn)于人前。
青篍默默侍立在旁,,憂慮的看著形容憔悴神情涼漠的蒂蓮,,她知道,自家小姐這個樣子,,還不如痛哭哀悸來的讓人放心,。
廊道一角步過一人,青篍側(cè)目看去,,卻見一修挺單薄的素衣公子,,容貌清絕猶若神邸,正是云侯世孫,。
云世禮緩緩靠近,,定步在蒂蓮身側(cè)。
聽到青篍行禮的聲音,,蒂蓮才回過神,,側(cè)目看向身邊的人,淺淡一笑,,聲音微啞低清,。
“你尋過來,可是有事,?”
清透的月眸沉靜如井,,云世禮輕輕蹙眉,深海般的眸沉柔靜謐,,默默看著她,。
見他如此,眼瞼低垂,,蒂蓮輕語道,,“多謝你為我擔(dān)憂,我很好,?!毖粤T,抬步順著廊道緩緩前行,。
柔靜如淵的桃花眸緊緊相隨,,云世禮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后,安靜而清寧,。
謝珩煦府中各處尋覓蒂蓮,,到得花園子?xùn)|南角的廊彎處,便看到這樣一幕,,不知為何便頓在了原地,。
滿目素白中,,那個白的潔凈出塵的男子默默守著蒂蓮,溫柔的眸落在她身上,,便似再也看不到了任何人,。
眉峰緊蹙,謝珩煦只覺得心慌不安,。
蒂蓮兀自思索著什么,,乍一抬眼便見到佇立在不遠(yuǎn)沒有出聲的謝珩煦,看著他沉肅的神情,,不知為何,,外祖父去逝前吟的那簽詞便浮現(xiàn)在腦海。
步下停駐,,蒂蓮怔怔望著謝珩煦,。
‘云日煦輝終散去,棲于重巔天歌恒’,,蒂蓮并不相信這些糊弄人的簽詞,無非是模凌兩可讓抽簽之人自己臆想,。
但她卻如此反感自己竟能讀的懂這簽詞的意思,,棲于重巔,她從未想過要凌立萬人之上,,她喜歡游于自由,,泛舟美人湖,雨幕上西樓,。
什么騙人的命格,!她偏不要被它束縛。
看著她站在遠(yuǎn)處望著自己卻不靠近,,謝珩煦眉心的痕跡加深,,垂在身側(cè)廣袖中的手無意識的握緊,這許多年這個女子構(gòu)建在他的人生里,,今日他是頭一次,,覺得她離的這樣遠(yuǎn)。
正心慌煩躁間,,謝珩煦腿先于心向她邁步,,卻在一步后停住,因為方才還沒有動的蒂蓮,,此時蓮裙婆娑向他快步靠近,,急的像是奔跑。
心緒的焦躁神奇覆滅,,謝珩煦微怔,,看著她歸穴般撲入自己懷中,,手臂便已將她抱住。
鳳眸眨了眨,,謝珩煦淺淺勾唇,,垂目她,她的臉埋在他胸膛上,,只能看到烏黑的發(fā)頂,,素白的茉莉與珍珠相間點綴,清靈動人,。
“蓮兒,?怎么了?”
蒂蓮輕輕搖頭,,環(huán)著他精健的腰身,,低語道,“有些乏倦,,陪我歇一會兒,。”
寵溺的撫了撫她的發(fā),,謝珩煦低應(yīng),,彎身將她橫抱起,轉(zhuǎn)身之際看了幾步外神情憂郁的云世禮一眼,,健步離開,。
青篍見狀舒了口氣,隨即側(cè)目看身邊的云侯世孫,,清絕的面上深藍(lán)如墨染了硯黑,,涼漠而憂傷,瞧著讓人碎,。
不敢多猜疑,,青篍連忙垂目,屈膝一禮,,匆匆跟著二人的身影離去,。
白幡經(jīng)綸飛舞的朱廊下,徒留一抹素云彌霓不散,。
謝洵軻一生戎馬威赫,,他的逝世的確令謝家這棵冠茂繁密的大樹顫了幾顫,但好在一切井然有序,,謝夫人還心智堅韌的支撐著,。
世子謝承繼繼承爵位,成為新任榮國公,。
康順二十年八月廿,,三月國喪方過幾日,,一日早朝之上便有人上奏參了左相一本。
奏述,,丞相江洛修身為一朝文載之首,,蔑視禮教驕縱兒女,其女江蒂蓮幼慧異為,,狡詐沉謀,,貌美妖冶魅惑英臣,致使驍騎將軍傾盡身家授予心魂,,可恨此女婦德不守明于外走,,有失貴女矜雅體統(tǒng)無存,蔑盡吾朝簪貴之臉面,,臣奏請陛下圣明,,憐惜謝族才臣棄罷此女,否則百年貴勛清風(fēng)不保,!我夏蘭群貴顏面何以?。?p> 趙御史這番話慷慨激昂捶胸頓足,,好似蒂蓮若是嫁給謝珩煦,,夏蘭所有貴族都要跟著遭殃。
這一奏乍起驚雷滾滾滿堂畏忌,,眾人面面相覷紛紛驚異,左相江洛修在朝二十?dāng)?shù)載,,卻是頭一次被人彈劾啊,。
便連上座的睿帝亦有些意外,濃眉微挑凝著伏跪在大殿中央就差抹淚的趙御史,,又看向垂眸低眉看不清神色的左相江洛修,。
卻是站在右側(cè)武臣之列的謝珩煦先動了,只見他鋒眉如刀鳳眸凜冽睨了趙御史一眼,,掀袍跪地,,聲腔鏗亢清揚。
“陛下,,微臣與左相千金婚約已定數(shù)載,,此乃臣之家事,累及趙御史關(guān)懷,,珩煦慚愧,。但趙御史如此羞辱我未婚妻子,可是蔑視我榮國公府和丞相府,?”
他的話也不曾掩飾自己的惱怒,,我要娶誰是我的事情,,你不要在此咸吃蘿卜淡操心。
趙御史神色略僵,,側(cè)目看了他一眼,,隨即繃著臉道,“陛下,,懇請陛下嚴(yán)懲此種傷風(fēng)敗俗違視禮教之人,,以正我夏蘭風(fēng)化,慰藉簪貴,?!?p> 睿帝蹙眉,依舊看著左下首的江洛修,。
殿內(nèi)靜默片刻,,江洛修跨出一步,平臂躬身以禮,,沉和道,,“陛下,小女驕縱頑劣,,是老臣管教有失,,老臣慚愧,請陛下懲戒老臣,?!?p> 睿帝心下一嘆,擺手道,,“江愛卿一心相于國事為朕分憂,,令千金睿智靈慧風(fēng)華絕代,愛卿憐護(hù)嬌寵本是人之常情,,不過,,既然她驕縱有過,還是應(yīng)當(dāng)加以管束,,朕便罰她禁足三月,,由盛華公主管教其參學(xué)《女訓(xùn)》修身養(yǎng)性,眾卿以為如何,?!?p> 話說到這個份上,睿帝的意思便是,,不要因為雞毛蒜皮的事情來動搖忠良地位,,兒女的教導(dǎo)乃是后宅主母的分內(nèi)事,既然是左相的女兒沒有教導(dǎo)好,,便是盛華公主的責(zé)任,,若是還要糾纏不休,,豈不是要責(zé)罰盛華公主么?
趙御史緘默,,額際生出冷汗,。
眾人躬身高呵,”陛下圣明,?!?p> 睿帝冷哼一聲,真是太平盛世,,才會沒事找事,。
這個消息不過半日便傳遍京都,自三歲起便聲明數(shù)揚的蒂蓮,,此番又成了京都熱議的主角,。
謝夫人聽說后便冷笑一聲,“自古這些自愈為家國天下的廟堂之人,,最是愛將過錯都牽扯在弱女子身上,。”
而另一邊的云侯卻淡笑搖頭,,“此番不管是誰要掀起風(fēng)波,,這趙御史卻是踢到了槍口上啊?!?p> 對于外面的議論聲,,蒂蓮沒心思去打聽,既然無端端引火上身,,她只能遵旨關(guān)門禁閉,。
她兀自淡定不以為然,盛華公主卻惴惴不安,,第二日便攜了《女訓(xùn)》到西廂來。
尋嬤嬤將那本厚厚的《女訓(xùn)》奉到軟榻的小幾上,,隨即退后兩步侍立在側(cè),,微微抬目看了眼蒂蓮。
烏發(fā)披散由銀絳纓絡(luò)松松扎住,,素面清容神情閑適恬靜,,素碧廣袖裙寬襟墜尾鋪就在身后,她跪坐在軟榻一側(cè),,持著金剪修整小幾上一盆山茶,。
盛華公主落坐另一側(cè),隔著小幾看蒂蓮,,若云若霧清雋絕俗,,所謂的‘妖冶魅惑’到底從何而來,?
“雖是有人無中生有,但既然驚動了父皇口諭,,這樣子還是要做做的,。”
撥了撥盈綠的莖葉,,蒂蓮月眸淺彎,。
“那位趙姓御史大人,是從何地遷升京官的,?”
聞她這樣問,,盛華公主蹙眉略思,“康順六年時,,蜀地水澇,,父皇攜幾位大臣前往體察災(zāi)情,這位趙大人便是那時隨著入京的,,據(jù)聞他博學(xué)識廣,,原先是西岳侯府上最受賞識的幕僚?!?p> “哦..,,西岳侯?!?,蒂蓮低嚀,放下手中金剪,,捧過小幾邊三指厚的《女訓(xùn)》,,眼睫低垂隨意翻了翻。
盛華公主卻一驚,,“西岳侯,?怎么會和西岳侯扯上關(guān)系?蜀地遠(yuǎn)在千里,,他為何要針對你爹,?”
蒂蓮失笑,“我可沒有說,,是他要針對爹爹,。”
見她不愿多說,,盛華公主嘆了口氣,,片刻便起身離去。
屋內(nèi)靜默下來,蒂蓮將書頁合上,,陷入沉思,。
趙御史入京十?dāng)?shù)載,西岳侯提拔他穩(wěn)居京城,,還能是為誰增添羽翼呢,?我不去尋事,事偏要來就我,。
此時,,青篍掀簾而入,輕步上前將一封信箋放在小幾上,。
“小姐,,是劉先生遞進(jìn)來的?!?p> 側(cè)目一眼,,蒂蓮取過徑自打開,雪白絹紙之上字跡纖滑翰墨流云,,并非劉君塵的字跡,,而是云世禮的。
‘任爾東南西北風(fēng)’
蒂蓮失笑,,這個呆子,,居然還來安慰她,憑著三兩句中傷話便能讓她江蒂蓮低頭,?她何時在意過旁人的言語,。
收起信箋,蒂蓮笑道,,“姑姑去吧,,爹爹回府,請他過來一趟,?!?p> 青篍頜首,緩步退了出去,。